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你》，用温暖激发的力量
文 | 余春娇
编│提子
影片选取整个事件的一个截面开场，李捷在地下通道里局促地奔跑和不顾一切地寻找，将逼仄幽森的场景调回开放明亮的公安局，恍如重回人间，而开篇的只是一场噩梦。摄而优则导、以纪录片《怒江，一条丢失的峡谷》开始导演生涯的吕乐，在新作《找到你》中依然延续了浓厚的人文关怀和强烈的现实主义风格。
李捷（姚晨 饰）的保姆孙芳（马伊琍 饰）和李捷两岁大的女儿多多都失踪了，李捷下班回家才发现。导演吕乐打乱时间顺序，以回溯性插叙、现实与回忆双线交替的方式讲这个故事。现实与回忆也是分别以李捷和孙芳为主导的双线，李捷马不停蹄寻找多多，实则这是个寻找孙芳的过程，寻找孙芳的过程却是逐步了解她的过程。
小人物在大城市寥寥几个朋友，其中有的连朋友都称不上，只是有过普通的交集和微弱的联系的人，已足以分享一个跌宕的人生。正是这几位第三者所描述和回忆的情节，承担了建构孙芳人物形象的主要责任。李捷找到的不同人物，曾经的室友、老乡、男友，他们与孙芳的关系由疏到亲，得到的信息也越来越重要；孙芳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保留，它们共同拼凑成孙芳的过去。这样的安排不仅符合现实逻辑，也使孙芳谨慎要强的性格更立体，在情节动线上，最终揭晓真相也就水到渠成。
影片最初的几个闪回镜头，从孙芳带多多消失的那天开始，李捷、孙芳与多多三人的相处时间只在早晨出门前，而孙芳与多多之间穿袜子、擦鼻涕等亲昵的举动，已然成功铺垫了孙芳的情感，无论出于情感积累还是移情，她对多多的关心是由衷的，这就消除了观众对多多安危的担忧，也把影片立意的重心从孩子转嫁到了孙芳身上。
为什么一直和睦相处的孙芳会突然离开，她带多多离开的动机才是李捷要找的答案，这是观众代入影片的悬念。幸运的是，寻找这一动机的过程落实得很扎实，抽丝剥茧，李捷也得到了答案，“是我一直没去了解你。”
生活会失控，表象与真相之间还有一段了解的距离。这世上有许多普通人，但也许这世上没有任何普通人。一个平凡的保姆，不漂亮，木讷，有个孩子，但不会有什么故事。然而多了解她的每一点，都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李捷第一次见到孙芳，镜头以主观视角上下打量她，其貌不扬，甚至有些暗淡，可追溯起来，她也曾化过浓妆，踩过高跟鞋。你也许会默认她生活在没有爱情的婚姻中，可她拥有过婚姻之外的爱情。
难能可贵的是，所有这些反差都是如此真实。发生孙芳身上的故事仿佛是种极端，但并不是个例。她只是倒霉罢了，“就没有见过比她更倒霉的。”影片借孙芳男友这一句台词的生活化和日常性，缓和了孙芳身上的戏剧性。
与同类失孤影片的表达重心相比，《找到你》没有止步孩子对母亲的意义，而是由此推进，揭示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李捷在甲板上和孙芳对峙的一幕，可谓全剧的高光时刻，李捷告诉孙芳，她知道了，她认出了她的痛苦，“是我一直没有去了解你”，孙芳的脆弱在这一刻被释放，用《简爱》中的经典台词描绘这个时刻，她们面对面站着，是平等的，唯一的身份是母亲。 “都和孩子过不去。”就擒的孙芳男友曾面对痛苦的李捷吭了一声。
尽管社会地位不同、经历的曲折和磨难不同，究其本质，她们面临同样的困境和挣扎，正是相同的将要失去孩子的痛苦达成了她们彼此间的理解。
影片的叙事节奏不紧不慢，尺度拿捏老练，信息主要依靠大量细节带出。比如双女主李捷与孙芳之间透过几次特写和慢镜头下孙芳暗藏惊喜的表情，显得细腻而自然。这种对尺度的把控和细节的刻画同样令双女主的表演都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比起大特写和歇斯底里的情绪，保持距离更难。
吕乐导演显然深谙这一点。孙芳每次谈及自己女儿时的平静，对待多多的温润，为病房床位筹钱时的坚毅，面对男友质疑时的冷峻和真诚，加深了真相大白后，观众对她感同身受的痛苦。也是这种长久的克制，令她在大雨中抱着自己的孩子珠珠呼唤，具有极大的感染力，也抵达了角色情感宣泄的出口。而就连这种宣泄也是有节制的，孙芳由绝望的挽回转为低声的呢喃，她把珠珠当熟睡一般哄着，悲到深处很难再流下泪来，适时的收尾是对此的最好诠释。
姚晨所饰演的李捷，其张力表现与孙芳的收放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此之前，当她发现一具尸体误以为是多多，通过肢体语言表现出的悲拗令观众与她同步僵化，虚惊一场后大家继续寻找和等待，李捷默默地走进多多的房间，捧起多多的衣服，把脸埋了进去。除了双肩的抖动，几乎没有哭声，依然令人动容。
《找到你》无疑是一部女性主导的电影，电影中虽然不乏男性角色，但都经过了设计感的弱化，孙芳和男友相遇，始于她把他从窨井盖中救起来，孙芳不顾一切挣钱，为了离开暴力相加的丈夫，独自抚养天生残疾的孩子。
她的身上除了善意和母性，出走和反抗也赋予了她女性意识的觉醒。而李捷一言一行中都透着一个单身母亲的骄傲，最能体现李捷律师特质的场景，恰恰是她在寻找多多过程中表现出的主动、冷静和果断，不向丈夫求助，不顾警察阻拦，被生活突发的变故激发出的职业本能，与她的身份设定一脉相承，远优于停留在职场的传统表现。
用温暖形容《找到你》未必准确，但李捷和孙芳的选择也都无可指责，也许电影并非为了评价哪种人群，或为某个群体刷存在感，只是借由一个失孤的故事，客观陈述了一段没有人做错但就是出错了人物关系，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生活的不公，和具体到对每个人的公平，又或许《找到你》和吕乐导演的短片《一维》表达了相近的理念，不是善恶难以分界，是简单的善恶无法作为评价或定义一件事一个人的标准。
也许这部带有作者性的电影所激发的自我诘问和审视，正是它对整个商业电影市场的突破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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