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田野、风,与饭菜

端午和霸道小姐去贵阳玩了。我因为特别喜欢重庆的一家贵州小吃店,想到即将去往心仪美食的发源地,心里就特别期待。
到贵阳已经是晚上十点。因为端午小长假,我们在火车站排了小半天队,才拼上一辆去往花果园的的士。“花果园”据说是世界上最大的楼盘,饱受争议、毁誉参半。作为贵阳本地新的开发区,一方面它象征了资金强势灌注经济起步,另一方面又因楼盘开发大而不当缺乏规划,显得臃肿闹腾。
霸道小姐在周遭朋友的影响下,最近越来越关注怎样发财的问题。对区域经济的关注,使得她对贵阳花果园这片开发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加之花果园离高铁站很近,于是她就把住宿的酒店定在了花果园一栋酒店集中的商务楼里。直到走的那天,我们才听说,这栋楼是贵阳花果园有名的约炮楼。
过去我对贵阳、贵州的印象仅停留在:瀑布、很多山、苗族聚集地、银饰、酸汤小吃,以及类似重庆的方言。随着出租车驶入城区,花花绿绿的灯箱广告映入眼帘。如果说香港街道琳琅满目的灯箱广告,还可以用层次感和市井来形容的话,那贵阳花果山片区的广告更像是一夜暴富土肥圆身上失去控制的金银饰品,在霓虹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变幻闪烁下,给初来乍到的外地人非常刺激的视觉冲击。这让经常撰写城市规划官样文章的霸道小姐不知从何评价,只能发出简洁有力的“我艹!!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啊?!”来表达内心的震撼。而我,虽然不是一个善于旅游的人,但在旅行途中,我却总是保持一颗宽容接纳的心,我乐于看到一些超出以往理解范围的新鲜事物。

我们刚从弥漫烟味的出租车上下来,又被街边大片烧烤摊的油烟逼到角落。眼看酒店就在眼前不到五十米,中间却隔了一条深约一百米左右的鸿沟,下面分别有一层高架桥和一层铁路,让我这个来自号称魔幻都市重庆的人,心里也啧啧称奇。花了将近二十分钟问路,我们才找到电梯,在下行上行的轮换中,住进了预约的酒店。

把行李放在酒店后,我看时间尚早(23:10),拉上霸道小姐下楼吃夜宵。是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试试贵阳本地的小吃。但在烟熏火燎遍地烧烤摊的夹缝里,我们挑来挑去。霸道小姐完全没了主意,我又不想大半夜摄入太多油腻,于是在街边选了一家小小的重庆面馆。em??
不得不说,这家开在异乡的家乡面馆非常之难吃。霸道小姐点了一碗“肠旺面”,面条本身吃起来干瘪无味,自带一种方便面没泡开的感觉。但这肯定不是贵州名小吃“肠旺面”的问题,而是这家打着重庆小面招牌水土不服面馆的责任。我自己点的刀削面,素质也只能算平平,反倒不如桌上的辣椒油惊艳。如果说面不好吃是店家的责任,那不能把第一餐拍得美美哒就是我的错。当然,在举头一片赤橙黄绿青蓝紫霓虹的照耀下,拍出食物质感简直易如反掌。


23楼的酒店房间窗户,为了防止顾客寻短见,只给开了一条细缝。既不能开得更大,也不能关得更小。我一直都特别喜欢在旅游住酒店期间看电视,无论点播还是直播,放下手机看电视有种单纯的美好。有好几部平时磨不出时间想看的电影都是在旅途中完成的。这天晚上我点了廖凡的《心理罪》,据说是小说改编的。看情节构思想必小说应该不错,但电影本身质量一般。其实我觉得大陆电影如果特效是短板,那就干脆规避一下,把亮点集中在人物塑造和情节铺陈上,比如心迷宫。但像心理罪这种,又想展现科技感,又不具备做特效的实力,最后土里土气的特效反而拉低了电影的格调。
还没看到电影结局,我就被席卷而来的困意击倒了。合上酒店干燥得发脆的被子,一觉到天亮。
大清早,我们赶去高铁站,坐车去凯里,那里有贵州少数民族的特色景区——苗寨聚居地。去之前霸道小姐逼我做篇攻略,我很懒,想到做攻略就头痛,攻略俩字只会造成一个效果,让我特别想撒手投入跟团一日游。我在网上看来看去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旅游信息,反而是推荐导游、地陪的软广比比皆是。说实话,像这种商业化非常成熟的景区,做不做攻略其实都无所谓。
下了高铁,坐了四五十分钟的大巴,很快来到景区。一路上山山水水很好看,尤其是溪流,清澈见底,有种怂恿人脱个精光,平躺溪水中,做块鹅卵石的吸引力。
十点来钟到达目的地。果然如旅游攻略所说,景区大门前的广场正在进行欢迎游客的表演。中间排开一条敬酒桌,每一杯都以一种祝福语作名称。站在酒桌最前面,是网上曝光量最大的一位苗家老汉,他的外形、他的装束、他质朴的笑容,一切都是为了配合游客。敬你一杯酒、和你拍张照,瞬间让来自城市的你得到升华,让你感受到淳朴真挚、古道热肠、人间大美什么的。效果类似去西藏洗涤心灵的驴友,记录下各种“喇嘛的微笑”。
广场外围,由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围成一个圈圈。她们打着太阳伞,随着某种韵律左右摆动着脚。这群苗族老太太真的非常老了,在她们脸上,我虽然看不到太多愉悦的笑容,但想到每天十点,她们都要来这里摇摆身体,还是非常感动。

进入苗寨,每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座“风雨桥”。既然写到这儿,顺手查了一下百度。发现风雨桥并不是专属苗族,作为一种交通建筑类型,在湖南、湖北、贵州、广西都有出现。主要特色在于,它由全木质结构建基于石桩上,桥、塔、亭风格合一,整体多层布局、檐角飞翘。名称源于为路人遮风避雨。
这个苗寨,整体风格类似重庆的磁器口,就是那种外边保留原始的古意,内部完全实现现代化,wifi全覆盖,让来自大城市的游客,既能体验自然原始的人文情怀,又不至于因脱离现代设施而感到不便。边走边看,整体来说,苗寨虽然商业开发十分彻底,但层层叠叠的苗式建筑风格并没有遭到破坏。除了广告牌太多,让商业氛围略浓。建筑物深沉的木色和郁郁葱葱的远山很搭,原生态的气息在商业利益的压迫下尚存一息。清一色的黑瓦屋顶,在山势的辅助下形成了特有的层次感。难怪网上不少游客喜欢登高俯查,看群山环抱下,一片黑瓦吊脚楼在暮色中逐渐亮起灯光。





其实在任何景区,自由行的年轻人,相对旅游大妈群体来说,都显得更低调安静。旅游大妈团具有一种可以把任何景点无差别变成她们家楼下公园的能力。她们大笑、她们吵闹,她们没有专业的拍照设备,但是她们有不输给年轻人的摄影热情;她们不懂拍摄参数,但是她们有用之不竭的pose;她们背包里放的不是移动电源,也不是三脚架,而是各式各样的拍照道具,小到一条火红丝巾,大到一顶复古欧式遮阳帽。她们的追求单纯而直接,就是要美、要炫、要艳。颜色是弥补年岁劣势的最佳手段。霸道小姐说,你看,每一个大妈团里必然配备一个以上的大叔,大叔主要负责两件事:一、插科打诨,夸耀被拍摄者;二、拎东西。

路过一个卖当地小吃的摊点,我特别想买块腊肉或者腊肠来吃,霸道小姐死活不同意,最后只能吃条黄瓜。我想说,黄瓜在哪儿吃不到?这个时候装什么素食主义者?你看那条腊肠,再看那块腊肉,多汁饱满,形状也长得特别好,尤其是那块腊肉,烟熏火燎已带走绝大部分油脂,吃起来肯定肥而不腻。特别是瘦肉部分,非常接近川渝地区过年时自制的熏腊肉,就是那种瘦肉嚼起来不柴,靠门牙可以把瘦肉一丝丝剥下来的感觉。。。霸道小姐说不行,不许吃!!
因为还没到约定的投宿时间,我和霸道小姐先去了朋友之前推荐的一家餐馆吃午饭。 考虑到后天还要回贵阳玩一天,我们避开了酸汤火锅系列,把经典留给贵阳。我们选了两道中规中矩的菜,但其实越是寻常的菜,越能吃出特点和功夫。一道是爆炒黄牛肉,貌似是他们家的推荐菜品;另一道是萝卜干炒腊肉,总算化解了我对腊肉的执念。
作为推荐必点的黄牛肉确实不错,但比较起来,我更喜欢萝卜干炒腊肉。这套组合在重庆不常见,我们一般是用蒜苗搭配腊肉,吃到最后,往往发现吸收了腊肉油脂的蒜苗,比腊肉更好吃更下饭。而苗寨这家店却用晒干的萝卜干搭配腊肉。萝卜干应该是用腊肉爆出的油炸过,外层吃起来干酥,但咬下去却能感觉到里面有萝卜的清香和汁水,嚼起来脆脆的。腊肉片本身切得很薄,对着光看色泽红亮,十分美好。把肉片铺在白白的米饭上,食欲感爆棚。腊肉的味道偏咸、偏油,但经过萝卜干的调和后,又感觉恰到好处。后来我在苗寨街边发现好多卖真空包装的腊肉块,要不是嫌重,实在想买它十来坨背回去。我怂恿霸道小姐给她同事带腊肉做伴手礼,但她似乎不以为然。




下午顺路去参观了苗寨博物馆。苗族草本医学很发达,有个沙盘标注了各种草药的采集点,有种rpg游戏刷素材的即视感。其实比起医学,我对苗家蛊术更感兴趣,但似乎现在已经对其避而不谈了。
回民宿的路上,我在路边买了一袋杨梅。霸道小姐拼命阻止我不要买,一直大叫好酸、好酸。她说她只看一眼,牙齿就酸得发痛。
民宿对面有条清浅的小溪,溪水似乎来自不远处的山涧。脱掉鞋袜,忍着石子儿刺脚的剧痛,我们踏入水中,享受夏日难得的激爽。霸道小姐摸着水里的鹅卵石爱不释手,挑了几颗纹路好看的石子儿,说要带回去做纪念。但要我说吧,其实无论什么地方的鹅卵石,在溪水里躺着才是最好看,上岸后一旦水分蒸发,花纹就干瘪了,好像少了一种鲜活的生命力。





回到旅店,霸道小姐结结实实睡了一大觉。趁她睡着了,我看了一部李小龙的《死亡游戏》,接着又看了一部黑泽明的《乱》。《乱》里有几幕大团积云的意象,第二天我去田埂上玩的时候,看到远处山顶也隆起如山般的云朵,感觉非常应景。
睡到太阳落坡之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霸道小姐才自然醒来。我们商量,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往山上观景台走,去看著名的苗寨夜景。去观景台的路不算远,但人真的是超级多。尤其是那种旅行团,用一窝蜂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上山的路,脚下的千户苗寨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灯,游客们纷纷掏出手机、相机,疯狂地释放快门。越来越多的人更习惯在屏幕或取景器里看风景,似乎用像素记录时光,比肉眼观察更要紧;用4G把风景传递给亲朋好友,比一个人独乐乐更紧迫。现在连我的微单都自带wifi功能了,天生的分享欲啊。
我们选了一家拥有观景平台的餐馆吃晚饭。我点了一份苗寨小炒肉,结果上来了一份青椒肉丝。。。╮( ̄▽ ̄"")╭晚饭我又给自己点了一杯酸梅汤。霸道小姐问我是不是疯啦,中午喝了一扎,下午吃杨梅,晚上又喝杨梅汤。我想我的ph值酸度应该爆表了吧。后来回贵阳,和贵州朋友吃饭,听到一个神秘的说法。之所以这儿的酸梅汤勾魂摄魄,是因为当地的水。据说曾有商人企图把苗寨酸梅汤技术带到贵阳,但无论如何也没法在贵阳城里做出一样的味道。归根结底是水不行,要做出最正宗的苗寨酸梅汤,必须就地取材,非用这儿的水不可。
坐在平台上,凉风习习。听见远处山脚下,苗寨广场正在撼天动地地表演民俗歌舞。舞台射灯的光束非常强,从山脚照射到山顶。灯光从山顶的树梢上扫过,树梢的阴影像跑马灯一样浪起来,显得诡谲神秘。



从山顶下来后,我们重回古街。夜里的苗寨街道比白日里更显热闹,这边一团游人围着几个唱“北京金山上”的苗寨青年拍照录影,那边酒吧又喊出一句“原谅我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风雨桥上的灯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中,即使我没看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但想必大抵也就如此了。




睡觉前,我和霸道小姐决定,等明天天一亮就去对面的梯田看风景。等我们自然醒来已经十点半了。匆匆收拾了一下,背着相机赶紧出门。
今天天气不错,山顶的白云越积越高。我们沿着弯曲的梯田走走拍拍,拍拍停停。霸道小姐总抱怨我拍得不美不自然,却又不愿承担起拍摄的工作。当我执意把相机塞在她手里,她又拍脱焦了。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她比我会拍,只是不懂怎么用相机。简单来说,她是一个被相机繁琐功能耽误了的摄影师。
来到梯田高处,视野一下变得宽广起来。看着脚下梯田的曲线、远山,和山下聚集的苗寨,整个人顿觉爽朗自在。起风了,山风拂过山腰的荒草,掠过田间禾苗,灌进衣服里,像是要把你托起来,但又容不得你细细体会,很快它就跑到对面山坡上去了。我忽然想起有首叫《月琴》的民谣,歌词里有一句“落山风,向海洋”。我说我特别喜欢这个形容山风的词,霸道小姐附和说,对,有种自上而下、渐行渐远的运动感。但刚才我百度了一下,原来人家唱的是“若山峰,像海洋”,我日哦。。。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了传说中的毛豆腐,顾名思义就是长了毛的豆腐。这个毛,据说是真菌拉出的菌丝。对这种发酵出来的美食,我没有勇气买一块来吃。
中午再次光顾昨天那家餐馆,这次由霸道小姐点餐。点了一盘尖椒鸡,一盘家常豆腐和一份炒时蔬。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食靠盘装,这一清二白清新素雅风的小菜,在蓝白色的盘子里显得异常好看。
饭后,为了打发时间,我们去了朋友推荐的山顶咖啡馆。霸道小姐一屁股坐下后就不愿走了,整个下午硬生生地耗在了咖啡馆里。




离开苗寨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六点了。
这里我要先介绍一下,霸道小姐是一个完全不给自己留任何时间余地的人。她习惯于解决麻烦,而不是规避麻烦。在她心里,世界的运转像钟表一样,是绝对精确的。比如我告诉她,晚上的高铁是八点发车。于是她就开始计算,从咖啡馆到景区出口走路20分钟,从景区坐车到凯里高铁站需要40分钟,那么从咖啡馆到高铁站所需时间总和就是60分钟。
然而,世界的运转远远不是一道简单的加减题啊。我建议说,考虑到走街串巷和拍照,从咖啡馆到景区出口实际用时可能要40分钟;而从景区到高铁站的班车并不是随时发车,间隔可能高达30分钟一班,路上的交通更是变幻莫测,保守估计也要一个小时,所以,最保险的安排应该是下午五点就到景区门口买好车票。
霸道小姐听完非常不耐烦地笑了。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下,我们好歹赶在五点半到达了景区的大巴车站。结果被告知只剩一趟6:20的班车。霸道小姐觉得无所谓,反正七点半前肯定能到高铁站。于是她,掏出手机,悠哉悠哉地看起了综艺节目。我却坐立不安,在候车大厅频频走动。因为我已经观察到,原定6点发出的倒数第二班车,已经晚点了十五分钟了。
霸道小姐见我紧张,哈哈大笑,说有我在她就可以放心看综艺了。
终于,我们在6:40坐上了去往凯里的大巴。我们都松了口气,在车上听起相声来。车行至一段熟悉的路段,霸道小姐还提醒我说,宝贝儿,马上就要到了哦。结果我们发现,这趟车,竟然是去凯里市,而不是凯里南站!司机的解释是,去高铁站人太少,下午都是去市区的车了。下车的时候,已经是7:20,而凯里市区距离凯里南至少还有30分钟的车程。情况刻不容缓!
这个时候的霸道小姐,早已没了一个小时前的从容,她焦虑、她急躁、她懊恼,她怕自己的作死行为又会在我的小黑本里记上一笔。她频频催促的士司机:快快快!冲冲冲!眼看高铁站就在眼前,但此时已经7:50了。霸道小姐急得不要不要的,我看着她,什么责备的话也不想说,但我内心的OS是:这下急了吧?这下傻逼了吧?
就在下车后,霸道小姐急欲撒丫子狂奔的前一刻,我指了指票上的发车时间:8:25 。我私自预留了25分钟的机动时间。一下子松懈下来的霸道小姐,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该发火还是该感激。她从牙缝中蹦出一句,你是不是想死?!
坐上去往贵阳的高铁,意味着我们的苗寨之行结束了。明天先美美的睡到自然醒,接着体验爽爽的贵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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