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小确幸
查看话题 >夏天的旧裙
有一条裙子,我穿了七年。
2011年夏天,我与好友一起去逛街。那个商场有四层,我们来来回回逛了好几遍,但一无所获。即将败兴而归时,恰好遇见一件连衣裙。淡绿的底色,圆领中间缝着一个蝴蝶结,虽有束腰,但松松的,不致给人紧促感。香槟色的小花瓣搭配两小支绿叶,微微点点,四周坠着好似刻意用针尖挑起的线头,足以窥见设计师的巧思,素雅而低调。
我请导购姐姐帮我取出适合我的尺码,捧着它钻进试衣间。再走出来时,闺密望着我,惊喜地说:“真好看!买了吧!”
当时,我绝对想不到的是,七年过去,它非但没有离我而去,反而与我愈发亲密。
那年夏天,我正读高中,记忆中,除了日复一日的补课、密密麻麻的试卷、打不完的哈欠,似乎别无他物。那时,很少有人穿高于膝盖的短裤、短裙,偌大的教室里是大片大片的黑白灰,T恤,长裤,运动鞋。
在地表温度直逼40度的时候,我弃掉长裤,换上连衣裙,骑着自行车狂飙到学校,羞怯,但又感到很刺激。即使深知不可能有人注意到自己,穿着这件裙子的我,也感觉体内仿佛涌入了另一个崭新的灵魂,体外则完全是一副耀眼的躯壳。
尽管它的底色,其实只是低调的淡绿色。
在绿色尚未被广泛地成为治愈色、原谅色之前,我就对这种颜色深爱不已。光是想想植物厚重地伏在土地上的画面,内心就莫名溢起一种安静、沉积已久的舒适感。
说起绿色,有件好笑的事情。
在又一个夏季来临前,我跟同桌提起这条裙子,谈到我的痴爱,以及穿着它时内心激烈的化学反应,并在她那好奇的目光中,骄傲地昂着头说:“夏天一到,我就穿给你看。”很快,我就在热浪中穿着它,穿过教室的讲台,来到座位上,等待着好友的夸赞。结果,她一副黑人问号脸:“这,不是蓝色的吗?”
我俩为裙子的颜色究竟是绿还是蓝展开了针锋相对的争论,互相指认对方是伪装甚好的色盲症患者。最终,这场争论并没有定论,所以直至现在,我仍旧任性地称它是绿色的小裙子。
蓝色,作为澄澈的初始之色,与海洋同色,与天空同色,总归是有些深邃广阔,有种淹没一切的急切,而我,则更喜欢喜欢自然万物生长之初,繁茂郁郁的亲近感。
还有一件事,是从友人那里听来的。某天,我穿着这件绿色小裙子进教室时,我最崇敬的老师站在门口,他瞟了我一眼,眼神里透露出想提醒我这件裙子不符合所谓的标准的信息,但他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老师一向担忧应试教育对人的压迫,会摧折少年的个性与棱角,于是只好尽力寻找空间,容纳我们最初的蠢蠢欲动。而我与生俱来的随波追流、小心翼翼的生存准一直将我框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我很少犯错,但寡淡无味。在心性成长的关键时期,虽然生性内敛的我与老师甚少交流,但课堂内外,受老师话语的指引,我尝试着一层层剥开那缠绕许久的束缚之网,慢慢地看到了骨子里那个鲜活的、躁动的自己,也一天天比以前更像自己。
后来,这条裙子被我带去苏州,又在那座阴雨绵绵、水流潺潺的江南之城待了四年,只是早已经沦落为了睡裙(我倒觉得说“升级”更为恰当)。
每年暑气初升,我便立刻从柜子里翻出,用清水浸泡,稍加洗衣液,轻轻揉搓几下,放在阳台上晾晒,这便是它每年一度盛大的亮相首秀,并且这场秀,将长达三个月之久。一年,又一年,它的主人猛然生长,置身的边界愈发广博,新鲜的生命豁然敞开,而它,则一点点老去。我变为了新人,它化身为旧衣。不变的是,我俩还在一起。
记得某年暑假,我穿着它在家中等待好友的到来。门铃响起,我推门,友人讶然,哇,这件老古董你还穿着呢?我笑了笑,怎么样?我痴情吧?
实际上,我也喜新厌旧。换季时,总是要扔掉一些衣物,再购来当季流行的衣服。当然,我也在持续购买睡衣,长的、吊带的、裤装的、棉麻的、雪纺的……不一而足。有太多的衣物早就被丢弃,甚至被彻底抹去了痕迹,唯独这件连衣裙,永久地陪在我身边。
毕业后,我拖着一只行李箱来北京,只带了简简单单的几件衣服,想要将买入新衣物作为新生活启动式,但这条裙子,还是安然地躺在我的行李箱最底层,又一次与我一起,来到陌生的城市生活。
在《每个女孩都是生活家》一书中,有这样一个标题——《衣服记录下的人生,比文字还真实》。我深以为然。
文字的含义可经由修辞渲染、用结构铺排,但静态的衣服,无法修饰,它只有被时光雕刻的痕迹,以及深藏其间的故事,与深情。
譬如,与我一起将这件裙子带回家的友人已于某个夏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但她曾在我心里占据的巨大空间如今仍然只属于她一个人,无可取代。这件裙子也是一样。它褪色、脱线、变皱、变旧,但因为有了漫长的并肩而行,便弥足珍贵,千金不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