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落人间的烟火 ,来生还是做一棵树

01 月宫孤寂

杨丽萍应该是国内最著名的舞蹈家了,因为太出名,反倒有些“既然大家这么喜欢,我就不凑这个热闹”的意思。
印象深刻的反倒是肖全镜头下的一张照片,1995年拍摄电影《太阳鸟》时所拍。肖全给杨丽萍拍的照片大多采用全景、半身居多,而这张是比较少有的脸部特写。置身于古厝木头老房子里,右手倚着栏杆的一击回眸。极为漂亮的眼睛,双耳带了一副圆形大耳环放在当下也是时尚达人。嘴唇微微抿着,极安静的一个姿势,因为人像内在张力穿透镜头,那迷人、质问、审视的眼神穿过你的灵魂,在你的体内冲撞出一道道回响,不绝于耳。

肖全后来拍过很多美人,像是易知难、巩俐、周迅、许晴,美即美矣,然质地不同。拍过的人像里面,肖全说特别喜欢杨丽萍的长相。他没有说具体杨美在哪里,镜头中展现出了最美的一面。她离人很远,离万物生灵很近,这一份疏离的美感,似月亮宫里的清冷孤寂,凭远观,不可亵玩。
还有杨丽萍的一个回答记了很久。杨丽萍54岁时,记者问她“你是为了舞蹈才不要孩子的吗”。她说:“有些人的生命是为了传宗接代,有些是享受,有些是体验,有些是旁观。我是生命的旁观者,我来世上,就是看一棵树怎么生长,河水怎么流,白云怎么飘,甘露怎么凝结。”

02一样人间烟火
看鲁豫有约关于杨丽萍的采访,香港凤凰卫视制作的访谈节目,三节看下来,不由得尴尬,也说明我们所在的时代、社会观众锲而不舍的关注点。在意年龄,你怎么还不结婚;在意所谓人生完整性,你怎么还不结婚,还不生孩子。就像道德,是用来约束自己而不是要求别人,你可以这样要求自己,不能为了所有人和你一样而绑架别人。
“神话”如杨丽萍,人们还是不放过她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一面,且由谁来定义“人间烟火”的标准,要过成和所有人一样才够格?热爱生活,在昆明养很多鸟,种很多花,把自己侍弄得很美好,与生命中每一个遇见的生灵对话,和每一朵花,每一缕风声一起存在,一起生活算不算食人间烟火。
杨丽萍回忆童年,是在水边,果树都在院子里,开着窗户就能摘到桃子,吃的稻米都是自己亲手种,那种感觉特别好。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怡然,忆起自己乡下童年的生活,如今离我们太远了。

03离泥土很近,以及话题照例回到了孤独上面
在做《云南印象》之前,杨看皮娜·鲍时《春之祭》,深受皮娜身体里迸发出来的力量与来自泥土的质朴诚实所打动,她惊奇这么遥远的两个人,为何不约而同视泥土为生命最初的本原。
三谷龙二谈及工艺材质时说: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无论是泥土还是木头,都存在与材质是否气味相投的问题。三谷先生喜欢的“则是有泥土气息的东西,质感略显粗粝。”
杨丽萍除去舞者的身份,在我心目中是一个从泥土里生长出来、吸收天地灵气,全然去感受自然生生不息流动的全人。鲁豫作为一个凡人或者应观众的窥私欲好奇心不得不提问,你没有结婚,你没有孩子,在人生中是否有那么一瞬感到孤独。仿佛你得到肯定答案就赢得几分作为大多数人的优越感。
孤独不同于寂寞,甚至是人主动寻求、感知的侘寂。你内心丰盈,你有你的触角去感知这个世界。“你说的孤独是自己要认为一些东西,而不要同流合污。我觉得这个才重要。”
她形容天地万物和我在一起的状态,“你在最安静的地方,你感觉水也是你的伴侣,云也是你的头发,然后空气都是你的气息,这就不孤独。” 这类似于静观、悟的境地,惊叹于生命姿态的优雅,与终极实在同在,一种真正纯粹的寂静,“它不受任何情感约束,只是心在体味那绝对的孤独”。

铃木大拙谈寂之本意,乃为表清净无垢佛之世界。她从自然万物中获得观照,是“青青铜钟上,蝴蝶悠然眠”俳句般的意境,是完全忘我、完全自由、融入宇宙无意识的禅心。赵青(大理洱海太阳宫、月亮宫设计者)说,杨丽萍的前世是散花女。她一生都在用舞蹈的方式寻找喜乐,来供养诸佛、神灵和众生。
04离自然和上帝最近的人
假如来生,我们可以以任何一种形式出现,一个人,一棵树,一朵花,一阵风,你希望是什么。
我觉得还是一棵树,一棵树好。
访谈最后一回对话,杨丽萍说还是一棵树,还是苍山洱海边的一棵大青树,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兀自扎根默默生长的一棵树。为什么是一棵树,在尊崇木文化与信仰万物有灵的神道教的日本工匠中找到片语只言,“人这样的动物在仰视树木时,总是会对它们泰然矗立着姿态心生憧憬,仅仅站在这被微风轻拂着微微摇曳的巨大绿荫下,就会给人宛若重生的感觉。这些树木和我们完全不同,它们并没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只是无私地为大家提供阴凉,孕育果实,不求任何回报”。
树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站着,什么也不想。一棵树扎根于泥土,受惠于水的润泽。它的姿态很低,沾着泥土的质朴与生机,迎风舒展,它有水的柔韧,没有纠缠与挣扎,它把波澜壮阔蕴藏在底下,顺流而下。
杨丽萍与肖全因为三毛结缘,若不是那本《天堂之鸟》诗歌影像集,杨也不会找肖全拍照,也就不会留下后来的影像,而三毛正好写过一首诗:

很多年前,肖全说过,三毛和杨丽萍都是离上帝最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