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死守的荔枝园

又到了荔枝丰收的季节,看着那压弯枝头的累累硕果,闻着它香甜的芬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掰开新鲜荔枝红色的壳,它那半透明凝脂状的肉呈现在眼前,饱满又Q弹,咬一口,多汁又甘甜,着实是一种美的享受。荔枝不耐储藏,所以不是原产地的小伙伴们,很难吃到还带着枝叶清香的新鲜荔枝,实在是一种遗憾。

我们九湖种植荔枝已有上千年的历史,现存的荔枝树树龄都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产量高,质量佳,其中以兰竹和乌叶最负盛名。兰竹最早是叫难得,闽南语里,这两个词说法很像,久了就把它的名给改了。乌叶也很受欢迎。

这些年,九湖荔枝价格很败,最惨的一年,一斤才一块多。我姑妈一家三口忙了一上午摘了一旦才卖了一百多块。中午在外面吃了一顿便饭,也一百多块,基本就没了,只落得一身脏累。还不如打工,打工还能有百八十块的人均纯收入呢! 摘荔枝还是个高危技术活,每年都有人从树上摔下来,要在医院里躺很久才能康复。前年听说有个男的把睾丸摔破了,估计这个男的这辈了都不想再见到荔枝了。 就这样,摘荔枝变成一种“摘之不够本,不摘又可惜”的鸡肋。很多人都把荔枝树砍了改种别的,或者白送给别人采摘,或者放任不管。我们村的荔枝园也顺势被开发成工业园,原来家家户户都有荔枝树,现在只有少数人还有。
少去采摘荔枝的麻烦之后,我们又开始怀念。其实不久前它还有一段辉煌的历史,也承载过九湖一代80后90后童年的美好回忆。 那时候我们上小学,荔枝一斤八九块,甚至突破十块,那时钱还很大,可以说,每一颗都是宝。在物资没有那么充裕的年代,荔枝属于大补的水果,稀罕着呢!那些年的暑假,村里每家每户,老老少少都围着荔枝转,因为荔枝撑起了大部分普通农民家庭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年收入,也是每个小孩子冰棒和学费的来源。 荔枝未全部成熟以前个别果实就会掉,尤其是刮风下雨后,掉下来的荔枝可以加工成荔枝罐头。所以从六月起,每天早上四五点,各家都会赶到自家的荔枝园捡荔枝,晚了怕被别人偷捡了去。回来后去壳去核,拿去村里的收购点卖,价格还不错。从放假的第一天开始,这个任务就会落到各家孩子身上。但大家是乐在其中的,因为卖完的钱通常是我们自己留着。我们的第一份社会实践和第一个小金库都是始于那片荔枝园。这个活一直持续到荔枝采摘结束,连续三四十天每天都有进账,等暑假结束,学费也凑齐了。

那年夏天我哥载着我,天一亮就出发,通常荔枝园里已经很热闹了,有的人已经捡完要回了。差不多每天都能捡个大半袋,买个几十块。起先钱是平分的,突然有一天我哥说要四六开,因为他掌握了一门关键技术——开摩托车。刚开始我是拒绝的,他说,不然你明天自己走着来,于是我就屈服了。有时候他还偷懒,在旁边玩根本不捡,我说你不捡我也不捡,他居然说,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可一想到我妈的淫威和白花花的银子,我又认怂了,生着闷气默默地捡完。从小就我哥吃定了,老是被他占便宜。可是为什么他从来不怕我妈,也不怕没钱花?请自行脑补闽南农村重男轻女思想的余孽! 就这样,在我哥的带领下,我第一次尝到了用自己双手创造财富的滋味。每天最开心的时刻就是数钱的时候,反反复复要算好几遍,然后把钱卷起来塞到啤酒瓶里攒起来,也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后来这些钱在哪,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概也被骗去交学费了吧!

七月一日起,荔枝开始大面积采摘,荔枝园里更热闹了。整个园里密密匝匝都是树,枝繁叶茂,连成一片,和我家相邻的有我大伯,二伯的,也有我同学家和邻居家的。大家同时开工,有说有笑。先摘完去卖的回来都会汇报下市场行情。每天的行情都不一样。越早卖价钱越好,等收购点快收满了,价格就降了;同一天收购的人少,价格就比较低,反之就高;不同用途价格也有差,要求的质量也不一样。快到中午收购点就都收满了,可能是荔枝经不起晒,下午就没人买。

摘荔枝用的是竖竹梯,长长的,搭在树尾的树枝上,一人扶着,一人爬上去用绳子把梯子固定在树枝上,摘完一个区域再换个位置。人站在竹梯上端,用竹勾把目标拉过来,摘下放到挂在树枝上带绳子的篮子里,满了再把篮子垂下来,下面有人接着,倒空,上面的人再把空篮子拉上去,如此反复。

若是挑的树枝是枯的,或者为了够到枝头的荔枝身子倾斜太多,就会有从几米高的树上摔下来的风险,所以说这是个高风险的技术活。载荔枝也是技术活,一两百斤的担子绑在摩托车上,行驶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不是谁都能驾驭的。想想那些年,我妈,一个一米五不到的女汉子,一个人撑起了这些活,实在很了不起。 我一般都在树下倒荔枝,捡荔枝。若摘到又大又红的果子,我妈就会吩咐倒在另外一堆,等装框的时候,这些高颜值的是要用来做门面放在最上面的,这样价格会好一点。

荔枝贵的时候,很怕被偷摘去,有些人家就会去守荔枝,现在想想还蛮好玩的。在自家荔枝数下挑一块平地,架起一个临时帐篷,里面用两张条凳支起一张竹床板。这种竹床板,我们闽南语叫它“匹椅”,在那个没有空调,风扇匮乏的年代,可以说是居家必备,现在差不多要失传了。

晚上那些人家的男人就会来这里睡觉,防止贼人半夜偷果子。搭了帐篷就算没人去睡,也有一定镇慑作用,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白天守荔枝的人可以凑在一起打扑克牌,一般是小孩子们。有的大人会用绳子绑一个简易秋千供孩子玩,我很羡慕,我妈从没给我做过。

园子里天黑得快,那些迟迟等不到父母来接的小孩,暗地里偷偷哭过的应该不少。 树园里蚊虫超多,每天都被咬了很多包,皮肤不好的孩子,脚上的口子一个夏天都没好过。天很热,知了死命叫,越热叫得越噪,有时被吵得都万念俱寂了。有一种昆虫贼毒,几米开外就能闻到臭味,若是被它的尿浇到,皮肤会腐蚀,很痛,要好久才能好。
收购商有分好几类,有的是要销本地的,有的是销要外地的,有的则是要焙成荔枝干。我爸就做过荔枝干的。 先把收购回来的荔枝去枝叶,一般是请老人小孩来剪,然后上焙床烤。焙床(我自己取的名字)是在倾斜的土堆上空架起一个台面,上面铺着竹席,四周用砖沏起来,荔枝铺在上面,下面烧煤来烤。为了焙烤均匀,定期要把荔枝翻一翻,把上下位置的荔枝调换一下,还要控制火候。三伏天里,没有空调风扇,还要烤火,整个空间就是一个巨大的荔枝味蒸笼。晚上也是要看火,翻焙的,二十四小时离不了人。真不知道那些年我爸是怎么过来的!

那些年的夏天,每个人都很累,心里却是欢喜的。为了更好的生活,大家都很拼。 如今这种生活离我们家很远了,但周围村还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只是收入已很微薄。现在听到城里人酸溜溜的说,农民多好,荔枝一斤就多少钱了,说得好像这些东西从路上捡来就有了,我在心里都会暗骂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不知道为了这点收入,这些人累得连狗都不如。甚至有的也不是为了这点钱,而是不忍心暴殄天物,也为了让自家的孩子能吃到自家的水果,用他们的话讲,一年也就那一个月,熬熬就过去了。
谨以此文纪念逝去的我们童年和父母的壮年。
感谢木木老司机提供的大量真实图片。一个致力于把本地新鲜水果向全国各地传播的80后果农二代,相信在他专业的保鲜技术的加盟下,九湖荔枝会走得更远。期待九湖荔枝再给我们九湖人带来第二个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