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米兰·昆德拉
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重负。这就是尼采说永恒轮回的想法是最沉重的负担的缘故吧。如果永恒轮回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在这一背景下,却可在其整个的灿烂轻盈之中得以展现。但是,重便真的残酷,而轻便真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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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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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这可以是对无数女人的欲求)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这只能是对一个女人的欲求)而体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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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件事取决于一系列的偶然,难道不正说明了它非同寻常而且意味深长?在我们看来只有偶然的巧合才可以表达一种信息。凡是必然发生的事,凡是期盼得到、每日重复的事,都悄无声息。唯有偶然的巧合才会言说,人们试图从中读出某种含义,就像吉普赛人凭借玻璃杯底咖啡渣的形状来作出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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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同谱写乐章。人在美感的引导下,把偶然的事件变成一个主题,然后记录在生命的乐章中。犹如作曲家谱写奏鸣曲的主旋律,人生的主题也在反复出现、重演、修正、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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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学者和学生的区别,不在于知识的广度,而在于生命力和自信心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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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人还年轻,他们的生命乐章不过刚刚开始,那他们可以一同创作旋律,交换动机,但是,当他们在比较成熟的年纪相遇,各自的生命乐章已经差不多完成,那么,在每个人的乐曲中,每个词,每件物所指的意思便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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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么是背叛?背叛,就是脱离自己的位置。背叛,就是摆脱原位,投向未知。萨比娜觉得再没有比投身未知更美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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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是对词句的否定,音乐是反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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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之前,还会存在片刻,却是因错而生。错误的美,是美的历史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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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说重担落在我们的肩上。我们背负着这个重担,承受得起或是承受不起。我们与之反抗,不是输就是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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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墓里的众生根本没在死后变得清醒起来,反倒比生前更为痴癫。他们在铭碑上夸耀着自己的显赫。这儿安息的不是父亲、兄弟、儿子或祖母,而是名流、政要和头衔及荣誉加身的人物,哪怕只是个小职员,也要在此摆出他的身份、级别、社会地位——即他的尊严——供人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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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严肃的问题,是孩子能提出来的问题。只有最天真的问题才是真正严肃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没有答案的问题是一道令你无路可走的障碍。换言之,正是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标志着人类可能性的局限,划出我们存在的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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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逃避痛苦,最常见的,就是躲进未来。在时间的轨道上,人们想象有一条线,超脱了这条线,当前的痛苦便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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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独特性恰恰隐藏在人类无法想象的那一部分。我们能够想象的,仅仅是众人身上一致、相同之处。个别的“我”,区别于普遍,因此预先猜不出,估不了,需要在他者身上揭示它,发掘它,征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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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是危险的。爱由隐喻而起。换言之:爱开始于一个女人以某句话印在我们诗化记忆中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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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兴奋是造物主用以取乐的一种机制,相反,爱情则是只属于我们的,我们凭借着它逃脱造物主的控制。爱情,就是我们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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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对我们自己失去的另一半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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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中没有一个是超人,不可能完全摆脱媚俗。不管我们心中对它如何蔑视,媚俗总是人类境况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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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些情况下,人注定要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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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全都需要有人注视我们。根据我们生活所追求的的不同的目光类型,可以将我们分成四类。第一类追求那种被无数不知名的人注视的目光,换句话说,就是公众的目光。第二类是那种离开了众多双熟悉的眼睛注视的目光就活不下去的人。第三类人必须活在所爱之人的目光下,他们的境况与第一类人同样危险。第四类,也是最少见的一类,他们生活在纯属想象、不在身边的人的目光下,这类人是梦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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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遗忘以前,我们会变为媚俗。媚俗,是存在与遗忘之间的中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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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真正的善心,只对那些不具备任何力量的人才能自由而纯粹地体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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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没有能力爱,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总渴望得到别人的爱,也就是说我们总希望从别人那儿得到什么(爱),而不是无条件地投入其怀中并且只要他这个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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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之时间不是循环转动的,而是直线前进。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不可能幸福的缘故,因为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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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是一种撞击,是彻底失去理智的一瞬间。恐惧没有一丝美的痕迹。看见的,只是所期待的未知事件的一束强光。忧虑则相反,它意味着我们是有所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