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鸟行状录
穿灰色衬衫的她如此在黑暗中静静缩起身子,仿佛被扔错地方的一件行李。
一塌糊涂的一天,一塌糊涂的年度中一塌糊涂的月份里一塌糊涂的一天。
一个人完全理解另外一个人果真是可能的吗?
事情的本质那种东西,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只能笼统论之的。我们一不是算命先生,二不是预言家。我们所能谈论的仅仅限于这些空泛模糊的东西。很多时候那是无须特意叙说的理所当然的事情,有时甚至属于迂腐之论。但坦率说来,我们又只能进行到这一步。具体的事物或许的确光彩诱人,然而其大部分无非是鸡毛蒜皮的表象。 也就是说类似某种不必要的捷径。而越是力图远观,事物便越是急剧变得笼统起来。
法律这东西,一言以蔽之,是司掌人间事象的。这个世界里,阴即阴,阳即阳,我即我,彼即彼。所谓‘我即我,彼即彼,秋日正西垂’。可是,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属于的是:其上或其下。若是逆流而动,一切都将干涸。一切都干涸了,人世就一片漆黑。‘我即彼,彼即我,春宵何悠悠’。舍我方有我。
声音干干巴巴,简直可以放在手心搓碎。
他没有任何需要保护的东西。故而可以调动全副神经投入纯粹的战斗行为。他只消进攻即可,只消打翻对手即可。在这个意义上,绵谷升堪称头脑敏捷的变色龙。根据对手颜色改变自身颜色,随时随地炮制出行之有效的逻辑,并为此动员所有的修辞手段。修辞手段大多是从某处炒买来的,在某种场合显然空洞无物。但他常如魔术师一般迅速而巧妙地取之于空中,当场指出其空洞无物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即使人们偶尔窥觉其逻辑的蒙骗性,也还是认为要比其他多数人阐述的正论(正论或许的确纯正地道,无奈要旨推进缓慢,大多情况下只能给视听众以平庸印象)远为新鲜,远为引人入胜。如此招法究竟得自何处我无从推测,但他确实熟知直接操纵民众感情的诀窍。大多数人易受何种逻辑驱使,他完全了如指掌。准确地说,这里无须逻辑,只要乔装打扮成逻辑即可。关键在于其能否调动民众的情绪。
房间墙上挂着大幅油画。画的是河。为了平复心情我看了一会油画。河上一轮月亮,月亮隐隐约约照着河对岸。对岸到底是怎样的风景我无法把握。月光过于朦胧,所有轮廓都扑朔迷离。
大脑空空即可。就像在春天温暖的午后骨碌一声躺在软乎乎的泥沼里一样。
拐过一个角,就实实在在有那样的地方。那里横亘着你见所未见的世界。
在这荒凉风景中默默行进起来,有时会涌起一股错觉,觉得自己这个人正失去轮廓而渐渐淡化下去。周围空间过于辽阔,难以把握自己这一 存在的平衡感。明白吗?只有意识同风景一起迅速膨胀、迅速扩散,而无法将其维系在自己的肉体上。这是我置身于蒙古大草原正中的感觉。多么 辽阔的地方啊!感觉上与其说是荒野,倒不如说更像是大海。太阳从东边地平线升起,缓缓跨过中天,在西边地平线沉下。这是我们四周所能看到 的唯一有变化的物体。它的运行使我感觉到某种或许可以称为宇宙巨大慈爱的情怀。
从东边天空射下的阳光,总算开始温暖我们的身体了。没有风,天空飘着几块有棱角的白云。长时间沉默。谁也没吐半个字。
但事情本身有个时机问题,恰如潮涨潮落。谁都不可能予以改变,需等待时只有等待而已。
光芒射入人生这一行为过程的时间是极其短暂的,仅有十几秒亦未可知。它一旦过去,而自己又未能捕捉其所提供的憬悟机微,便不存在第二次机会,人就可能不得不在无可救药的深重的孤独与忏悔中度过其后的人生。在那种黄昏世界里,人再也等不到什么。他所能抓到手上的,无非本应拥有的东西的虚骸。
这天夜里我直到天亮也没睡。不困,又怕睡过去。觉得睡过去后说不定被流沙样的水流冲走,一直冲往 另一世界,再也无法重返这个天地。我在沙发上边喝白兰地边思索加纳克里他的话,直到翌日清晨。加纳克里他的存在感和基督奥迪尔花露水味儿 天亮时仍留在室中,浑如被囚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