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演员，你夸他们，就是侮辱另一些人

作者 赛人

「我是赛人，

这是我在“赛人私教课”

给大家带来的第5篇导赏」

又到了每周一堂的“赛人私教课”时间，每期，我们都会从留言中，精选出影迷朋友的问题，请赛人老师有针对性的解答。

本期向赛人老师提问的是咖啡师@狮子大王，除了制作咖啡之外，他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电影上。最近他在知乎上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一个演员的演技能烂到什么程度？”在这个问题下，有8164条回答，但与之镜像的问题“一个演员的演技能好到什么程度？”却没有那么高的关注度，回答还不到前者的1/4。

下面正式进入问答：

狮子大王：在知乎上看到大家在热烈讨论“一个演员的演技能烂到什么程度”这一问题，但与之镜像的“好演技”的问题却没有那么高的关注度。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演糊了”比“演神了”更有话题性；其次，目前银幕上称得上出彩的演技越来越少；再者，对于“演技好”的判断也没个确定标准。现在的媒体动不动就以“演技炸裂”作为宣传点，想请教赛人老师，您心中有没有真正“演技炸裂”的演员或是表演片段呢？您对“好演技”又是怎么定义的呢？

赛人：

首先要表明的是，不要随手就把“演技”二字轻易的奉送给那些身心都不完备之流。你夸他们，就是在侮辱另一些人。

先说说我最爱的四位女演员，第一位是费里尼的妻子朱丽叶塔·玛西娜。男演员最厉害的是卓别林，而这位戛纳影后，被誉为女卓别林。

朱丽叶塔·玛西娜 代表作 《大路》 剧照

第二位是日本演员田中绢代，她是日本整个女优群落的一面旗帜，今敏拍摄的动画片《千年女优》就是向她致敬。她凭借《望乡》获得第25节柏林电影节影后，据说她也是世界上演过电影最多的演员。

《望乡》 海报

还有一位就是越来越为国内影迷所熟悉的伊莎贝尔·于佩尔，她是国际影展的常客，我见过她本人一面。于佩尔特质明显却富于变化，不强求感染力，既高度自我又对迷失自我抱有浓厚的兴趣，是具心理学意味的一位绝优。

前三位我的喜好基本能与影史对她们的首肯能够重合。另一位是影史不太留意的，属我个人偏好，来自俄罗斯的柳德米拉·古尔琴珂。前三位身高1米六，她应该有一米八。我就是为了一再重温她挺拔的身形，而将她主演的《两个人的火车站》看过十来遍。她在俄罗斯本土拥有极高的地位，她死的那天，总统和总理都发了唁电，地铁站飘荡着她宛若云雀的歌喉。

《两个人的火车站》 剧照

近几年活跃的女星，我喜欢的是英国的莎莉·霍金斯《水形物语》、法国的艾曼纽·德芙《唇语惊魂》、德国的桑德拉·惠勒《安魂曲》。

莎莉·霍金斯、艾曼纽·德芙、桑德拉·惠勒（从左到右）

以上说的七位女演员，她们都不漂亮，有几位，甚至是偏丑的。但是，我总能从这些面孔中去领受到，那些不太正统的蛊惑，那些非一般的身体意志，那些足够自给自足的抚慰。她们能让还不够优美的视听得到补给，也能让洋溢着性灵的影像更上一层楼。

她们不营字造句，不与梦交易，有着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她们都长了一张充满故事的脸，这是她们成为表演者的首要。更可贵的是，她们还是极为动人的叙事者。尤为神奇的还在于，她们在讲述的同时也是一个倾听者。表演的最高境界高就在这里。

莎莉·霍金斯 《水形物语》 剧照

华语里，纯以表演来说的话，女演员第一名是舒绣文，还可一提的是胡敏英。港台这边要数几位老旦即萧芳芳、叶德娴。小旦这一款的我还很喜欢袁咏仪和吴倩莲。青衣则是台湾的二杨，即杨贵媚和杨惠珊。杨惠珊后来随夫君，也是我很喜欢的导演张毅做琉璃去了，殊为可惜。台湾演员无论男女，都是放的时候多，收的时候少，而杨惠珊恰恰相反，能通过微小的幅度传达极丰富的内容。她的姿容也是不错的。

舒绣文 中国杰出的话剧、电影表演艺术家中国第一位女配音演员

差点忘了，还有张曼玉。《阮玲玉》是张曼玉的最高峰，有着太多令人叹为观止的高光时刻。

她和梁家辉一起蹲在地上，她演完戏后还不能出戏时的放声大哭，还有死前最后的独舞。她在那里的表演，就像SOLO，你完全可以试着脱离剧情，去看待这具身躯的安然或摆荡。张曼玉此刻的表演，不是依附戏剧性的塑造，而是对身体本身的安置。所以，你才能从她的一颦一笑中，感受到一种纯然的专属于表情的美。这也是我极欣赏的表演态度，姑且称之为模糊表演。在懒洋洋的间离效果里，回荡着人与时空相触时的响动。

这当然不是张曼玉一个人的功劳，还属于导演关锦鹏和这部优秀影片的创作团队。法国另一位国宝级演员卡特琳娜德诺芙就说过，没有坏表演，只有坏导演和坏剧本。

再说男演员，华语的我首推谢添，他在《林家铺子》中的手眼身法，是世界级的表演教科书。还有就是魏鹤龄、蓝马和石挥。我还喜欢石挥的外甥于是之，他的表演有通神的嫌疑。离我们近一点的，是葛优和李雪健。香港这边的自是二周（周润发和周星驰）、二梁（梁家辉和梁朝伟）。

谢添 《林家铺子》剧照

多说两句周星驰，他曾经的老搭挡王晶说他是香港自有电影以来，最好的演员，没有之一。好像也不算特别过份。周星驰好像总在演一种人，这样不行吗？

我想说的是，一个人是无法成为另一个人的，即使最深谙巫术的表演者也难以完成。“我是他”最终还是得回到“我演他”的本初状态中来。我从来不将千人千面和踏雪无痕，视作表演的最高标准。

在各种形式的“笑场”里，我们要看到的是一个人怎样把我们逗乐，而不是在看他如登记照般去复制某个人物。表演若真要修练的话，重要的是让小我变得丰富，也就是人格足够庞杂，可以尽情尽兴地去分裂(精通叙事之辈都有人格分裂的嗜好)。这样一来，好像要跟玄学攀亲，表演者成为了一个通灵者，有没有这个必要，还得另说。

卓别林、渥美清、高仓健也包括周星驰都不是通灵者，他们的身体意志总能越过他们的思想本身。他们与人物保持距离，更不会一味的售卖自己的内心。理性与感性并存，但又能在这两者之间自由穿行。周星驰的《喜剧之王》就一次次畅快地阐释着表演者与他者沟通的无效。流氓、妓女、警察这类的职业表演者，均主动或被动的无功而返。

《喜剧之王》 剧照

在那些人文风貌异常多端的影片里，也有这样持距离感的表演者。我首先想到的是伊莎贝尔·于佩尔，再一个是与维斯康蒂和生于美国的大师级导演约塞夫·罗西均有过紧密合作的迪克·鲍嘉。他们表演的目的不是让你去认可某个角色，而是以绵延的陌生感，让我们对生活的可能存一些关照。张曼玉在《阮玲玉》中也是如此，她无时无刻不在表明是这位明星在扮演另一位明星。

是个人就会表演，商家会哭穷，地痞会装狠，孩子会装病。简单说，人在撒谎和吹牛时，就是一种表演状态。供人观摩的表演和生活中的表演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不怕被戳穿，更不必抱有以假乱真后人事或法律上的精神负担。

最后列举一个表演的高光时刻，也就是很多人所谓的“表演炸裂”。还是最伟大的电影人卓别林最杰出的默片的最后一个镜头。流浪汉所爱慕的盲女，终于恢复了视力，她听出了他的声音。卓别林是羞怯的，眼神是躲闪的，那时候的观众大概都希望听到一些动静，可是没有。好的表演，就是用一种状态去召唤另一种状态。那个盲女第一次看见卓别林，在这部催人泪下的电影里，仿佛全世界也是第一次看见卓别林。

花絮时间~~

下面赛人老师将带来“绝活”报演员名，看看一口气能列出多少个中意的男演员（上文中提到的就不提了）：

巴斯特·基顿《将军号》、杰克·莱蒙《桃色公寓》、西恩·潘《我是山姆》、查尔斯·劳顿《控方证人》、格利高里·派克《杀死一只知更鸟》、杰克·尼克尔森《飞跃疯人院》、吉恩·哈克曼《不可饶恕》、威廉·达福《佛罗里达乐园》、马尔切洛·马斯特洛亚尼《昨天、今天、明天》、吉安·玛利亚·沃隆特《荒野大镖客》、让·迦本《雾码头》、让·雷诺阿《游戏规则》、雅克·塔蒂《玩乐时间》、莫里斯·皮亚拉《森林里的小屋》、里诺·凡杜拉《通往绞刑架的电梯》、达尼埃尔·奥特伊《以女儿之名》、热拉尔·德帕蒂约《与玛格丽特的午后》、让·路易·特兰蒂尼昂《爱》、米哈依尔·乌里扬诺夫《伏罗希洛夫射手》、费尔南多·雷伊《艾丽莎·我之爱》、克劳斯·金斯基《我的魔鬼》、崔岷植《老男孩》、宋康昊《辩护人》、金允石《南汉山城》、笠智众《东京物语》、上原谦《饭》、三船敏郎《七武士》、仲代达矢《切腹》、三国连太郎《儿子》、绪形拳《复仇在我》……

就列这么多吧，挂一漏万，在所难免，就这样了。

看完今天的推送，有什么想说的呢，快给赛人老师留言提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