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我在小说中杀死了他
我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在看一万种死法时,每一个死去的人在我眼中都是他的脸。我甚至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杀掉他的情景,从作案手法到善后处理,但模拟次数越多内心就越痛苦。现在刑侦科学的先进,再有无数的推理小说印证,我知道完美犯罪从来都不存在,“凡有接触,必留痕迹”,心念一起,破绽已出。“这样的人渣不值得你为他搭上一辈子”每一次我只能这样安抚内心野兽。
然而就在刚刚,这匹野兽又被放了出来。我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得知父亲之前妥协借给他所谓的”创业资金”因为“形势不好”血本无归,还钱之日遥遥无期了,握着电话的手都在发抖,这一笔钱,是家中的大部分积蓄,我申请的几所国外大学的回函也许就在这几日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十年努力,无论酷暑寒冬,一早别人在纠结先玩还是先学习时,我已经背着画板去画室,深夜别人入梦时,我还在复习文化课和弥补我不是很擅长的英语。你眼睁睁看着我在拼命的!父亲也许感受到了我的沉默,他嗫喏着说“你的学费,我会再想办法,毕竟,他是我最小的弟弟……”
我把电话从耳边拿开,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能怎么办?无力的躺在沙发上,阖上眼,拿手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血都涌入脑子,手很冷,阳光透过指缝打在眼睑上,一片红色,生命的颜色,愤怒的颜色。之前借钱时又闹又跳的场景历历在目,赌咒发誓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最终还是祖父母心疼小儿子从中和稀泥,父亲虽失望了一次又一次,但还是借了这一大笔钱。中国式家庭,窒息一般的捆绑。我没有多大的权利来指责父亲的行为,他向来如此,他总是想着人人都能好,人人都能周全,可偏偏他这份时时惦着别人的心,让我们每个人都不好,他从来没想过他的负责正是在毁掉他想负责的每一个人。
我自我麻痹的浏览着论坛,看大家讨论案件,准备帮这不得不叫一声小叔的人安排他的第一万零一种死法,其实,他去死才是对每个人都好。忽然大红色标题刺进了眼中,“职业杀手 免费服务”,心中抖了一下点进去,才发现不过一个标题党。他的杀人不过是以笔为凶器,你可以给他提供一些基础素材,他帮你写一篇专属小说,在其中你作为主角,将以最细致的方式杀死你心中怨恨的人,或者对他处以任何你想要的惩处判决。呵,真是讨巧,不过是小说家来网上听故事找灵感罢了,抑或是在屏幕前头得意洋洋的想窥探一分他人内心的阴暗。可是,我自己在脑海中的模拟又算什么?帖子的确揭开了我心中的最阴暗的那一角,同时也把这种自我安慰的无力感彻底暴露了出来,瞬间心里涌出一股愤怒,直接点了举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话题的确不符组规,再刷新帖子已经没有了。
脑海中像笼了雾气一般昏沉,雾气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出国无望了,尽早考虑一个国内的大学。手上却空闲的很,摸出素描铅笔来削,雾气中有一根刺在萌发,“大哥,别怪我说你迂腐,只截流不开源可不行,钱都是赚出来的,哪能靠攒呢,你看看你到现在也没攒多少钱吧?”眼前浮现出了小叔反驳父亲时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大哥,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我们可是亲兄弟啊!”我想象着手里的刀刺破了那副眼泪汪汪的懦弱表情,“你这钱捂得够紧的,我好不容易有点门路赚钱了却一点都不支持,哪里像自家人?”真是放屁,补上一刀,“你上一笔生意的中间人还是通过我认识的,赚的钱别说借了,我现在要点中介费也理所应当吧?”再补上一刀……一阵刺痛把我拉了回来,小刀削到了手指上,血染了满手。
疼痛也让我清醒了很多,站起身来去冲洗伤口,正在贴创可贴时,想起来叮咚的站内信声音,除了刚注册收到过系统消息,之后再没听到过这个提示音,我颇好奇的点开,“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愣了一次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是查到了我的举报信息所以来恶作剧报复么?不,注册时填的所有的信息都是跟我平时常用的相去甚远的,即使报复也找不到我的真实身份,这点不需要担心。至于接下来他有如何打算我倒好奇了起来。况且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家事对于再亲密的朋友来说也是过于隐私,毕竟我还怀着如此见不得人的卑劣心思。陌生人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发泄口,简单沟通了两封信后,鬼使神差般我把整件事情讲述给了他。
第二天傍晚我就收到了他的回信,小说写的很简短, “我在心中已经预演了杀死他一万遍,这第一万零一次我是认真的”嗯,开头倒是很合适,“在北方冬日里还不上冻的河水很少,它冒着滚滚的蒸汽流淌,旁边的柳树借着这水汽结满厚厚的霜挂,雪砌一般。河两岸则因几日大雪早已一片素白,荒郊野外无人清理和踩踏所以积的分外厚实平整,世界都被冰封了。除了水,奔腾着,静与动的融合,美则美,却不是写生的好地方,不过本意也不是要来画画,站了这么久画布上干干净净,心也无比平静。我揉了揉冻僵的手指,转头看着他开着新买的那辆车缓缓碾着雪开过来,他打开车门要下来,我急忙收拾起画板跑过去,边摇手示意他不必过来,他冲空气中哈了一口白气,大概是觉得太冷了,就作势缩了回去。我打开车门仔细抖掉鞋子上的雪,坐上副驾,“真是麻烦你了,绕路来接我啊”“反正等会儿也是要去你家,而且大哥帮衬的车,接侄子咋说麻烦”他瞟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我从口袋里掏出盒烟,掂了一根给他,“别跟我爸说”,他接过来,脸上的笑终于坐实了,“可以啊,黄鹤楼”,我也掏出一根,帮他点着了。一根烟完了,我摇下车窗对吵吵着冷的他说散散味,接下来就是等待药效的时间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环顾了一下,摸出他座位中间放的护手霜,是我给我爸买的,因为他总说冬天天冷手干手裂,就网上给他买了几罐我常用的,好用,且清爽的草药味道不会让他觉得作为一个“老头儿”涂尴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分给了我小叔一罐。涂完了手再抬头,他的头已经垂在方向盘上了。带上手套,放正他的手和身体,在他身上撒了一瓶白酒,再把空瓶扔在他脚下。放开手刹,关好车门,从这里到河面是个小下坡,不需要在后面多用力,车子就缓缓的滑了下去,后面速度有点快,车子颠簸了一下,滚落入水中,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我看着水没过车顶,心中的恨意随着也一点点沉了下去,我确信他死了,我们家的几十年的累赘终于甩掉了,有一天警察会找上门来通知消息,他的死,也许会被判定为酒驾事故,也许留下的破绽会把凶手嫌疑指向我,可是,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心里只想着他死,只要他死。拉了拉画板带子,转头向回走,雪又开始下了,天,真冷啊……”
小说很快读完了,我觉得心中积郁的恶气消散了一些,文字太过真实,仿佛是我亲手杀死他后记的日记一般,作者说得对,文字可以制造现实,也许有用呢。父亲问了太多次,今天也该回家吃晚饭了。
天可真冷,大雪下了两三天了吧,拉开家门前我觉得整个人都冻僵了,熟悉的米香味从厨房飘散出来,这份温暖任何有可能破坏的人都该死啊。妈妈过来接我的背的东西,又凑过来怀疑道“哎哎哎,过来我闻闻,身上什么味道啊?该不是…”,我向后闪了闪打断她,“什么啊,别闹,护手霜护手霜”,“大了还扭捏起来,一点都不亲近…”她转头边走边念叨,“你给你叔打个电话,他说要来吃饭,咋比你还慢”爸从厨房里探头喊,我蹲下换鞋子,心底冷笑轻声说“真希望,他永远都不会来了”,”“好嘞”我抬头大声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