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故事（七）行至欢愉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许多人的理想。于我，没有那么多理想与读书，只行路时才觉得踏实快乐。夜幕降临，月色当空，用双脚丈量大地，旁观城市声香味，人生百态。

午夜人行道，最能看到故事。苦苦练功的调酒师，赤膊上阵挥舞各色酒瓶玻璃杯吵架的情侣前后而行，伸手拉扯回头怒视再前行；晚归的劳动人骑着摩拜，路灯照射透出活力……当然，还有过客如我，游荡在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里。

有时独自散步，有时与友同行。说友不知确切否，既无日常连接，也无工作交往，倒能敞开心扉，你一张我一张打出回忆纸牌，讲讲曾经故事，听听难消心结。倾诉而已，倾听足矣。

出差似放风，是囿于一地几近厌倦时的万千景致。那是本该休息与睡眠，却放肆挥霍的时光。Mori坐在湖边的星爸爸等我到近十一点，我们漫行西湖，记不清从南往北还是从北往南，武松苏小小长眠于此，花港观鱼柳浪闻莺，月光照耀湖面，凌晨两点的岳王庙，静谧如斯，惟有树影。Warren拿来加州好酒，我们从深圳湾的这头走到那头，夜深正是涨潮时，海风拍击岸边岩石，许多年前同样的海边飘着偷渡人的尸体。Boer早已体力不支，但依然完成徒步净月潭的壮举，松鼠旁若无人立于松枝之上，喳喳有声啃噬果实，东北蒸发掉南方湿热，双彩虹与绚丽夕阳交相辉映，再过几分傍晚又恢复宁静，粉蓝天色与印象派画家描摹得一模一样。

这样的漫行中，闻到不同时令的空气味道，是花是树是草是露是霜是雾是电，见识动物植物以本来面目自然生长。虫鸣声声，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是杭州；万籁寂寂，惟风呼啸，卷起白浪，这是深圳；松涛阵阵，有风环绕，黑土翻腾，这是长春。

只要在行路，道路总出奇相似，是涠洲岛的环岛路，是Gili Air的环岛路，是Gili Trawagan的环岛路，是Malapascua的环岛路。是一切海里的陆地，是无尽的天，是无尽的地，是无尽的天与地。

休假总爱找一处潜水方便国人稀少的小岛呆着，避开吵闹是重要理由。离别时颇具仪式感地环岛一周，巡视这短暂属于自己的领地，尽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回归动物本能，人仍需捍卫自己存在的价值。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水浒里鲁智深被描绘为一个只懂武功的粗枝大叶僧人，但“听潮而圆，见信而寂”的那一刻，与饱读诗书翩翩公子李叔同“悲欣交集”的那一刻，并无分别。一死生为虚妄，齐彭殇为妄作。行路让这短暂渺小的一生多些色彩，最终仍要回到无分别的灭寂时刻。

看到我与非我，看到边界。有耐心，有信心，有勇气。这是行路予我的。但依然难以扎入日常的汪洋大海，仍对大多数的人没有好奇心。这令人绝望。但隔绝许多因素的行路时光，一个人，与天地与我，与自己做朋友的时光，可真是欢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