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
诗歌是用高度凝练的语言去表达作者丰富的情感,但是 《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这样的标题着实博得了不少人的眼球,就像最先发现兵马俑的并不是考古学家而仅仅是打井的人。
其实我很反对打标签,因为这是一种捷径,让人失去了耐心思考的过程,余秀华是图书馆里的一本书,她的名字作为标签已经足够,前面加上农村、脑瘫、女诗人这三个词,赞美之余也自然多了同情,这无疑难以使人客观看待她的作品。但有些作品,必须带上情感的3D眼镜才看得立体。
这个女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她的眼睛似睁似闭,总是歪着嘴吐出模糊的字句,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让算作健全人的我一阵反感。当然,我反感的不是她,而是反感疾病对人的摧残,更是一种本能对自己未来的担忧。人生是一场旅程,终点是死亡我们都知道,但是进站之前的那段路叫疾病。疾病对人的摧残不但是身体,更是心灵,就像她的母亲说的,“只要别人不嫌弃她,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二十年的婚姻却让人难以感受到爱与被爱,做出离婚的举动却在成名之后。名气就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把病灶从阴影中剥离出来。她第一次到北京见读者和媒体,不需要提前准备的问题,用最真实的自我去反馈,而且有人提出专访的请求,回答要说的都在作品里,我看着不像推销更像单纯;北京大学里的见面会,更多关注她那不受控制的表情,让人不能用常理去猜测,而她一句“我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接受我自己”更是把一种苦闷和害怕揭露到了众人的眼皮下;至于她的诗歌研讨会,看似庄重的打听下,更像是一群衣着成熟的人还在重复学生时代的阅读理解题,却只有一个诗人沉河能够在作品之外给予真正的关心。
也许名气真的可以给人勇气,让她在收获财富的同时更有勇气做决定。但财富同样也会滋生别的东西,比如,如果她成名之前提出离婚,或许大家都单纯是为了摆脱负担,而成名之后,更多是讨价还价,我不会骂她的丈夫,毕竟之前的二十年,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希望别人不会把工人、入赘、年老这样的标签再贴到他的身上。但是坐在一起喝酒的人说出“女人就是猪”,那么物以类聚,他也着实不再高级,包括他的灵魂。
如果放在以前我会痛骂法官说的“有钱买点衣服多好离什么婚”这样的荒唐言,法庭在概念里是一个公正无情的地方,但是在司法系统工作的朋友提醒我,法律也是以人为本,我们都是盲人试图摸出法律这头大象。但是她最终离婚成功,落泪的也只有她的母亲,以及她面对泪水才涌出的泪水。毕竟带来的财富没能驱走癌症,该走的还是走了,留下了什么,镜头里看不到。
镜头的介入对她究竟有多少改变也只是存在于围观人群的想象,同样也有人会想象他会不会拿着“离婚补偿款”去找一个做爱不蒙着头叫床好听的漂亮女人。反正他作为“20年的奴隶”,出狱后不是应当享受吗?
我们对她的生活不足以改变她的生活,就像她自己也无能救助庞大的残障团体,也许该感谢还是蜂拥而至的媒体以及他们手里捧着的钞票。我们倒不如静静的看她的作品,想想如何拯救我们摇摇晃晃的灵魂。毕竟,她有诗歌做拐杖,我有什么呢?也许还是庸人自扰,就像她写的:五月的草,绿出自己的生命,一半在根里,一半在草尖。风太小,恨倒不下去,爱立不起来。一棵草有怎样的绿,就有怎样的荒,雨淋不进去,风吹不出来
纪录片看完后,又看到一些新闻片段,她的村庄搞新农村建设,新农村就选址在余秀华家附近。考虑到她已是个名人,政府特地保留了余秀华家的老房子,但麦地被征了,荷塘也被填平了。某种程度上,她诗歌中那些美好的意象和景致大半消失。谈起家乡,她的口吻是,那里曾经是一个很美、待着很舒服的地方。新的苦恼是,她每天要拖新房子的地板砖,烦死了。
《摇摇晃晃的人间》英文名字《Still Tomorrow》,有人解读为:“难道还有明天?可惜还有明天。” 我只是觉得,摇摇晃晃的不是人,真的是人间。她,只不过敏感到能发觉地球的自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