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鸡枞冒头时
墙头语鹊衣犹湿,楼外残雷气未平。 大凉山的雨是多变的,惊蛰时兀自飘零的斜风细雨,早已伴随着天边的滚雷换作了嘈嘈切切的飘风急雨,下透了大地,湿润了泥土。 庄子书中有云:鸡菌不知晦朔。 过了夏至,暑气一日胜过一日,湿热的环境促使野草疯狂生长,滋生出无数的孽蚊,此时的姬白蚁也到了一年中最活跃的时候,它们依靠地下构筑的巢穴,尽情的汲取野草和灌木延伸到地下的根茎,作为对大自然的回馈,鸡枞由此孕育而生,蚁穴便是鸡枞们的温床。

鸡枞是一种菌类,与白蚁的巢穴共生,在全国各地均有生长。它的名称因地而异,我们当地称之为鸡枞,曾经认识一广东朋友,据他说他们当地把这种菌菇称之为荔枝菌,原因是这种美味菌类喜欢在荔枝树下生长。 潮汕又称鸡肉菇,台湾和福建叫鸡肉丝菇或鸡脚菇,四川其它地方也有称斗鸡菇和伞把菇的。隔海相望的日本称其为白蚁菇或姬白蚁菇,这种称法倒是简单明了的指明了鸡枞和白蚁的关系。 在明代之前的古籍中名称更多,有鸡菌、鸡傻、鸡宗、鸡纵菜等。明朝的高宗皇帝朱由校最嗜鸡纵,因鸡纵娇嫩易变质,采后过夜便香味大减,朱由校便效仿唐明皇宠幸杨贵妃的做法,“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令沿途驿站快马急递,将鸡纵菌火速送到京城。不知是鸡纵菌稀罕难得,还是高宗皇帝太过于偏爱此物,以至于连正宫娘娘张皇后也没能分享这一佳肴。

此时想来也是深感自豪,昔年皇家贵胄费尽心思寻之的美味,我在儿时便已吃得滚瓜溜圆,只当作寻常美食罢了。 之前写过两篇关于童年杂耍的日记,一篇写的是下河游野泳,另一篇写的是上山拾菌子,今日所写的鸡枞菌却又与山林里常见的蘑菇大是不同,鸡枞的生长环境并不仅仅限于山林,在河堤,在铁路护坡,在随处可见的玉米地都有它们的身影。 在我们当地,河堤处的鸡枞要早些破土冒头,其次是铁路沿线的坡地,最后是山里的林间地,它们最为青睐满沟满坡的玉米地和红薯地。我小的时候大抵也是沿着这条时间轴和路线迂回寻找,四处乱逛,“逛鸡枞”一词便是这个意思。 有鸡枞生长的地方必定有白蚁窝,但是有白蚁窝的地方不一定有鸡枞,到底是何原因,我至今都不清楚,但鸡枞的生长周期固定却是众所周知的,有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菌如旧”。我们村有个老头常年在河堤和山坡放羊,野地里呆的时间多了,便也知道了许多鸡枞窝子,经验老道的他据说有一个小本子,专门记录每个鸡枞窝的分布地点和生长周期,什么时候长出第一道茬,什么时候集体攒头等等,事无巨细,都一一登记在册。 我曾经想用积攒的零花钱买一瓶上好的白酒贿赂老头,想要借机看看他的宝书,却被他遮遮掩掩的打发了。这老头心眼贼多,为了防止村里人知道他的行踪,连电筒也舍不得打开,摸着黑,背上背篓,拿上那把和他一样弯着身的锄头便出发了,凌晨的雾气还未消散,他已志得意满的背着沉甸甸的背篓去菜市场摆摊卖鸡枞,随后又用卖来的钱换了花生米和美酒,吆喝着羊儿去野地吃喝。

我曾经跟踪过他,可是这老头反侦察意识极强,甚至还会故布疑阵,见着我在后面尾随,便找个土堆用锄头不住的乱刨,让我误以为那儿便是发家致富的鸡枞藏宝库,便趁着他撒尿的功夫,扛上锄头冲过去进行一番面朝红土背朝天的土木工程作业,好一通乱挖之后仍不见鸡枞的踪影,此时的我已被气炸了肺,坐在大泥坑里,顶着升上天的日头大骂这老头忒也不厚道,把我当作他养的羊儿一般玩耍。 渐渐的我也摸出了门道,运气好的话也会寻得几个未曾被发觉的鸡枞窝,还摸清了鸡枞生长的一些规律,例如白皮鸡枞一般都是散鸡枞,一个窝子里顶多就两三朵,这种鸡枞个头较大,菌杆很长,挖过最长的鸡枞足有半米,差点挖破了白蚂蚁窝;黄皮鸡枞一般是窝鸡枞,一个窝子里多则五六十株,少则也有一二十株,遇见了可是撞了大运,若是拿去换了钱,一个月吃喝不愁;花皮鸡枞和青皮鸡枞一般喜欢生长在山林里,个头较小,其根距离蚂蚁窝很近,挖的时候要特别注意,一不小心便会挖塌了鸡枞窝,导致来年再也寻之不见,殊为可惜。

渐渐的,我挖鸡枞的名气越来越大,村里很多小伙伴觑得眼红,便三五成群的守在村口假装玩耍,见我拿着锄头,提着竹篮出了家门,便悄然尾随,跟在我屁股后面捡漏,我没得老头的那股机灵劲儿,好几次都被那群脸皮厚实的如城墙一般的小伙伴趁火打劫,刚发现一窝冒出土的鸡枞,才往手心里搓了口唾沫,还未大施拳脚便被身后的小伙伴恶狗扑食般抢了去,在他们的手脚并用之下,鸡枞窝顿时满目苍痍,变成了牛打滚的埋汰样儿。 这还罢了,若是遇到村里的大熊,那可真的糟糕透顶,大熊是我们村同龄人中最为强壮的一个,人憨做事也傻,见得其他人挖鸡枞挖的热火朝天,很是心急难耐,可是他那身法又不甚灵活,争抢不赢其他小伙伴,便采用了人神共愤的绝户计,拿出家里挖红薯的大锄头,见着一个挖过的鸡枞窝,憨劲儿一上来,飞得把鸡枞窝挖个底朝天,把那些剩下半截的鸡枞根都给拾掇了去才肯善罢甘休。大熊的这种做法直接导致了河堤上十几个产量大的鸡枞窝从此绝收,蚂蚁们扶老携幼纷纷搬了家,不知所踪。无奈我人小力弱,面对大熊巨无霸一般的身体只得仰天长叹,却是无能为力。 鸡枞的吃法多种多样,可以清炒,可以煮汤,甚至可以生吃,放在嘴里微甜泛着清香,食之如甘怡。如果那年年景好,鸡枞挖的多,还可以熬上满满一锅鸡枞油,那可是难得的美味,用来下面条或者作为凉拌辅料,足可以胜过任何一种调味品,让人回味无穷。

昨日看到穿着百皱裙的彝族妇女在街边叫卖鸡枞,那已经长老,菌伞开裂的鸡枞五六十块钱一斤,如果是肥嫩的菌骨朵,更是接近百元一斤,好在此时正是鸡枞刚刚上市的早季,价格还有很大的回旋余地,最不济还可以重操旧业,装装山大王去巡山,取得一二好处。 如此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