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海南CBC的鸡生, with a plot twist.
本文纯属虚构,我从不吃鸡。

晚上一个派对,potluck, 每个人带吃的。
我决定带鸡,海南鸡。
入店。
老板娘笑着看着我,大喊:Guys, look, 这个吃鸡小伙子又来了。
服务生随即迎了上来。
这个店的服务生是一讲粤语的老阿姨,一张纸条在手,一只笔挂耳。赤色红框眼镜,目光如炬。问询语气之冰冷达到东斯拉夫人级别, 高效迅疾, 言简意赅, no pleasantries, no bullshit。
like a real Cantonese auntie.
阿姨走到我面前,直直的盯着我,掏出纸笔。
我神游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了方才驶过 Steel Avenue时街北侧东斯拉夫教堂的画面。我突然意识到那个教堂是个圣母堂,a Catholic church for the Eastern Slavic ?hmmm, 为什么不是东正教,难道是西乌克兰那群精欧?
阿姨皱了下眉头。
阿姨(咳嗽了一下):叫鸡?
我(回过神):恩,叫鸡。
阿姨:叫鸡里面走。
我: 好。
阿姨一边走一边问: a quater? a half?
我:今天要去一个派对,不晓得该买多少,想征求一下阿姨你的意见。
阿姨(停住脚步):几个人?
我:十八个人。
阿姨:十八只鸡。(扭头冲后厨喊)杀!洒!八!只!GAY!
我 (慌忙按住阿姨):No no no, 大家每个人都会带吃的,我只需要带我这份,意思意思就可以。
阿姨:那就来一整只!
我:十八个里有好多是女生,可能吃不了那么多。
阿姨:一整只!
我:剩下的男生基本都在控制卡路里,其中有三个什么都不吃,只吃蛋白粉,还有一个处于绝食的状态。
阿姨:一整只!
我:还有一人带了一箱辣条,I mean一整箱沉甸甸的辣条,有可能加拿大全国辣条持有量的五个百分点。
阿姨:一整只!
我:阿姨,我有一句很直接的话要讲,我可以讲吗?希望你不会被冒犯到。May I?
阿姨:一整只!
我:……
阿姨:哦哦你讲。
我:你们服务生有销售业绩吗?
阿姨:Hell where does this come from?
我:(摊手): Just a random thought
阿姨: 我没有销售业绩, I earn minimum wage
我: Oh, I'm.... sorry ?
阿姨:Dont' be, I have a million dollar house.
我: Oh. ... Congrats ?
阿姨: I am doing this job so I'll be able to pay my property tax.
我: Oh, I'm.... sorry ?
此刻 Property tax 这词凝固在半空,电路突然有些不稳,前厅的灯隐暗了一秒,远处似有电流的呲呲声。餐堂的粤人们纷纷放下碗筷,转头注目着我们,眼中似有敌意。
我: 阿姨你讲话一直是这么充满情节上的转折的吗?
阿姨沉默,伸过手来,按了按我的肩膀,伊指间有股鸡味,沁人心脾。阿姨注目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Son, plot twist is the norm of life. Looks like you are too young to appreciate that.
我闭上了眼睛。
一秒。
二秒。
三秒。
我睁开了眼睛,眼圈发红,轻轻的说:
阿姨,道理我都懂。但你为啥总想卖我一只整鸡。
阿姨:honestly?
我: 嗯!请。
阿姨:如果你是一只鸡。
我:。。。OK ?
阿姨:所有人都叫你海南鸡,即使其实你是CBC. You are very confused about your identity since the very first day of your life. Legally you are Canadian, but culturally your roots are in 海南。You are reminded of this inner conflict everytime people address you, they never call you 加拿大鸡,they keep calling you 海南鸡,即使你在你有限的鸡生里,从未去过海南。
我: I'm confused, CBC is a person..你刚才说我是鸡。鸡不是人,人不是鸡, 这个类比不成立。
阿姨:By CBC I mean Canadian Born Chicken.
我: Oh. sorry. 阿姨你继续。
阿姨:你一直以为海南的海是墨西哥湾,所以你错以为海南即是墨西哥。渴望归属感的你一度想和做墨西哥鸡肉卷的鸡攀亲,You tried so hard, but你受尽白眼,墨西哥鸡就是不带你玩,还说你鸡眼细若缝,鸡叫 ching chang chong。无数个夜晚你在鸡舍哭湿了稻草,你歇斯里地的对着老母鸡大声质问,为什么你是黄羽,而不是白羽!?! It's like all my life everyone's told me, 'You're a 海南鸡!' Well, what if I don't want to be a 海南鸡? What if I want to be a 白羽鸡? why I have to take shit from those stupid latino chicks.
我痴痴的望着阿姨,轻轻摇头,喃喃自语: That Mexican chicken is a racist bitch.
阿姨(点点头):I know right.. 你鸡生的前三年,一直彷徨无助日渐消沉,直到你有一天偶然间听到唐人街做烧肉的师傅在一个中国人聊天,你才晓得这个海不是墨西哥湾,真正的海南比古巴要遥远的多,真正的海南在中国。成年前你觉得鸡场尽头的driveway很遥远,成年后你觉得餐馆plaza的尽头很遥远,但是海南之遥,你无法感知;中国之远,你无法想象,这一切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你作为一只鸡的思维边界。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你开始对海南有了最粗浅但渐次明晰的感知。你晓得海南是个岛,盛产一种叫做椰子的东西。你在加拿大从来没有见过椰子,你跑去问母鸡,母鸡抬起鸡头,仰望着鸡舍的方寸天空,说很久以前,她在唐人街的货架上见到过一只滚落在地的椰子,如果你一直铆足了劲啄它,啄一刻钟的样子,会有白色的液体流出。
我(尴尬的喝了口水): Geez..this is very graphic.
阿姨:母鸡说,那白色液体,是她至今的难以忘却那极致美妙的滋味,恍如沐浴于永恒之夏日。自从那一琢,她的鸡生永远失去了平静,所谓一口椰奶误终生。你痴痴的听着,仿佛看到了那耀目的阳光,蜿蜒的海岸线,婆娑作响的芭蕉叶,延绵百里的绿色丘陵。你问母鸡,海南有冬天吗?海南会下雪吗?海南有那种会刮的我鸡脸麻木的凌冽寒风吗?母鸡咯咯的笑了,凑近了你,说:Just imagine a summer that never ends, not one snowflake ever falls on ground. 在海南,你不会被困于鸡舍之中难挪寸步,你我之间的交谈,不会发生在这屎尿齐膝的恶臭弥漫之处。你可以漫山遍野的奔跑,吃的不是饲料,而是一种叫做毛虫的肥硕可口之物。记住,我们的家族的全称,叫做海南走地鸡。走地 means 我 can literally 走地(此刻母鸡的眼中隐隐有荧光)。 我希望你在光荣日的时候, can proudly say your name loud and clear, before your slaughter . 老母鸡说完,温柔的抚摸着你的鸡脸。那一瞬间,you made the peace with your cultural heritage. You can't help but wonder, maybe it's ok to be a 海南鸡,maybe being a 海南鸡 is actually pretty cool.
我: Wait, wait, what do you mean by slaughter ?!!!
阿姨(摊手):You know, all 海南鸡 die, we turn them into food. it's the purpose of their lives.
我: 不要啊!不要啊!Is there a plot twist.? please tell me there is a plot twist. 我对这只鸡已然有了代入,我在情感上不接受任何不完满之结局!Can you please let him live forever and bring him back to 海南? Make it a cheesy Hollywood ending. We all love a cheesy Hollywood ending, don't we?
阿姨: Well, there is a one. Come close young man.
我搬了个板凳坐在阿姨旁边,屏息凝神。
阿姨:古代中国有一流传千年的传说,即活物故去之时,魂魄飞散于冥界,漂泊无着。但若尸身完好同在一处,则亡灵可认得其前世之肉身,进而循着微光自冥界飘回,附尸回魂,灵魂超度,获得大自由。
我:Wait, 为什么我印象中这是埃及传说。
阿姨摆摆手:不重要。My point is: 人类无德,一份鸡饭只用得鸡身之四分之一,你以前在这里吃过无数次四分之一只鸡,在你看来鸡只是一种nasty soulless noisy creature who totally deserve to be butchered and chopped into pieces then served on the plastic plate. 你没有鸡魂这个概念。作为自负贪婪的人类,你从来没有想过的是,一鸡身故,入四人之腹,张生食毕北去newmarket, 小陈食毕东赴scarbrough, 苏珊南下北约克,你在店里驻留讲闲话。此时鸡尸四散,鸡魂寻回肉身不得,魂魄消散冥界,如花火凋零于万古之寒夜。
我(筷子扔到地上,含泪叹气):孽缘深重,孽缘深重啊!
阿姨:今天你要带走的这只鸡,方才已在后厨故去,正在拔毛放血。他死前鸡嘴一张一合隐然有声。潮州杀鸡老师傅彼时大惊,低头细听,你猜鸡说了什么?
我:什么?
阿姨:鸡说:贱生于逼仄污秽之鸡笼,横死于去国万里之庖厨。现大限将至,鸡生无憾。只求来世墨西哥白羽婊子永困于世嘉堡暴雪风冻之冬夜,而余自由奔走于海南文昌山野之间,饥食二两肥硕之毛虫,渴饮西川湍急之激流,鸡性解放,鸡生升华,鸡名流传。列位可听好,吾人族名庄严:
海南氏,走地鸡。

呔!贼人!砍我罢!
鸡从容受戮,鸡眼不瞑。
潮州师傅洗了洗带着血水的手,踱步到门口,给关公像上了一柱香。
听闻鸡死,茶餐厅众人皆停箸颔首,老者唉声叹气,女士泪流满面。餐厅静的可怕,除了几声隐忍的抽泣之声。少顷,老板娘自后厨走出,递予我食盒一盏。

阿姨:小卢,将这只全鸡,带走吧。
It may not be a cheesy Hollywood ending, but it is a good one. I trust his soul in your good hands.
我接过这沉甸甸的食盒,点点头,说好。
人群纷纷起立,让出一道通道。我捧着食盒,缓步迈向店门。
撩开帘子的那一霎那,刺目的夏日阳光辉耀我脸,我有点恍惚。
突然一叶芭蕉自空中飘下,掉落在我车的挡风玻璃上。
见了鬼了,多伦多这个地方,居然会有蕉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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