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的回忆》
我喜欢下雨，尤其喜欢下雨天无所事事地猫在家里，看外面的人打着伞匆匆而过，想像着自己在雨里拎着沉重的物品疾走，腿后面被溅上很多泥点子的狼狈模样——我有过那样的狼狈经历，有一年我还在一家小公司打工时，他们把我当男人一样使唤，有一天下大雨时，让我也一起到门口去卸货，那是很多里面装着锁具的纸箱子。我的家庭虽然不富裕，但是我爸妈对我从小娇生惯养，虽然没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步，可是也差不多，我上高中的时候他们才第一次遣我去楼下的商店打酱油，而我还推三阻四不想去，因为不想被对面楼上的帅哥看到我拿着个酱油瓶子的样子。后来我爸妈对我很失望，以至于到现在他们都觉得让我一个人去超市买东西是一件有风险的事儿。他们的顾虑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我的数学不好，因此我算不过账来，不止一次被小贩骗过。这不是什么新闻，因此我买东西从来不要小票，也不记每样东西多少钱——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平房里，我从前说过，这间平房很小，可是却有一个小院子，我们就让那个院子荒着。夏天的时候，院子里长满了向日葵，我猜是邻居家那几个秃小子总朝我家院子里吐瓜子时遗落的一些籽，它们生命力旺盛，在野地里自由生长。我家卧室兼餐厅兼客厅的那间屋子，有一扇朝阳的窗户，那是木格栅的窗户，上面的漆皮斑驳，那时候我家没有窗帘。有一年夏天下大雨的时候，我没去幼儿园，我依稀记得那天我在去幼儿园的路上摔了一跤，当时天正在下雨，我摔在一个水坑里，衣服裤子全湿了。于是我哭咧咧地跑回了家，跟我的姥姥说我今天去不了幼儿园了。那时我的爸妈已经上班去了，姥姥拿我没有办法，只得让我在家呆着。我自己翻箱倒柜找出一条已经小了的裙子穿上，姥姥在我使劲把自己塞进那条裙子时叨唠个没完，说裙子小了不能穿了。我是一个固执的孩子。我屏着气把自己塞了进去，还绷开了两颗扣子。然后我开始翻抽屉玩，这是我最大的爱好，抽屉里有很多小零碎，一些小螺丝钉，几颗彩色塑料珠子，锤子，手电筒，废旧的手表，铁丝。快到傍晚的时候，我终于腻味了，没什么新鲜东西能让我玩了。于是我坐在窗户边看外面下雨，突然想到我家还没有窗帘呢，而我的书里夹着很多彩色糖纸——这真是天才的想法。我把饭桌挪到窗户前（这是个力气活，难怪他们后来总拿我当男人使唤），然后用浆糊把那些彩色糖纸一张张粘在玻璃上，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首先要粘整齐，其次不能把两张颜色一样的糖纸粘在一起。我父母回来的时候惊呆了，本就狭小的房间显得更昏暗了。姥姥局促地站在一边：“我不让她弄，这伢儿不听。”我父母并没有责骂我，他们太惯着我了。那些糖纸在窗户上呆了一个星期，然后自己慢慢掉下来了。可是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从一张淡紫色透明糖纸里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是淡紫色的。
2018年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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