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街,想起许多和你的故事
有时候,或许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转眼,就迎来了在长春的第三年,也是最艰难的一年。
周六。
上午参加完了一个新书研讨会,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去趟吉林市,也许是太久没去了,也许是今天在会场见到了传说中《打牲乌拉志典全书》的整理者——原吉林省图书馆馆长金恩辉先生。

《打牲乌拉志典全书》的发现和整理者,原吉林图书馆馆长金恩晖先生


我淘到的金恩晖先生的签名本书,比长白丛书还早地收录《打牲乌拉志典全书》
从会场出来匆匆赶回单位,充了公交卡,浑浑噩噩犹犹豫豫地坐上往火车站去的轻轨,一路盘算着,是不是要去?到底去做什么?想来想去还是一片迷茫。买完了车票,看看左手腕上的手表,时间已经将近四点钟,那就盘算着还是去趟乌拉街吧。很多年前就跟越越姐说,想去一趟,可直到与她分手,这三年间,人事倥偬,疲于奔命,竟再没有像当年那样出去看过古建,蓄谋已久的天津蓟县独乐寺、上次去山西没有到过的青莲寺,还有原来约定跟越越姐一起去的清东陵和西陵……除了时不时的买回几本古建的图书,我几乎已经把这个世界遗忘了。是啊,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把我带进这个的世界,让我知道了梁思成、林徽因的故事,我如今的生活可能会更枯燥。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从火车上下来,顺利地在地下的通道赶到汽车站,买到了去往乌拉街的火车。
上车时车厢里空无一人,司机问我去那做什么?是喜欢摄影?我说,只是去看看。
半个小时后,满载归家乘客的大客从吉林站驶出,一路向北驶向乌拉街。
夕阳沉沉,日光从一侧的窗子射进来,出发前在长春火车站前旧书店淘到的长白丛书《雷西草堂集·松江休暇集》捧在手里,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

大约四十分钟,大客终于开进了乌拉街——一座初看之下,有些冷清破败的小镇。车子一拐,就到了当地人口中的“街里“,在镇政府广场的左侧,一座清式建筑仿佛突然间不协调地冒了出来,我一下子认出来了,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魁府。
回头一看,车上的乘客竟只剩下了我。
匆匆忙忙地跳下车,穿过街道,魁府就在眼前。
这是一套典型的清式院落。倒座的大门其实是前侧的厢房,中间嵌着广亮式的大门,虽然今天看起来不那么起眼,但当时却是一座宏伟的宅邸,显出了魁府主人尊贵的地位。据今人金恩辉整理的 《打牲乌拉志典全书》,打牲乌衙门的总管是三品官(顺治十四年,定为六品,顺治十八年,升为四品,康熙三十七年,升为三品),最后一任总管叫云生,姓赵,字奇峰。他就任总管是在光绪六年。其时,大清帝国国势渐衰,开始积欠打牲乌拉的饷银,各种矛盾渐渐浮出水面。1901年,赵云升卒于伯都纳副都统,他的长子还继任过打牲乌拉衙门总管。


魁府
大清近三百年的历史,作为向朝廷进贡的皇家“后花园”,当年的乌拉街是不用交税的,乌拉地面上没有税务官,甚至到了清末,时任吉林知府的李金镛意欲整顿税务,将乌拉街纳入政府税收的体系之中,还此事情打了一场官司。据高振环《残碑断碣里的乌拉旧事》一文载,当时官司从吉林将军衙门一直打到了紫禁城的内务府,最后还是乌拉街赢了。丰富的物产和优惠的经济政策,为乌拉街积攒了大批的财富,也带来了商业的繁荣。当年吉林巨商牛子厚就曾经把大批的商埠开到了乌拉街。
可从历史中回过神来,现实的魁府却大门紧闭,绕着它的两侧走到后身,大体上便知道了它的院落结构:两侧是两对厢房,再往北就是正房。正房的后面,竟然还有一个新建的公共旱厕,然后就已经是普通老百姓的民居了。它的旁边人声鼎沸,小广场上大爷大妈的广场舞红红火火,更衬得灰色的魁府冷冷清清。红日西沉,赶紧趁着光线还好用手机拍下几张照片。眼前却突然闪过当年和越越姐出去,每到拍古建时,如果光线特别好,她的脸上总是闪着迷人的光。
魁府两侧的厢房都是卷棚硬山顶的建筑,顶上的瓦片是灰色,下面就砖工的出檐,北侧的正房再无院墙隔着,透过窗子,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空空荡荡,而正房前的院子里也是一片荒凉。
魁府始建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主人王魁福,汉军镶白旗籍,是乌拉本土人,1906年卒于张家口副都统任。民国时,其子将此宅邸卖给了松花江水上公安局局长张茂堂。49年之后,政权更迭,魁府先后做过政府的办公室和招待所。
可能我因为来得较晚,建筑的细部已经不能看得仔细,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开门。在百度上搜来搜去的,却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后府。据今人于海民《乌拉建筑钩沉》一文透露,后府始建于光绪八年,为总管赵云升的私人宅邸,气势雄伟,内院的正房和东西厢房均为五间,以抄手游廊相连。民国后,后府渐渐衰败,部分建筑陆续被拆除,1979年,东厢房失火,现在仅存正方和西厢房。
提前做的功课不够,错过了近在咫尺的后府。而乌拉街上其他的建筑也大多星流云散: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变成了今天的乌拉街农机站,三宵殿和圆通楼一个在1949年被拆毁,一个毁于1947年的战火。保宁庵于1967年拆除,观音阁于1949年拆除……所有关于乌拉街的历史,今天已经变成了寻常百姓的人家烟火。我在“街里”信步而行,顺着高德地图的指示,沿着小镇的街道西去,想看看流经此地的送花江。相当年,圣祖康熙爷正是沿着松花江从鸡陵一直到了乌拉虞村(也就是今天的乌拉街)。清代文人高士奇笔下,从鸡陵到乌拉虞村的景色是这样的:
乙亥,冒雨登舟,溯松花江顺流而下,风急浪涌,江流有声,断岸颓崖,悉生怪树。江阔不过二十丈,狭处可百余步,风涛迅发,往往惊人。……
圣祖康熙似乎兴致不错。第二天,他驻跸大乌拉虞村。随从高士奇落日下信步徘徊,造访了如今早已不存的“保宁庵”,住僧是江宁人,不识字,但是对客人很客气,高士奇兴起,还在壁上提了两首绝句。
而圣祖康熙的曾爷爷努尔哈赤,当年也正是在这片土地上扫平了满洲最强盛的乌拉部落,统一了海西女真扈伦四部(哈达、辉发、乌拉、叶赫)。

而我一路上胡思乱想之间,眼见着手机上的地图位置一点点地移动,在路过的几处看起来还有些年代感的房子留下几张照片,转眼间就已经到了松花江段,文献上所谓的“土墉四面”的景象始终没看见,松花江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一滩臭水和几垄庄稼。此时日色渐晚,商人闭户,人家掌灯,我的心里却涌起了无比的悲凉。作为后来人的我,此刻从乌拉街的街面上已经很难想象它当年的繁盛,想象努尔哈赤和乌拉部的首领布占泰的恩恩怨怨,和大清覆亡后各路的胡子轮番洗劫乌拉街的情形:1922年,土匪“小傻子”带领四五百人杀进了乌拉街,洗劫了商户、居民和后府,还绑架了赵云升的孙子……而这种土匪轮番的洗劫,在大清亡国后,成了乌拉街百姓官民的“家常便饭”,三百年的财富啊,没有了国家政权的保护,谁不眼红?

高德地图上的乌拉街远景
从“松花江畔”折返,脚下的路又迷茫起来,却突然想起那几年越越姐带我去北镇,义县,去中东铁路上的昂昂溪,所有的路线都规划得头头是道,什么时候到哪里,要看哪些景点,如果她还在我身边,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有这种感觉吧。
天黑了,”街里”的行人多了起来,我却不知道往哪里去了,依靠手机搜出来唯一的旅馆已经客满,再远一点的,已经跑到雾凇岛去了。突然想着要不要回到吉林市去,可是滴滴打车这时候也完全失了灵,也是,这么个小镇,怎么会有网约车呢?
一个人就这样在乌拉街上晃来晃去,本来想着还要到地图上标注的清真寺去看看。可是在夜市上发现了小黑车之后,却毅然决然的钻了进去……哪怕知道他要的价似乎有点高。
晚上在松花江畔的旅店住下来时,心里还一直回味着一路上小黑车司机跟我聊起从他小时候开始,松花江两岸的环境就开始不断恶化的往事,此刻,我离从小喝着松花江水长大的越越姐近在咫尺,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