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

老刘最后回到自己家乡卖抄手，卖抄手不是选择，而是没得选，虽然老刘也想不到自己漂洋过海读了几年书之后会回来卖抄手。 老刘其实不老，25岁的年龄是免不了落入爱情的俗套的。追了很久的女生终于还是拒绝了老刘，哪个娇俏的女孩子又愿意和一个满身面皮味儿的男孩子出入好姐妹的午夜party呢。老刘觉得这一切都要怪抄手，卖别的多好，非要是抄手。 老刘去找到正在输液的小张，把她拖到了住院部外的小走廊上。小张是老刘的发小，穿开裆裤就在一个床上打滚那种发小。此刻的小张正在住院，却被老刘叫出来找她要根烟。 小张扶着输液架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买不来烟？抽不来你学个xx。”老刘埋着头拨了几下打火机也没点燃烟，被小张一把抢过来点燃猛抽了一口再递给他。老刘的脸被烟雾撕得个七七八八，抹了一把脸给小张说，“你看，连老天都在给我抱不平，又下雨了。”小张抬头看看天再看看一口口抽着包口烟的老刘，又把烟抢过来，“傻叉，那是空调外机滴的水。” 如果不是父母一辈就是几十年的好友，老刘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和小张这种女生成为朋友。脾气火爆，一张嘴更是不饶人，越疏远的人越礼貌，反倒是谁走得近就怼谁，还不能怼回去，怼回去就直接上手了。老刘打不赢也骂不赢，保命式谦让了二十多年。 当然，两个人也红过眼。老刘在高中时期迎来了人生的初恋，女生是隔壁班的班长。老刘第一个就告诉了小张，一开始小张还挺为他高兴，闹着要他请吃饭。有天睡完午觉刚起，就传来隔壁班班长被小张按在操场上暴打的消息。小张被记了大过，善于快速发酵一切八卦的校园当然一下子传开了，最多的版本是“小张为了夺回老刘，怒下狠手爆锤情敌。”老刘的初恋就这样被小张几拳打黄了。两个一起成长了十多岁的人已经有足够的默契去躲避对方，就算住一个小区，也能绕着走了整整一年。 就算后来老刘知道当年是因为小张发现那个班长同时还在跟另一个男生胡搅才打出了这么一场好戏，老刘也不敢主动去找小张。 小张多凶啊。

但老刘要走了，书总是要读的，并且好像走得越远读得越好。正在打包行李的老刘收到小张时隔一年多的短信，内容生动的足以想象小张脸上的表情：“下楼！” 老刘鞋都不换连滚带爬滚下了楼。却发现文字和现实严重不符啊。小张两个嘴角像一边挂了一个铅球，鼻孔一翻一翻的。以前的老刘觉得小张整张脸就眼睛还能看，大且亮，睫毛还忽闪忽闪的，笑的时候又眯得快看不见。当时的小张双眼却像起了雾，吹都吹不散。老刘伸手想去擦又觉得怕被打，轻轻拍了拍小张的头，小张抹了一把鼻涕在老刘身上，丢下“买礼物”三个字转身就走。 老刘快起飞前，小张发来短信：“下次我拖过来让你自己打，行不行？” 老刘苦笑，“我他妈游牧民族啊，哪儿绿去哪儿？”

老刘一年还是回家一次，总是一开家门，小张已经在他家沙发上不是睡成大字型就是睡成一字型了。听到他开门声，蹦起来就让他把箱子打开，“没有礼物今晚就把你宰了烫火锅。” 老刘卖抄手的起源是他姨妈的自杀，没有任何的预兆，一个快五十岁却依然保持着美艳的女人在家用剪细的床单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老刘才开始了解到抑郁症遗传，自己的外婆，去世的姨妈，还有老刘自己的妈妈。

老刘一夜之间开始不再期待外出读书的那点自由。 但妈妈似乎很快走出了姨妈去世的伤痛。小张就又总是赖在老刘家赶都赶不走，老刘的妈妈看着一家人和小张都在，说亲手给他们做顿饭。小张冲老刘扬了扬下巴，“托我的福吧，不然你妈啥时候给你做顿饭。”吃了老刘一抱枕之后小张扑过来就是一通锤。老刘的爸爸摇了摇头继续看新闻。 直到厨房里传来一声闷响，老刘和爸爸互相看了一眼立刻冲向厨房。老刘没见过那么多血和那么深的伤口，似乎想一眼看个明白，爸爸却已经立马冲出去找手机了。老刘就站在厨房门口，小张从身后用手轻轻蒙上了老刘的眼睛。 后来老刘的爸爸就逐渐搁下了生意，一心带着妻子四处游山玩水，老刘思前想后，蹲在正在发呆的妈妈身前问：“妈，你喜欢吃啥子？”老刘的妈妈一下回过神来，眼神才变得无限温柔：“抄手，妈妈喜欢吃抄手。” 老刘的店一开张，小张一天三顿恨不得把老刘吃到明天就关门大吉一般的准时报道 。 老刘终于忍不住了：“你不滚出去挣钱一心只想把我拖垮是不是？” 小张半边腮帮子还包着一个抄手说话也含含糊糊：“还上个…锤…子啊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老刘一汤勺敲在小张脑壳上，“新店开张你嘴里说不出点好？” 小张才从把头抬起来一脸认真，话却说的不那么认真：“真的，做过一次手术了，癌不癌，看造化了。”

第二天早上采购的时候，老刘多买了很多大骨棒子。但老刘总觉得以小张一惊一乍的性格来看，也不至于那么严重。 直到一天半夜被小张一个电话吵醒，小张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屎拉不出来一样，只说了“赶紧，我家……”就再没有了。老刘觉得小张不会无聊到因为便秘就把他吵起来，穿个睡衣就一路冲到小张家，开了门来不及喘气就看到小张蜷在沙发上，一瞬间老刘觉得小张看起来比她家猫也大不了多少了。 老刘抓起毯子盖在小张身上“能走不，不能走我背你。”说起就要去扛小张。

小张仿佛用最后的力气惊叫唤：“日哦，老子里头啥子都没穿。”

老刘急得跺脚，“哎呀看不出来的，赶紧走，去医院。”

小张一个白眼两眼一黑就过去了。

开始住院的小张瞬间成了仙人板板，一天三顿恨不得嚼了喂到嘴里，嚼都懒得嚼。 医生说病还要再查，小张把老刘的袖子抓到变形，

“我不会真癌了嘛？” 老刘没有停下给小张摆勺的手，头都没抬，“你想的美，你天天在老子这儿骗吃骗喝，你癌了老子抄手还卖不卖了。” 一天，输液输得好好的小张，问老刘能不能带她溜出去一会儿。老刘问去哪儿，小张眼睛一眯：“菜市场。” 老刘越发觉得这个发小太让人头痛了，想起一出是一出。这世上怕是没哪个男的懂得起这些叽叽歪歪弯弯绕绕的心思。拒绝是不可能的，只能照办。 买了菜又溜到老刘的抄手店厨房里叮咣一顿折腾。小张才顾得上抬起头问老刘，“我这几天丑的多不多。”老刘把头摇成筛子，小张满意的低头继续捣鼓，老刘才敢开始鸡啄米式点头。 拎了巨大一个保温桶回医院之后，小张在病床上还是不消停，捏着手机像只正在被烤的活章鱼。 终于憋不住了跳起来对老刘说，“走，陪我出去抽根烟。” 小张一根烟燃了一半，手机才又亮了一下。 小张很认真看了很久，老刘瞟了一眼，也就两个字。

老刘看小张都快成雕塑了，问她，“咋说嘛，来不来嘛她？” “不来。” 大的过多的病号服被套在越发瘦的小张身上，看起来像被扎过一针的气球。 老刘叹了口气，“不来算了，来了又能咋子嘛？” 小张把保温桶举到眼前，“给她喝汤啊，她上次说想喝我炖的玉米排骨汤。” 老刘把保温桶接过来，看小张又埋下头去打了一排字: “三环路是天涯，你眼里的光像晚霞。” 打完看了一会又全部删了，换了个别的什么发出去。

老刘把保温桶盖子取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盖子，又把桶给小张，两个人碰了一下，又谁都没喝。

小张把烟杵灭，没前没后的说了句：“烟不能老抽到最后一口。” 没过几天，就是小张的手术，老刘直接把店关了，和小张的妈妈外公外婆一块儿守着。被推出来的小张麻药过了，却不能睡，正是最疼的时候，于是小张的眼睛又是一场雾。

老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张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