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性，别的什么都不能要。
1，
他们又见面了。
吃饭，开房，洗澡，脱衣服。
第九次还是第十次？他不太记得。反正每次到这座城市来出差都约她，她不算特别漂亮，但是温柔，胸部完美。他一直喜欢30岁左右话不多的女人，她们介于天真和成熟之间，知道自己有什么和要什么，相对干净，不为难彼此。
上次见面是一个月前，他喝多了给她打电话，没想到那酒有后劲，他在她车上一直吐。她执意送他去医院。在急诊室输完液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她说医生怕他肝功能有问题，建议他做一个全面体检。他当时很虚弱，虚弱让他很乖。他跟着她走完了全面体检的流程，具体花了多少钱也不知道，只恍惚记得中午她给他买了一碗粥，说有几项结果要三天才能拿到，到时她来拿。他急着回B城，她也来不及洗车，把车里他昨晚吐的地方用报纸铺了一下，送他去高铁站。
他下车时吻了她的脸，站在那儿目送她的车走。这是他们第一次像情侣一样告别，也使他们的感情急剧升温。
这一次见面，她把他的体验报告给他。他才发现自己做过那么多检查，各项传染病化验，包括全身CT。
“花了多少钱？”他问她。
“没多少。”
“……车你什么时候洗的？”
“回去就洗了，没什么气味。”
“真是不好意思，这可能是我最难堪的一个事。”
“没事。”
他已经把衣服脱了，开始前戏，她也很快进入状态。最后关头，他伸头去拿套。
她坐起来：“不戴了。”
他怔了一下。以前她都是严格要求他戴套，从器官接触就要开始戴。
“安全期？”
她笑了一下，没回答。
他忽然反应过来，她看了他的体检报告。她把淋病梅毒艾滋病全部都替他检查了。她的谨慎削弱了他的感动，他还是坚持要戴，那意思是，你知道我没事，我还不知道你的情况呢。
“我也才体检过。”她跳下床要从包里拿证明，他拦住她，太尴尬，他已经被折腾得快没欲望了。
她回到床上重新来揉他：“我想要一个小孩，我们生一个小孩吧，我不叫你负责。”
一声闷雷滚过，她再怎么努力，他也没法进入状态。
2，
他们只好躺在床上聊天，套了一半的安全套扯下来，丢进垃圾桶。
“你是怎么想的？”
“我老公的精子活性不行。”
“你老公……知道？”
他想问的是，你老公允许你这样做？你老公知道我？毕竟体检报告上有他自己的名字、电话、身份证号码。他甚至有点担心她已经跟老公说了他的情况。
她回答：“他自己精子不行，又想要孩子。”
他循循善诱：“你找别人，他心里会舒服？”
“我们做了好几次试管婴儿都失败了。特受罪。”
这场避重就轻的谈话让他想发火。
她察觉到了，酒店的床安静得不像床，像空寂的墓穴。
停了一会儿， 她才慢慢说：“我们也想过用精子库里的精子。但是又怕生一个丑小孩。有一次走大街上，看到一个小孩长得不好看，他说，这么丑的小孩父母还这么宝贝……我也不喜欢丑小孩。”
哦，他长得帅。那她是不是早有预谋？
一年前，他们在商场遇见，他给老婆买手镯，她给自己买耳钉，满一万块可以打八折，她主动来搭讪，问能不能一起买了她再给他钱。就这样加了微信转账，她又主动撩他，他不是个傻子，感受得到情欲的橄榄枝。现在他认为她当时根本就不需要耳钉，她在暗中观察，随时出击。
“所以，他默许你这么干？”
“算是吧……我们感情很好，他信任我的理性。”
她确实挺有手段的，他已经领教了。
“我有小孩。”这是一句拒绝。
但是她没听懂，她关心的是：“长得好看吗？”
“好看。”
他忽然想馋馋她，作为对她的天真行报复。于是把相片调出来给她看。
她说：“真好看，像个洋娃娃。”由衷的。
他沉浸在赞美中。
“你有外国血统？”
“那倒没有，不过我们全家都是高鼻梁。”
她翻过身去，趴在床上，侧脸看着他。饱满的胸部压得从侧面凸出，长发半遮半掩，她看上十分性感。但是已经不能打动他，他心里涌动着对她和对自己的嘲讽。他以为约了一个懂事女人，不要钱，不要爱，不要未来，原来人家要的是精子。
3，
他接到公司的电话，谈业务上的事，把她在床上晾了半个小时。把一个精光的女人晾半个小时对她是一种耻辱的折磨，她于是拉着被子玩手机，气氛尴尬。
他重新躺回来时看到她在打一种怪物，怪物排着队出来去吃萝卜，中途有很多武器消灭它们，每一只怪物死的时候都发出放屁一样难听的惨叫。
为了表达不满她一直在那里打，也不说话，死了再来一局，又死，又来一局。
他打开阳台的门去抽烟。
“冷气都被你放跑啦！”她不高兴地喊。
他随手把门关上。他们相隔得更远。
他想起一本书名叫《十一种孤独》，他想太少了，他可以写出十一万种孤独。比如此时此刻，以及曾经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烟抽完了，外面下起小雨，他不得不进来。
她开始穿起衣服，为了显得正式，又或许希望他在穿衣服的过程中挽留她，但是他并没有。她穿好衣服，觉得自己显得贱嗖嗖的。
“你不愿意，是吗？”
“我有孩子。”他又重申了一遍。
“可是这对你并没有影响。”
“我会多个牵挂。”他说得很婉转。
她正准备辩解，他制止了她：“这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有多难？”她口气开始变坏：“如果我没有告诉你就直接怀孕了呢？”
“我不会让你有这样的机会。”
“别逗了，以前每次不都是我提醒你戴套的吗。”
“你不提醒我也会戴。”
这事没法吵，吵不出输赢。
她最后又问了一遍：“你就是不愿意，是不是？”
“是。”他回答得很明确。
她却恼羞成怒：“为什么？”
他发现有些话如果不说明白，她根本不会放过他。
“要万一你们婚姻有变呢？你一个人抚养孩子，你会不会来找我？”
“哦，你怕这个。”她风凉的口吻里浮出嘲笑：“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并不了解你。更不了解你丈夫。”
“他也不会追到你单位去打你。”
“我不想生事。要万一孩子有什么问题呢？白血病？先天残疾？或者你不想要了？”看到她已面有怒色，他摆摆手：“好好好，就算孩子有一万个好，但是我知道了自己额外有个孩子，我来不来看？我忍得住吗？我看到自己的孩子以后怎么办？相不相认？以后怎么跟我和我老婆的孩子说？我为什么要用这种铁板钉钉的出轨去伤害他们？他们做错了什么？还有一系列的问题……”他十分紧张，说话快到嘴里有泡沫：“我敢肯定，你跟任何人提这种要求，都会把人吓跑的。孩子是很大的责任，不是你承诺什么，别人就会信，就算你是真心承诺，任何事情都有变数……”
“我知道了。”她拎起包要走。那一瞬间她流露出一个女人的凄婉，她原以为这种事情是给他一个天大的好处，你看我给你生一个小孩，你不用管生养，从天而降一个小孩啊。她以为是对他的恩赐和信任，以为会使彼此更紧密连接。她错了。世情凉薄到Pao友之间白送他个孩子都不要。她对这个结局有一种绝望的满意。
“你要走啊？”
“我送送你。”他保持着最后的虚假绅士。
4，
电梯里只有他俩。他问体检多少钱，她说没多少。他数了三千块钱，塞到她包里。她没有动，看了一眼那把钱，又看一眼他。那眼神真剜心，还带着一点自责。
不应该告诉他真相，她想，如果自己真的悄悄怀上了，他也拿她没办法。她懊悔于自己的感情用事，也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潜意识里以为说了，能给孩子争取两份父爱。她还是贪心了。
电梯到负二层，他们走到她的车跟前。
他竟然，真诚地建议道：“你最好去精子库买精子，也免得将来给你丈夫留下话柄。”他说：“不给别人找麻烦就是不给自己找麻烦，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别搞得太复杂。”
“多谢。”她冷笑，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一眼，带一丁点遗憾。他一直站在自己的立场，她也站在自己的立场，他们各自坚定，绝对没有相互理解这回事儿。当英俊高大的他在后视镜里渐行渐远，她想在某一瞬间自己是爱过他的，就像在某一时刻的高潮时脑子里闪过的烟花。
但是想跟这样关系的男人索要其它，也太痴心妄想了吧。
精子？银子？感情？牵挂？对不起，他们只负责做爱，一谈其它就紧张地弓成一只虾，一丁点腥味都不会给你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