实案分析：我处理过的童年不良经历（ACE）

A少年曾问我：“我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B少年曾对我说：“8岁时候，刚回到马来西亚。我们住在一个茅草房子里。我睡外屋。晚上时候，总有狗叫，我以为是狼叫，整夜整夜睡不着。”

01

在“婴儿的时候，她灌我喝洗衣粉”，从父母那“虎口脱险”的他们后来怎么样了－童年不良经历怎么影响我们中，我分析了童年不良经历（ACE）的定义、对当事人的影响以及解决方法。事实上，和我进入咨询关系的孩子大多数都曾经或正在经历（ACE）。而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两位ACE分数较高的两个少年。ACE分数指的是回答ACE测试十个问题最后所得到的结果。分数从0分到总分10分，每题问题回答「是」的话就得一分，回答「否」就得零分。一般来说，4分或者以上就是创伤比较严重的了。这十个问题包括了以下几个方面：

身体虐待

性虐待

情感虐待／情感忽视

生理忽视

父母间暴力

父亲或母亲一方被粗暴对待

家庭中有酒精或药物等滥用情况

家庭中有精神疾病患者

父母分居或离婚

有家人入狱

02

少年A

少年A的ACE分数达7分，在充满暴力和威胁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他的身上有很明显的ACE影响——攻击性强、情绪控制能力弱、失眠严重、自尊水平低。

少年攻击了我5次后的第二个星期三早上10点，我坐在咨询室，手里捣腾着一个纸球，心里并不确定他是否会准时出现。

他还是出现了。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那一次见面，他将他的恋爱苦恼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他那攻击、道歉、和好、再崩溃的恋爱关系，反反复复的，和他与我之间的咨询关系一模一样——不停地试探、防御、攻击然后重新连接。

我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说，关爱（care）和爱（love）。

我问，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他说，我不想像狗一样。

在我和他确定下次见面时间时，少年总是说：“我不确定。再说吧。”他想看我着急上火的样子。然而有一次，我迟到了2分钟，到咨询室的时候不见他。后来得知少年来来回回找了我很久，不停地近乎恳求地要一个同事给我打电话。同事说，她第一次见到少年这个样子。

每一次见面，话题都围绕着他的心上人。他叮嘱我说，你不能告诉别人啊。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

后来，学校开运动会前我请了一周的假，也告知少年说那一周见不了面。假期结束后我去运动会看少年比赛。他见到我第一句竟然是：”啊，原来你没有离开学校啊。我以为你连告别都不说就走了。”

督导说，你观看他的比赛对他很重要，因为从小到大可能连他妈妈也没有这么做过。

运动会后的那次见面，我和他聊他在运动会上的表现。他说，那是他第一次参加跑步，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成绩。我问他，为什么以前不参加。他说，怕失败，怕丢脸。

母亲节那周，我带了一大把花，让他挑一束。他挑了在我看来最丑一束紫色花。

有次，和他聊起他常常失控的情绪。

我问他，身边有多少人叫他控制情绪。

他说，每一个人。

我说，那就不要控制吧。你把那些情绪表达出来，但是表达方式不能伤害别人，更不能伤害自己。

然后，他选择运动去表达。我在学校的午休时间都会和他打羽毛球。

再后来，他终于说起他复杂的家庭和成长背景。这让他的行为模式和情绪表达模式得到了解释。他说起父母时整个人缩在在咨询室的沙发上，好像要躲起来。

到这里，督导说，这个个案终于开始走上路了。

后来，我要离开学校了。我说，在这个学校里你需要有个人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站在你这一边。得到他的允许后，我将他的家庭背景和成长背景和他比较亲近的一位女老师大致说了一下。那位老师很震惊，因为此前在这个学校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经历过这样的混乱。她说，你把他照顾得很好。

离开学校时，教导主任对少年的评估是，攻击性行为减少。

我和督导说，改变他的，是我和他建立起来的关系。这段关系的建立有50%发生在咨询室外。

人际历程取向治疗（Interpersonal process therapy）认为“透过案主与治疗师之间真实的，或经验再学习，治疗师运用治疗关系作为社会学习的实验场所（social learning laboratory），帮助案主扩展其基模，将治疗关系的改变扩大运用到生活中的人际关系。”

少年因为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充满了暴力和威胁，他所发展的与家长、老师、同学和心上人的关系充满了冲突和不信任。在与我的咨询关系中，我的无限接纳和无穷耐心给他一种新的人际体验，最后慢慢扩大了他在人际关系中的应对模式。

DianaFosha说过，恢复能力的根源，在于感到在一个充满爱，和谐和冷静沉着的人心中被牵挂，被理解。

03

少年B

少年B的ACE分数也达7分，经历过长期严重的忽视。他的身上也充满了忽视创伤的影响——嗜睡、过于依赖的人际关系、学习能力低。

他八岁那年，父亲入狱，母亲将他们姐弟一共7人送回马来西亚。他有个大他1岁的姐姐。在马来西亚，收留他们的舅舅并不照看他们，让他干很多的活，还把母亲寄来的钱扣起来。他打很多的工，挣来的钱买食物买水，照顾幼小的弟妹。等到与父母重新见面的时候，他已经15岁了。

他很乖。因为他与学校主体学生的出生不同，上学第一年就遭到欺凌和孤立。他从来没有给老师惹过麻烦。除了有一次，老师见到他搂着一个女孩子，呵斥他，但那是他的姐姐，他非常依赖她。

光看表面，你很想到他需要帮助。他每天都是笑嘻嘻，一副很乐天的样子。他总是在周一的休息时间和我见面。我们边吃午餐边聊天。

他讲故事的时候，说的好像不关自己的事。其实这是自我分离很严重的情况。

我和督导探讨这个案子的时候，觉得束手无策。

这个案子就像有个孩子落入水中，不停向深海跌去，连求助的声音都没有。

直到离开学校的倒数第二周，我发现他的羽毛球技术十分高超。我悄悄问和我一起双打的男孩，你觉得他的技术怎么样？男孩说，非常好。

组了两天的羽毛球局之后，第三天，少年和那个双打男孩一起出现约我打球。

我给督导发信息说：“这个案子有解了。”

离开的时候，我对双打男孩说：”你向我承诺，你要去和那个少年打球。“

男孩以阿拉之名许下承诺。

DianaFosha说过，恢复能力的根源，在于感到在一个充满爱，和谐和冷静沉着的人心中被牵挂，被理解。

04

做ACE案子难，尤其是做ACE青少年案子难。

（1）在进入咨询关系前，你无法确定一个少年是否为ACE当事人。ACE少年在人群中没有什么明显特征，除了长期存在攻击性行为能引起老师注意，其它特征尤其是退缩行为很少被注意。

（2）有过童年创伤的人抱着防止被抛弃和受害的期望展开人际关系的，因此，他们对他人总是充满不信任和疑虑。而咨询关系最重要的便是信任。赢得ACE少年的信任是一场持久战，在他们信任你之前，你难以判断他们是有过ACE。所以，见面十几次才概念出他们是ACE当事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在这十几次见面的过程中，你可能还要遭遇ACE少年的攻击

（3）在长期暴力或者忽视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由于生存本能，已经发展出一套生存手段，这个手段包括了保守家庭秘密。因为在遭受暴力或者忽视的过程中，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依赖于照顾者，于是忠诚于照顾者和保守照顾者的秘密对他们的生存尤为重要。当你要ACE少年控制自己的情绪时候，他不会告诉你家里那些破事让他每天充满了愤怒和恐惧。

（4）好了，如果你能坚持到他们给予你信任的那一刻，你的工作就完成了一半。然而，接下来的问题是，探索过去，尤其是过去怎么影响他们现在的行为情绪时，他们说不出来。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在查阅不少资料后发现，谈话治疗在面对ACE当事人存在一个劣势。人在出生以后，负责记忆的右脑先于负责语言的左脑发展，也就是很多事情已经在右脑了，但是左脑还没有启动程序。这也大概是佛洛依德所说的“潜意识”。

（5）在咨询的过程中，作为咨询师的你要处理ACE少年的创伤带给你的强烈情绪。处理ACE案子时，整宿睡不着是很正常的。

离开那所学校后，我到其他学校工作。每每见到少年少女的笑脸，我总是会想起少年A那个疑问：“我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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