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诗的故事(1)长诗
看到有人写自己背诗的经历,文笔动人,勾起无限回忆,也想断续写点什么,算是纪念。
苏轼说身感不适的时候,要读陶渊明诗,烦恶略减,只是担心陶诗不多,日后没得看了。我深有同感,心境最差之际,要翻诗词缓解,虽未必是陶诗,但总会觉得多了一个谈心的友人。
我一直说我以身为中国人骄傲自豪,原因很简单:汉语。汉语是太伟大的语言,和数字一样,充满奥妙和美感。尤其在诗的领域,汉字的魅力或许可以称之为魔力。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样的句子,在中国诗词中成千上万,任何十几个字都能达到一种表达的极致。那常常是一种把你噎住,说不出话的感觉。你觉得欲辨已忘言,却又想说点什么。可即便高傲狂放如李白,在黄鹤楼上也只好写: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是啊。谁还能再写出那样的句子: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中国文化的传统教育强调机械背诵,小时候当然也曾反感,现在越来越意识到这种方式有其道理在焉。中国的人文精神成果,包括诗词也包括孔孟老庄等哲思,是呈晶体状的(也许有的文明成果呈流体状),幼时囫囵吞枣般地咽下去,可能品不到滋味,甚至肠胃胀痛,但随着岁月和经历的增长,那晶体就一点点挥发、融化,进而渗透到骨子里,让人时不时惊诧感慨。
不过,我并不主张这样教育小孩子,因为我根本就反对人类的繁衍。如果不幸有了小孩子,就只能期待他或她是个白痴。倘若他或她又更倒霉的不是白痴,那就祈祷自求多福吧。
我背诗和学唱歌不一样,很少刻意,读几遍就记住了,除了长诗。能背长诗在我们那个年代也不算是特别拉风的本事,除非听众是智商偏低的文艺少女。但就算是为了锻炼记忆力,背两首也是好的,我那么天赋异禀,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背。适合背诵的长诗老三篇,自然是春江花月夜、琵琶行、长恨歌。
插一句,如果两个人,一个背诵圆周率直到小数点后250位,一个背诵长诗老三篇,你会觉得哪个可爱一点,还是两个傻x难分轩轾交相辉映?
再插一句,鹤见俊辅说,明治时代的文学家堪助曾经想要创作长诗,经过一番努力后宣告放弃,并做出日语不可能写出长诗的结论,改行去写童话故事。这人还算理性,日语非但不能写长诗,压根儿就不能写诗。
插件太多是我从事IT行业之后受到的影响?
我先背诵的是琵琶行,后背长恨歌,但中途放弃,来日本之后才想背春江花月夜。前两首都是叙事性的,有故事,也衬托出其他语言的弱势,因那些语言也有什么长篇史诗。我不懂外语,只能看翻译过来的文本,觉得那些就是冗长的断行说书。
春江花月夜是我最喜欢的长诗,因为人到中年了。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张若虚就这么一首便可独步文学史了,抑或也可以独步哲学史。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是涉及了人类从何处来向何处去的终极问题。康德黑格尔达尔文啥的唠叨来唠叨去,十四个字就完了。要答案么?没答案就是唯一的答案。
闻一多说这首诗:“对它的所有评论和解析都是亵渎……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五四一代人讲话都有点情绪激昂,但这个评论倒不太过分。
琵琶行在初中开始背,大学时尚且能记得全文,现在变成残篇,见证了人老珠黄的宿命。长恨歌从来就背不全,但还算熟悉。有一年采访石原慎太郎,完了请他题个字,他写的是“欲曙天”。我一愣,这是长恨歌中的,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日本人喜欢白居易果不其然。平心而论,石原算是有些文化底子的。这老家伙也很狡猾,欲曙天从美学上讲是符合日本品味的,拂晓的天光亦我所爱;从政治上讲可以联想出隐晦地向中方示好,天快亮了嘛,彼时他希望北京支持东京申奥,身段骤然柔软。
说了这三首长诗,不说吴梅村的圆圆曲,好像有些不地道。但要讲鉴赏的话,圆圆曲对照着长恨歌来看,就能看出笔力才气的高下。吴梅村再怎么写,也就是六军恸哭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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