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犬(三)
洋子走后,我从皮箱里拽出几件像样的衣服。然后刮脸,梳头发。 打理完已经近十点钟,外面还是火热炼狱。手机推送通知,是我前日订的电影票,看来要作废了。
驾车去到婚礼的教堂,荒废贫瘠的土地上,方圆几里就剩下这所教堂了,或许是神的庇佑。十字架些许掉漆,在日光下闪的晃眼。我匆忙进去,不愿意再被炎热拷打。
人数不太多,大家各自在位,或是站着闲聊。 我见着了亚哈,岁月的黝黑让他看起来更坚忍,他同我介绍一个小时后的新娘耶洗别,我礼貌问好。然后是一阵安静,我试图找些什么,聊一点童年的往事,聊一点相遇的爱情故事,聊一点过往的岁月;直到第四个人插进来打破空气,我发现其实我一个都不想了解。
离开之后,我独自找张椅子坐下。偶尔我觉着是个局外之人,环视一周并没有寻到熟悉的目光,台上摆着一张硕大的结婚合照,我又想起了洋子。 她会讲什么,她会眯着眼笑,她靠着桌台问我爱不爱她。我说不了口,
爱是什么,是宗教的普世的爱,还是世俗的狭窄的爱;是比喜欢更进一步,是比恨稍差一点。说来也奇怪,我职业生涯中钻开的无数头骨里,没有找到一点关于爱的实质。 多巴胺使我喜乐,交感神经让我紧张,迷走神经控制我哀伤,为每条微小的行动都能找到根据,找着理由。
至于爱,爱是什么。 是喜怒哀乐,分裂而出的另一个自我,是与本我同位格,同生同死的存在。 存在! 爱是一种存在;像风像雨又像云,爱只是一条简单的疑问句。
你爱不爱我。
我爱不爱你?
一声尖叫把我拉回来,穿着白衣的敬拜团女孩惊恐扭曲的表情,我的目光顺着她看去。人群开始躁动,门前一片光亮,叫我眯着眼,仍是发亮,我是说那人手上的刀。 和地上的血迹。
又有四五声尖叫,我听见有人大声呼叫,父亲!父亲! 这破旧的教堂似乎经不起折腾,台上的结婚合照被震动落下,吭哧一声,此时听来却是安静的。
亚哈也恢复了冷静,吩咐人保护妇女孩子,又看了我一眼,告诉我照顾伤员。 我微微皱眉,表示同意, 一边划开人群,向门前走去。 耶洗别迎面而来,求求你,求我父亲。 头顶的纱巾同头发被汗打湿,紧贴着耳鬓,双眼迷离哭诉着。几秒之后她就被拉着向后去了。
我抵达门前的时候,亚哈带着三个小伙正试图第二次压制这个不速之客。 矮矮小小的个子,眼神迷离,神情涣散,一看就是患有精神病的人。 哪里会是亚哈的对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不多想,急忙脱下衬衫,唤人备车来。
倒地的男子应该就是耶洗别父亲了, 腹部被砍了四刀,胸部也挨了一刀,面容苍白,嘴角还在呢喃着什么,保护女儿之类的。
我瞬间意识到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腹部的出血已是快止不住了,胸腔那一刀让他也是饱受折磨。是人类的生存本能在苦苦撑着他,我摸着四肢渐渐变凉,他仍在呢喃。 亚哈已经夺下了那男子的刀,其余三人压住了他。
外围鸣起了警笛,四五个警员持枪堵在门口,情势一片变好的趋势。可我手边的病人却一点点暗淡下去,我又瞥见有医护人员往里挤。 我勒着的心终于放松,伏在他耳边轻轻安慰,没事的,很快就会好了。 他断断续续的意识硬撑,耶洗别呢… 我讲她没事,很安全。说完他忽然垂下头去了,呢喃停止了,我的世界顺变安静。 汗水湿透了我的头发,两个医护人员来到我身边,发现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