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华文女作家list(壹) | 最chic的女人都去当了作家
我是读着亦舒、黎坚惠、林燕妮、尤今长大的,她们把我从书桌的底下的小王国牵出来,搭文字航班,到南洋、落香江、去台北,去巴黎去南美去非洲;进showroom、去元媛舞会、到咸湿的游轮甲板、雪茄燃起……让我知道了美丽生活的质地,再让我也拿起笔。当然,也让我近视了。
她们是我最优雅的朋友。

常有读者要我推荐书目,今天就先写三位我最爱的华文女作家。当然,这份名单总是越拉越长,狡黠的眼神和不语的红嘴唇印在纤纤白纸,字里行间是锋利、叹息,以及不拐弯的潇洒。
1/朱天文:她懂年轻人的“碎裂”

写完《荒人手记》,朱天文笑:“这下终于和张爱玲平了。”,师从胡兰成,大约EIleen Chang始终是其望望望要翻越的一座高山。
但比起《荒》的苍老与繁复,我更热爱她早期的文字,连同标题都过瘾:《红玫瑰呼叫你》、《肉身菩萨》、《千禧曼波》——讲吃软饭的男友想通了,决定去偷家里的劳力士;讲暗中偷想十七岁女孩的按摩师傅老柴,七十多;讲黑社会老大爱了,为着避开纠缠来的女人,在ktv急急装睡。
朱天文的笔是水蛇,形容词太多,内核又太苍凉。好比趁夜,在台北101遇到的艳光四射的夜店女郎,带回家,脱掉她的Versace套装。哗,只有一张清白皮肤和排骨,还是个变性人。

我最爱看她写年轻人的“碎裂”。这种碎裂,往往,她用年轻女孩和中年人的爱情故事来表达。大概面对自私和定型的爱人,是每个赤诚天真的年轻人在社会跌到的第一个跟头。
在台北回香港的航班上读完了《伊甸不再》,可能是因为问空姐要了酒,一个人蒙在中华航空的毛毯里眼睛红了(?)。四十三岁的制片人,和二十二岁的女演员相爱了,阳光洒在台北某个高档service apartment里,这是他们唯一能见的天日,然而连这唯一的光都不是自己的。
你以为在读小说,偏偏她在文章的最末又会加上一句:“这绝对不是一个个案。”
关于朱天文的推荐:
《带我去吧,月光》:女孩爱上香港明星,为他只身去往港岛
《世纪末的华丽》:杂志模特米亚和四十岁建筑师老段
《伊甸不再》
2/钟晓阳:MANCHURIA,满洲里。

我因为喜欢张爱玲,于是去浅水湾的沙滩坐了一下午,结果是晒脱了皮,背上还印出了一根包带,再坐久点,脸上大约能晒出一副Celine花边墨镜。而钟晓阳喜欢张爱玲,所以十六岁写了一本《停车暂借问》,拿了华文大奖,被称为“第二个张爱玲”。

读《停车暂借问》时,正好在读迟子建的《伪满洲国》,以及另一本马克地的Absolute erotic, absolute grotesque: The Living, Dead, and Undead in Japan’s Imperialism,三本关于伪满时期的读物从学术、乡土和文学层面交互补充(都推荐),让人立刻向往起魔幻的东北往事,尤其是《停》,后来由周迅和张信哲演了,三部曲,从十六七岁写到五六十岁,从东北写到香港。懦弱的表哥、沉浮的大时代,读得人糟心糟肺地疼。

很难想到钟晓阳是在香港长大的印尼华侨,不仅熟捻东北俚语,连月饼都能数道出不少:“羊角蜜、虎皮脆、芝麻酥、顶心白、三白、红籽白瓤、喇嘛黄、谢花甜。”,我本是因为不服气去读的,却连连摘抄了起来:“她仰着头,辫子垂在后面,神色浮浮的,仿佛她的脸是他的脸的倒影。”
时代如墨,倾盆下来,连一对璧人灵动的黑白眼仁,最后都成了被菜市场的灯光熏黄的鱼目珠,想到赵宁静最后拿自己的私房铜佃给年逾五十的爱人在湾仔租一间破旧小屋,避开丈夫去给表哥买餸做羹汤,女人蠢起来,全天下一副死样子。
不过十六岁的人虚构出的生死爱情到底是十六岁人才有的痴心和单薄,在轩尼诗道避雨时,路过商务印书馆,看到钟晓阳出了新书,《哀歌》,王家卫做的推荐,她一支笔摁着不写了好多年,想必已能杀人。
为着一本《停车暂借问》,也想着近段时间要去东北住住。冬天吧,披着貂,扒着蒜。
零散推荐:
NHK台庆剧《流转的皇妃,最后的皇弟》
《东北游记》(IN MANCHURIA)Michael Meyer
钟晓阳散文集《春在绿芜中》
刁亦男《夜车》
3/李碧华:她是极坏极坏的女人

都说八九十年代的女作家,随挑一个,说她是张派后人,一定没错。但我觉得单就《生死桥》一本来说,李碧华是比张爱玲更好的。是妖,连同《青蛇》、《胭脂扣》里的曼玉梅姑,都透着一股别的戏没有的青红妖气。
李碧华写女人,只写坏女人,极坏极坏的女人,因为坏女人是连环罪恶,“案中有案”,好玩。
《饺子》是李碧华写的,老板娘把人肉细细剁碎,变成腾腾热气的暖胃小食,小时候在租碟的地方翻到简介,愣是把我吓得回家坐电梯贴墙走。长大了些,读《奇幻夜》,军国主义的战俘,一生被福尔马林里的婴儿尸体纠缠,眼睛和嘴巴从液体里掉落出来。《诱僧》、《满洲国妖艳》,连同书名都华丽妖冶。
李碧华不施魔法呢?她讲的故事倒更残酷了:雨夜里寻访私家侦探纠捉小三的口罩墨镜女人,得到侦探调查后的回复“他不爱她身边的女人”。但所谓小三竟然就是女人自己,她只是想看看旁人眼中自己的这段情。
我从未得知她的长相,但若在街头人潮一遇,哪怕是平平滑落的五官,哪怕她只是在citysuper买牛奶,那副鬼灵精的神气,又能是别的谁呢……?李碧华数十年不拍照,只落一句“流传的相片都不是我”。
她也是极坏极坏的女人,吊人胃口。
《流星雨解毒片》和《生死桥》都能算是我去北京生活两年的原因之一,香港女孩飞飞,一旦生病,就去国货公司,买北京同仁堂出品的牛黄解毒片,吞下,她只是想那个北京男孩……在湾仔我常去一家老式理发店剪头,电卷发是帮你用电线吊着烫的——妙韵,店铺旧旧的柜子里放着一盒牛黄解毒片。我拧着烫头的脑袋去拍,师傅问我做乜?我窃笑,他好笑,两人各有各笑。


《生死桥》我大约读了五遍,从小学捧到今年。天桥离散着认识的梨园小童,去了慈禧贴身的太监王公公处求签,雍和宫。三个人的命签被猛扑来的黑猫打乱:生不如死,生死不如,先死后生。扑朔迷离的引子。
从三十年代的北京写到上海,她写哪你就在哪,细密的笔法像是一针一线,死死缝住你的呼吸,仿佛你也是丹丹,把毒药放进外国公使送来的碧绿的可口可乐玻璃瓶,亲手杀人。
推荐:
《奇幻夜》
《胭脂扣》
《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
篇幅有限,今日只好介绍三位了,再写怕是昏头胀脑。其实喜爱的还有太多:黎坚惠、许舜英、李欣频、陈雪、林燕妮……太多太多,只待有机会时慢慢再讲。但全世界我心目中,女作家算是顶酷的职业,封笔了,自可以当记者、考古学家、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或是去做买手、设计师、电台骑师,要走走时装骚,拍个戏也是不难的。最次,可以当个blogger,精彩生活随意塌一点碎屑下来,就好赚钱。女明星呢,只能演她们脑中幻象。不演了,只好嫁人。呵,女明星,boring。

尊敬的前辈去博洛尼亚插画展(Bologna Illustrators Exhibition)看到一幅插画,说很像我。我倒觉得这是我崇拜的所有的女作家们的一般状态——喝喝咖啡,穿穿漂亮裙子,被人爱慕,也暗恋人。书写人间的出奇,亦是人间的美丽。
希望张今儿有一天也是你们会推荐给别人的严肃作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