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人生最好的状态,就是活的真实
人生最好的状态,就是活的坦荡、清醒、真实。而想要活出一个真实的人生,一定要读季羡林。
戏称自己是“三朝元老” (经历了清朝、中华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 的季老,一生在古文字学、历史学、东方学、佛学等诸多领域皆创下卓越成就。
季羡林:人生最好的状态,就是活的真实。

他精通英文、德文、梵文、巴利文,能阅俄文、法文,尤精于吐火罗文,是世界上仅有的精于此语言的几位学者之一。
然而生活中的季羡林,不但不是一般学者给人的印象——刻板枯燥,反而豁达幽默,总是一派乐天知命、风光月霁的样子。
而其中最令人钦佩的,是他的那份绝无仅有的清醒、坦荡与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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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
季羡林的爷爷很穷,季羡林的父亲也很穷,本来是有个馅饼让他们不这么穷的。
季羡林的爷爷叫季老苔,父亲叫季嗣廉。季老苔死的时候,家里穷得连饭都没吃不上,靠捡村外的干枣果腹。季嗣廉便商量着和弟弟出去闯荡,却发现连路费都没有。
好不容易来到济南,却只能扛大件、做苦力,干的是最辛苦的体力活,拿的是最廉价的血汗钱。兄弟俩决定去考武备学堂,结果弟弟考上了,季嗣廉却落榜了。季嗣廉只好乖乖地回家种地,再娶一个和他一样穷的姑娘做媳妇。

也不知道是上天眷顾,还是怎的,弟弟在济南快混不下去的时候,把身上的最后五毛钱,去买了张湖北水灾奖券,不但中了奖,还是头彩,6000两雪花银把弟弟的眼睛都快亮瞎了。
弟弟没有忘记季嗣廉,带着巨额财富,回家找哥哥去了,两人就这样成了暴发户!
中国人的习惯,有钱了,就要买田,别人不卖怎么办?出高价!兄弟俩就以高得离奇的价钱买了60亩地,据说还带水井。

田有了,房子还是旧的,要盖大的、新的,可一时半会找不到这么多砖头。兄弟俩又发话了,谁要愿意拆掉自家房子,我季家就用几十倍的价钱收购,这样,房子也有了。
这还不够,兄弟俩还经常在集市里宴请全棚的人喝酒吃饭,据说在这之后,赶集的人竟多出了一倍。
谁都知道,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几年后,兄弟俩又重新回到了一贫如洗的日子。

在身份面前,人往往容易失掉理智,让人产生错觉:哦,原来我这么厉害!事实可能是,你并不是什么厉害,而是傻!
或许正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富人身份,让兄弟俩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为我而生的,我就是这么有钱,这么任性。
正是这种身份感,再次让他们一贫如洗。在这点上,季羡林丝毫不像他们。

/02/
求学
按理说,大师的童年都风光无限,天赋高,家教好,成绩优异,自有上天眷顾,人生就像开挂一样。但季羡林不是,季羡林不但普通,甚至还有点笨。
按季羡林的说法,他读书时,就从未考过第一名,只是中上水平,甚至因为珠算打得不好,还挨了板子。挨板子就算了,还上课偷偷看小说。
桌子上面摆着课本,桌子下面却摊着小说,甚至连《金瓶梅》都拿来了,老师在上面苦口婆心,吐沫横飞,季羡林却直瞪着西门大官人的巫山云雨而想入非非。

难怪考试的时候,季羡林的数学只考了4分,原来都是《金瓶梅》给害的(忠告:数学不想考低分,千万别读《金瓶梅》)。
或许正是那种宽松的环境,不用为考试所累,才让季羡林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培养自己的兴趣与爱好,去挖掘那颗深藏内心的文化火种。大师出民国,也并非毫无道理。
对于老季家,运气总是出奇的好,高中毕业后,季羡林考上了清华,选择了最火的西洋文学系,并有幸结识了恩师朱光潜和陈寅恪。也正是陈寅恪,让季羡林爱上了佛教史。

说了也许你不信,年轻的季羡林并没有什么野心,考大学,不过为了抢个能够吃饭的铁饭碗。铁饭碗是有了,但季羡林想镀金,要镀金,就得出国。而命运也再次眷顾了他,他被选中了。
1935年,季羡林泪别清华,告别了破败的国、贫穷的家,以及老亲、少妻、幼子,赶赴德国。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十年。
来到德国后,季羡林被改派到了哥廷根大学,一个风景秀丽的大学城,四季绿草如茵。最开始,季羡林选择了希腊文,不知道是语言天赋不够还是怎的,根本听不懂,就像我们学英文,简直就是折磨。

实在学不下去了,季羡林改学梵文,也正是这一次的改变,让中国从此多了一名东方学大师。有趣的是,选梵文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而西方的上帝也喜欢眷顾老季家的人,当时唯一能读懂吐火罗文的西克教授,就在课堂上郑重宣布,他要把他毕生的学问毫无保留地传给季羡林。
这回,季羡林是真捡着金饭碗了!

/03/
归国
曾有一名山东的学生向季羡林求教:“做学问可有捷径?我的论文实在憋不出来了。”季羡林一听,笑了:“论文岂是憋出来的?”然后补了句至理名言:“水喝多了,尿自然就有了!”
话糙理不糙,尤其是出自季羡林之口,更多加了几分趣味和深意。而终其一生,季羡林能取得如此之高的地位,全在于他独门武学,“多喝水”。
1946年,留德十年的季羡林终于归国,在恩师陈寅恪的推荐下,任教北京大学。恰巧遇到胡适和陈垣在论剑。

胡适和陈垣都是民国的学术大咖,高手榜前五、还没出招就可以把人吓死的那种。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因为一个小问题打了起来。
胡适说,先有“浮屠”,后有“佛”。陈垣说,胡适你放屁,明明是先有“佛”,后有“浮屠”。两人打了很久,火花四溅、乱石飞空的,但谁也打趴不了谁。
这时候,季羡林从还是个毛头小子,虽然也是海归,但籍籍无名。一看,笑了,这些个教授,除了瞎折腾乱考试,就只剩吵吵吵了,看我的。

季羡林出招了,他先是找来了梵文、吐火罗文A、吐火罗文B,还不够,又找来了回纥文、康居文、于阗文,然后闭门修炼,把所有的关节层层打通,一篇论文横空出世。
陈寅恪一看,惊呆了,这小子不简单呐,懂十多种外语,颇有老夫的风范。便把季羡林的论文推荐到当时最权威最牛逼的学术刊物——《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上出版。
胡适一看,也惊呆了,小季啊,你说得对,看来是我“胡说”了。陈垣一看,沉默了,虽然没表态,但偷偷地塞给了季羡林三块大洋,对他说,小季啊,你来我学校讲学吧!

几十年后,胡适退隐台湾,出任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曾跟手下的学生讲:“做学问,应该像北京大学的季羡林那样。”这句话算是对季羡林最好的总结了!
骨子里的高贵,不是装出来的,更不是吹出来的,是一步接着一步,一脚跟着一脚踩出来的。看重身份的人,顶着“教授”“成功”的幌子,招摇撞骗,原地不前。
只有真正高贵的人,才明白,成绩永远靠自己一点一滴积累而成。踏实做事,认真为学的人,光辉自在,掌声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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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
在北大,流传着一件趣事,上世纪70年代:一位考取北大的新生前来报到,扛着大包小包到处跑,那情形很多人都经历过。加上初进帝都,激动夹着惶恐。
好不容易找到报到处,注册、分宿舍、领钥匙、买饭票……手忙脚乱中,恰巧一位老头经过,提着塑料兜,神态从容,看上去不忙。新生以为是保安,便把行李交给老头看管。
老头也不拒绝,欣然答应。

新生便自个忙去了,忙完时已过正午,新生突然想起:完蛋!自己的行李还在老头那。差点吓晕,一路狂奔过去,却发现老头竟然还在原地,天气很热,阳光很晒,老头竟坐在原地从容看书。
次日,开学典礼,新生又差点吓晕:那个给他看行李的老头竟然坐在主席台上。一问,他竟是北大鼎鼎有名的副校长,东方学大师季羡林。
堂堂北大校长,给学生看行李,还是头一次听说!

季羡林对学生的好,远不止这些。1981年的时候,季羡林的一名研究生作硕士论文,需要对一些古代的刻本做校勘,刻本是稀世文物,藏在北京图书馆,有身份的人才能看。
学生过去问,北图的人一看,就一个学生,凭啥?理都不理,直接拒绝。在一个讲究身份、级别的国度里,一个没有身份的学生,就只配享有这样的待遇,哪怕你在真正地做学问。
但校长就不一样了。学生找老师帮忙,季羡林一听,笑了,说:“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吧!”

季羡林说话算数,专门找了一天,陪着学生去了北图。校长来了,还是北大的,情况大不一样,调书、取书、借阅,一切顺利,连态度和效率都出奇地好。
学生开始校勘,季羡林则拿出准备好的书稿,开始自己的工作,整整半天过去,季羡林没催过学生一句,直到学生录完卷子。
2001年11月19日,北京大钟寺,四级北风,零度以下,一名中年学者对着永乐钟上铭刻的梵文作学术讲解。

中年学者是季羡林的学生,足足花了十年的时间,将大钟上的铭文考释得一清二楚。对于学生的汗水和付出,季羡林心知肚明,这场学术报告。他一定不能缺席。
两个多小时的学术报告,季羡林一直坐在台下,顶着寒风,不动声色,认真听讲,那时他已90高龄,身患重病。12月9日,季羡林就被送进了301医院。
事后,有人对季羡林说:“就算是为学生站脚助威,也没有必要在那里冻两个小时呀。”季羡林说:“有必要!因为他讲的有些新东西,有的我还不了解。”

先生之风,高山仰止。一个人高贵,不在他坐得有多高。而是,哪怕你身居高位,也不失对他人的尊重。
在一个连科长、处长都喜欢大谈身份、权力的年代里,这种丝毫没有“身份感”的校长、名人,简直就是另类。
但季羡林之所以是季羡林,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可以坐享晚年的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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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声
1999年,季羡林八十八岁,出版社为季羡林庆祝米寿,北大勺园的宴会上,来宾云集,各种祝词和赞扬都纷纷涌向季羡林。
来宾致辞结束后,轮到寿星作答。季羡林说:“我刚才坐在这里,很不自在。我的耳朵在发烧,脸发红,心在跳。我听见大家说的话,你们不是在说我,你们说的是另外一个人。”
晚年季羡林,名声接踵而至,“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成了他的便签。但对他来说,这不但不是欣喜,反倒是压力。所以,他曾“三辞桂冠”。

一辞“国学大师”:
“环顾左右,朋友中国学基础胜于自己者,大有人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竟独占“国学大师”的尊号,岂不折煞老身。”
二辞“学界泰斗”:
“这样的人,涛涛天下皆是也。但是,现在却偏偏把我“打”成泰斗。我这个的泰斗又从哪讲起呢?”
三辞“国宝”:
“是不是因为中国只有一个季羡林,所以他就成为“宝”。但是,中国的赵一钱二孙三李四等等,等等,也都只有一个,难道中国能有13亿“国宝”吗?”

对于和自己无关的名誉,他坚辞不受。
季羡林说:“三顶桂冠一摘,还了我一个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欢喜。”
季羡林那一代人,老实做人,踏实做事,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坚持,身份不过是个虚名。他甚至从来都没想过要像明星一样去生活,他只想做最真实的自己。

季羡林的一生,何其辉煌,为学做人,臻于极致,陈寅恪多次提携,胡适之不吝赞美,连温家宝总理都曾五次登门拜访。
然而终其一生,季羡林都把自己看作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儿子:一身蓝色卡其布中山装,一只最简单的敞口手提包,甚至一件雨衣,他都能穿50年。
更难得的是,他丝毫没有大师的架子,对人也好、对事也罢,他没有半分掩藏,说真话、讲实事,他愿意将他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世人。

季羡林的学生唐师曾这样评价他的老师:
他不是大师、不是教授、不是专家学者……他就是那么一个千篇一律的普通知识分子,穿蓝色中山装,别英雄钢笔,除了手上的“欧米茄”手表之外,没什么特殊。白天出门上班,晚上推自行车进楼。温、良、恭、俭、让,像所有的北大老师那样和蔼可亲。
他或许不是圣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可能不是,但他却是中国最后一个真实的人,一个高贵的人。

/06/
爱情
和许多民国才子一样,季老也有一段包办婚姻。
1929年,刚满18岁的他,身上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大责任。于是,叔父之命,媒妁之言,季羡林结婚了。
妻子彭德华,比他大4岁,是非常传统的中国旧式女性。显然,这对夫妻之间根本没有共同语言,被硬生生地捆绑在一起。他们婚后生了一儿一女,直到1994年彭德华去世,这段婚姻一共走了65年。

要说他真的从来不曾有过别样的想法,未免言过其实。其实他老早就在著作《留德十年》中,对世人将自己曾经的一段感人爱情坦白。
1935年,季羡林来到德国格廷根大学留学,房东女儿名叫伊姆加德,时年二十三岁。1937年,季羡林开始写博士论文。论文在交给教授之前必须打印成稿,这可难住了季羡林,因他买不起打字机,更不会打字。
几天后,伊姆加德首次造访季羡林:“我父亲的工厂淘汰了一部打字机,而我正好想练习打字。”季羡林高兴得跳了起来,他窘迫地问:“你不会要很高的报酬吧?我可是个穷学生。”伊姆加德笑了:“我要的报酬,是让你陪我走遍格廷根。”

接下来的四年,季羡林在伊姆加德帮助下完成了数百万字的论文集。
一天,两人相约去森林咖啡屋,伊姆加德突然问季羡林:“当我们七十岁时,你还会带我来喝咖啡吗?”季羡林立即明白了对方的爱意,低头不语。
如此一来,季羡林就陷入了矛盾与痛苦之中。

他品尝到爱情的甜蜜与幸福,可是他毕竟是有妻儿的人,虽然他的婚姻是包办的,但如迈出雷池一步,无疑就意味着是对妻子、儿女的背叛和抛弃,他的亲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他。
可是要他放弃伊姆加德的爱,他自己就会遗憾终身。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爱与痛的矛盾心理一直折磨着季羡林。最后,他终于决定,为了不伤害或少伤害别人,他选择了与伊姆加德坦诚相待,并放弃这段爱情。

那天凌晨三点,论文终于打完了,季羡林对伊姆加德说:“累了吧,让我帮你揉揉肩。”
他按在她双肩的手有些颤抖:“我要离开了。我的祖国需要我,我的家人也需要我。”伊姆加德哭着央求:“留在这里好吗?我也需要你!”
季羡林仰起脸不让泪水流出来,他痛苦地摇了摇头:“我要回到祖国去。将来,一定会有一个比我更好的呵护你一生的男子出现的。”伊姆加德没有再说什么,然后在论文稿的最后打上了一行字:“一路平安!请不要忘记。”

1983年,迈入古稀之年的季羡林重返德国,一心惦记着伊姆加德,却未打听到她的消息。
2000年,一位女导演在拍摄季羡林传记片时,专程前往格廷根打听伊姆加德的下落。依然是那个地址,开门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妇人。她笑盈盈地向来客问好。
女导演激动地问:“还记得六十多年前那个中国留学生吗?”她迟疑片刻,潸然落泪:“是季羡林吧,我一直在等他。他还好吗?”

得知季羡林尚在人间,而且是德高望重的国学大师时,伊姆加德欣慰地笑了:“我一直在等他回来,我的手指依然勤快灵活呢,我还能打字!”
与伊姆加德结合,季羡林未来的生活或许是幸福美满的。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对妻子儿女的背叛,意味着把自己的亲人推向痛苦的深渊。
尽管置身于包办婚姻中,季羡林最后决定,为了不伤害或少伤害别人,还是由自己来咽下这颗苦果。他想,伊姆加德还年轻,她以后还会碰到意中人。

一个男人,独居异乡十年,遇到喜欢的人是人之常情,但是能对所爱之人坦诚相待,同时对家人保有一份责任,这才是大师感情上担当,与人生的真实。
"智者永,忍者寿,长者随心所欲。曾经的红衣少年,如今的白发先生,留得十年寒窗苦,牛棚杂忆密辛多。心有良知璞玉,笔下道德文章。一介布衣,言有物,行有格,贫贱不移,宠辱不惊。他把心汇入传统,把心留在东方。"
这是季羡林在2006年获得感动中国人物时的颁奖词。

这位德高望重、名垂学林的学者生性豁达乐观,擅于自我嘲解,幽默中带着些许孩子气,一生都在向世人展示一个最真实的自己。
"智者永,忍者寿,长者随心所欲。曾经的红衣少年,如今的白发先生,留得十年寒窗苦,牛棚杂忆密辛多。心有良知璞玉,笔下道德文章。一介布衣,言有物,行有格,贫贱不移,宠辱不惊。他把心汇入传统,把心留在东方。"
这是季羡林在2006年获得感动中国人物时的颁奖词。

这位德高望重、名垂学林的学者生性豁达乐观,擅于自我嘲解,幽默中带着些许孩子气,一生都在向世人展示一个最真实的自己。
读他的文章,尤其是散文,有着浓厚的底蕴,兼具“真”和“朴”,正如季羡林所追求的那样:“淳朴恬澹,本色天然,外表平易,秀色内涵,形式似散,经营惨淡,有节奏性”一样,形成了他散文的独特风格。

如胡适先生的“飞走”,老舍先生的一沉,两眼上翻看天花板讲课的朱光潜,下逐客令的冰心,用牙不用剪刀咬麻绳的沈从文,老实巴交的巴金……
在季羡林眼中他们不是名人,而是有着各自个性、脾气,和悲喜的平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