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想留在上层生活,你就得狠心吃人

编辑推荐:
社会被分为多层,“点数”多寡决定了人们居住的层级。被扣除点数就会被驱逐到下层,拒绝移动就会被追捕。而追捕他们的人,叫做“点数猎人”。
伤口凝雾剂、全息投影;赛松啤酒、黄宾虹。硬核科幻的严谨有度,人文科幻的浪漫隽永,在这里完美混搭。
*本文共计13703字,阅读需约20分钟。
点数猎人
作者:灯芯绒
1
“包扎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动作一定要慢,慢慢把刀拔出来,不然的话刀口的倒钩会扩大伤口。刀身出来七成之后立刻用止血绷带裹住伤口,然后再把剩下部分拔出来。先用盐和酒精清洗,之后再上X-7型凝雾剂。最后裹一层绷带。腰部受伤不能剧烈运动,尤其不能骑马。如果你的氢动力引擎飞船还在就好了。”
他停止自言自语,紧紧咬住牙根,缓缓地把刀从胃里拔出来。
胃可能破了。他想了想,挨着一块石头躺了下来,深呼吸了几下,解开绷带,把刀插进身体。
他极其小心地扩大着伤口,然后伸手进去用力一扯,把破碎的胃举到太阳底下,光芒在其间微微闪耀,像一颗有很多剖面的宝石,接着随手一扔,这颗红色脏器便像漏气的气球软绵绵地飘落进了草丛里。
凝雾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着肌肉组织,他能感觉到血管在愈合,血液的交通重新恢复,身体暖洋洋的,但那只是一瞬间,之后其他知觉再次远去,只剩下潮水般的疼痛。
“熟悉得令人安心,”他说,“我们还真是此生挚友般不离不弃。”
他把手指头塞进嘴巴吮了吮,温热、粘稠带着腥味的血浆。他花了点时间把手指舔干净——粒粒皆辛苦——然后扶着岩石站起来。
曾经这些疼痛根本不成困扰,甚至更重的伤也能在凝雾剂的帮助下迅速恢复。但是现在在疼痛的不断撕扯下他不得不靠着岩石嘶嘶地吸气。
他几乎快忘记了这种生活。
“在下面生活真艰难啊石兄,”他拍拍石头,开始怀念痛觉屏蔽力场了,“疼起来这么费力气。”下一刻他就止住了这个念头。怀旧不利于生存。
缓过来之后,他拖着步子在自己的战果中行走。
先把刀捡起来,用袖口抹干净。踢开一条连着膝盖的断腿,捡起刀鞘,这一弯腰又让他喘了好一会。刀鞘是黑牛皮做的,钉了铁钉,边口还撒了金粉。
“在下面这种地方还搞这么花哨,”他朝一具拼图碎片似的尸体吐了口口水,把这柄腰刀栓在皮带上,“被杀掉活该啊。”
接下来找其他有用的东西。
首先是颗胃。他对胃的要求很高,因为他爱吃牛肚,难消化。
这花了一点时间,直到剖开第四具尸体的肚子,挖出那颗热烘烘的胃。他拔开药剂塞子,用小刀切下一小块胃投进去,紫色溶液开始冒出白色泡沫。小心震荡,颜色渐渐变浅、透明,最后转为稳定的琥珀色。
他仰头一饮而尽,意外地回忆起了帝国世涛啤酒,那是在上面的时候他最喜欢的一款酒。那时他有一整套的不锈钢酿酒设备,还有各种各样的啤酒花和麦芽——最常用的是一款莫丽塔曲奇麦芽,他用她的名字命名的——他数不清一共花了多少时间,酿出了多少种。
他闭上眼睛,在想象里喝了个大醉。
合用的是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看起来被激光枪射中过。他翻过一具具趴着的尸体,捡起一颗颗头颅——有的脖子断面还滴着血——几乎快要绝望时终于找到了这颗合用的。
他跪下来,激动地吻着头颅冰冷的嘴唇,向幸运女神表达感激,然后抽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刺进黏着两棵枯草的眼窝,用手指拨开眼皮,露出完整的血管,一点一点地割过去。
眼球构造太精细了,必须得是完整的一颗,必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最后他反手握住黄铜刀柄,将刀用力往眼窝里扎,捣松,刀尖向上一挑。他伸手把眼球抠出来。一颗绿色的,美丽的眼球,连带着所有的血管和神经,像某种根系发达的植物块茎。抹去上面的灰尘,瞳孔花纹像金钱豹的一样斑斓。
他喜欢绿色眼睛,总让他想起她。“多谢,”他摘下幻想的礼帽,朝头颅鞠躬,“帮了大忙。”
这次得用个大瓶,他拿出高强度塑料宽口烧瓶,将药剂倒进去。眼球很快彻底溶化了,液体呈现出海一般的湛蓝。
他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味道像比利时修道院系列的,罗斯福还是林德曼?林德曼吧,第一次没有就着牛排喝,他朝自己敬酒。祝幸福安康。
还有最后一道流程,这才是来的目的。
他脱下尸体的鞋子,捡起一根根断腿。一个不漏,有条不紊。有一条腿挂在了树上,他拿出喷火枪。鞋子随着烤肉香啪叽一声掉到地上。他把断脚从鞋子里扯出来。“搞什么,原来是左脚。”
一共十个人,十只右脚大脚趾,按五五分,再存上几只作为交易品,他决定先吃掉三只。
他先用快速消毒剂喷了喷,把七只装进自动腌制盒,重新回到岩石那坐了下来。烤一烤自然更可口,但他一向喜欢生吃,好像这样更有成就感,好像他能从中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先把皮撕掉,露出下面血淋淋的红肉。一口一个。骨头在齿间咯哒作响,他贪婪地吮吸着,用舌头灵敏地寻找鲜肉。
他感觉股股热流涌过身体。他知道这纯粹是心理作用,点数的增加不会有什么物理功效,可这感觉如此真实。他感觉自己距离重返上面那天又近了一步。
黄昏笼罩了大地,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扫视草地里四散的尸体。这些尸体穿着褴褛,透着一股饱受贫穷折磨的模样。他们动作太慢,过了驱逐期限却才刚刚出发,这里距离下面一层的入口还有好几公里呢。
“下辈子动作快一点,少收拾几件过冬的衣服。最多冻死几个人嘛,你看像现在全军覆没了,得不偿失吧?”
他被寒风一吹打了个喷嚏,裹紧身上的羊毛羽绒。下面的冬天真冷啊。几个饱嗝从喉咙深处冒出来,他确定自己已经吃干净了,剩下的只是堆废肉渣。他心满意足。
2
回到车上的时候他觉得头有些昏沉。
也许是寒风的缘故。他打了个喷嚏,晃晃脑袋。药剂开始起作用了,体内和额头痒痒的,一只新胃和第三只眼正在长出来。这也是头昏的一个原因。
尽管他已经换上了标准型的免疫系统——第三型的高级提升版,这是他们把他从上面赶出来时允许保留的可怜兮兮的几样东西之一——但是天生的原始免疫可除不干净,总会有些残留。现在这小撮残留分子就在顽强抵抗,给他带来头昏和热度。
有人在敲窗玻璃,他猛然惊醒,条件反射地掏出激光枪。一对翠绿的大眼睛在那眨着。他略微松懈下来,但手仍然按在扳机上,缓缓降下车窗。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她穿得很单薄,脸蛋红彤彤的,热腾腾的白汽从嘴里呼出来,看起来像是跑步路过。一条长长的乌黑的马尾垂在肩膀一侧,她伸手把它拉到脑后。
“我看见你的枪了,”她撇撇嘴,“别紧张,我有居住证。”
她从臀后抽出一张磁卡,伸进车内。“扫一扫,看看是不是真的。告诉你,我点数可多了。”
他确实想这样做,但是脑袋的昏沉使他的反应变慢了。女孩等得不耐烦,自己掏出了扫描器。绿灯闪烁了一下。“瞧,我够不够点数住在这?”
他凑上去看了看。确实够,但只是刚刚够而已。说好的点数可多了呢?他想说笑,却发现自己虚弱得厉害。
“抱歉。”他喃喃道,顺便把“不可杀害”这点记在脑子里。点数够便意味着受到保护,他可不想误伤一个有居住证的人。
“那个,”她的手指点着窗沿,犹豫了一下,“我能搭个车吗,我不想跑回去了。”
她似乎看到了草丛里四散的尸体,因为她一上车便说:“好一次大清洗,你有捕猎证吗?”
这层的疆域太广,政府没有足够力量管辖,因此允许一部分人成为点数猎人,协助政府清除那些点数不足的滞留者,作为报酬,猎人有权利将滞留者的点数据为己有。
“没有的话你是不是就打算杀掉我抢走我的点数?”
“我才没这个本事呢,还是把你交给治安队、领他们的奖励点数的好。”她伸出一根指头戳戳他,“你看起来病恹恹的,把你送到治安局一定很容易。”
“那你可要失望了,”他的头歪在靠枕上,被一种病态的温暖包裹着,“我有捕猎证。”
“在哪?我可没那么好唬。”她呲着牙,“捕猎证得要老高的点数呢,你有?虽然你这车是不错。”
“在我裤兜里,”他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可以掏出来看。”
她皱起眉头。“喂喂,你不是占我便宜吧。”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的遭遇了。他从未指望过在下面遇到这样的女孩。一双绿色的、饱满的眼睛。
“看起来像是真的,”她拿着捕猎证看来看去,突然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这张很新啊,你是刚刚积满点数,还是你是从上面下来的?”她没有等待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猜你一定是从上面下来的,你看上去不像这层的人。”
他就此思索了一下,难以判断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能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也会多出某些麻烦、引起警惕。
“喂,”她用肩膀撞他,“你怎么攒到这么高的点数的?透露一下嘛,我也很想到上面去玩玩。”
一锅粥煮沸了,此起彼伏地冒着气泡,咕噜咕噜直响,热气往上腾。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像这锅粥一样滚烫而混乱。他清楚自己没法一个人把这辆车开回去。“你会开车吗?”
“会的,小时候常玩碰碰车咧,”她说,“开玩笑开玩笑,开车什么的没问题啦。你怎么了?”她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哇,好烫啊,发这么高的烧怎么都不说?”
她跑到驾驶座解开安全带,扶他到后座上。紫丁香和醋栗的味道钻进他鼻梢。他躺在后座,一只手遮着眼睛,眼前浮现出和莫丽塔在花园里散步的情景。上面的天空永远是黄昏,像熟透的蛋黄。云彩是一丛一丛的紫丁香。他的花园里有很多醋栗,做赛松啤酒的时候用得到。
“你这椅子怎么调的,我坐着不舒服,”她车开得意外的平稳,“教教我嘛,怎么才能到上面去?”
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吗?去做个胸,用手感最好的硅胶,高档会所里的老头们对胸部有一种动物性的痴迷。这是最容易、最快的路。
捕猎不适合你,但你可以在一些猎人身上投资。眼光要狠,要挑那些愿意吃掉一切能吃的、那些吃得干干净净的人。
傍大款也可以考虑,只要你有足够的手腕,就能从他身上不断榨出点数来。你年轻漂亮,会有大把人给你端上脚趾蛋糕和脚趾慕斯来。
“去学校,多念点书。”他说,“一般来讲,当炮灰的都是些低学历的。”
她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可是我一看见那些蝌蚪文就头痛。不过虽然这样我还是念完了大学哎,你说厉害不厉害?”她说话仿佛不用换气似的,“你说音乐怎么样,搞音乐有前途吗?我就想玩音乐。我会弹吉他,大学里组过乐队,‘零点乐队’,是不是很酷?你喜欢听歌吗?我一般听老式摇滚,你这里能放歌吗,我给你听听我最喜欢的一张专辑。”她试了试,“没有哎,你的汽车不联网的吗?这一串都是什么?”
“巴赫。”
“听什么古典乐,你还不老嘛。”她撇撇嘴,“你知不知道听巴赫的都是坏人?《沉默的羔羊》里的汉尼拔老头听巴赫,福尔摩斯的大对头莫里亚蒂听巴赫。喂,你是不是坏人啊?”
“你电影看太多了。”他觉得自己在下坠,在一团热雾中下坠。
“别扯开话题。你是不是坏人啊?”
“你就不能好好开车吗,哪有那么多话可说。”
“扯闲篇能治感冒的嘛。快说快说。”
“我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他说。
“啧啧,至少诚实总有。”她清了清嗓子,“放不出来就算了,我唱给你听吧。我这可是上毕业晚会的嗓子。唱什么好呢?”她想了想,“The Killers的一专虽然评价最高,但我更喜欢二专。给你唱里面最后一首《Where The White Boys Dance》吧,讲种族歧视的。”
“种族歧视?”
他没来得及等到答案就昏睡了过去。
3
他的新眼首先睁开。
这是一间狭小的屋子,光线昏暗,窗帘脏兮兮的,墙上没有墙纸,所有家具看起来都陈旧不堪。
接着他醒过来。
热度基本退去了,力气也回来了大半,腰还有点疼。毕竟是升过级的免疫系统,看来很快就掌控住了局势。
很快?他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黑乎乎的长沙发上,身体沉甸甸的,大概是胃已经长好了。腰好沉啊,真不知道以前带着颗胃是怎么活的。
过了多久?他盯着墙上挂的塑料钟,决定还是不去相信那三根呆滞的指针。
暖气断断续续的,隔着墙有人在拍打什么,接着传来一阵低沉的送风声。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衣换过了,换成了一件颜色可疑的衬衫。
他掀开洗得褪色的被褥,皮带上的腰刀不见了。激光枪、凝雾剂、那几根脚趾。他腾地站起来,神经紧绷。
“你醒啦?”那女孩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到她面前,厉声问道:“我的东西呢?”
一个苹果砸在头上,他踉跄几步,揉着额头上那只眼。
“那么凶干吗?”她气鼓鼓的,“东西不都放在桌上了?”
他仔细检查,虚按着扳机把激光枪贴着耳朵细细聆听。都没问题。他咳嗽了一下,转移了话题。“这是哪?”
在她回答之前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窗外都是一些单调简陋的建筑,即使被暮光润色仍然只能露出满眼的贫穷破败。一条街外不远处是一栋烧得焦黑的空楼。
“晓旺区,”她咬着一个青苹果,“你不看新闻的啊?”
他觉得冷,便重新穿上了羽绒。这里的暖气像是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晓旺区坐落在城市边缘,距离恐怖荒野只有一线之隔。住在这的都是点数勉强够格,稍有不慎就会被驱赶到下一层的可怜虫。
4
在几天前他从来不清楚这个地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和它扯上什么关系,直到这场火灾。各家新闻都滚动播放,晓旺区一夜成名。
火灾发生在夜里六点,当晚九点才被扑灭。十九人遇难,八人受伤。起火部位为建筑地下一层冷库,遇难者死因均为一氧化碳中毒。然后大D找到了他。
他肯定是表现得一脸困惑,视频通讯里大口抽着雪茄的大D直截了当地说:“你在上面待得太久,反应都变迟钝了。这是赚头!一大笔赚头啊!大笔大笔的点数,亏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结果呢,你表现得就像其他看新闻不知道看些什么的蠢蛋。”
大D是那一行里最出色的,所以他一下来就托关系联系上了他。
没人知道大D到底有多少点数,也没人知道他的关系网有多广大。他们只知道大D总是有最新最优质的消息。哪个高官在政治斗争中失势了,哪个企业家破产了,他们的驱逐期限有多久,去下层的路线是怎样。动作利落些。四六开,脚趾记得腌成梅子味的。甚至有人猜测大D的点数已经能上到最高一层了,只是他出于某种原因才留在这里。
“死了十九个人,那批鬼佬这个月的死亡指标超标了,”大D吐着烟雾,“我听说治安队只给他们两天时间去下层,这么冷的天他们肯定赶不及啦。”
“可是鬼佬身上能有多少点数,再说那栋建筑里也没几个人,还死掉了十九个。”
“你再这样表现尽早退休得了,”大D用雪茄怼着屏幕,“省得到时候被渣民们吃个干净。那个什么什么法案没听过吗?上个月通过的,以一个古代革命家命名的,名字老长了。现在一栋楼超标整条街都要扣点数,所以这次驱逐的有几百人!顺带一提,法案的通过我也出了出力,让几个干女儿跑了几趟,不用谢。”
“他们可怜兮兮的几个点凑在一起也没多少啊,治安队扣起鬼佬的点数总是大手大脚的。”
大D叼着雪茄露出笑容。“放心,我通了通。每个人只扣那么一丢丢。所以这次得五五开,我欠着人情要还呢。”
“你六我四都很公道啦。”
“哎,四六开才能赚大钱,李嘉诚说的嘛。”
“你还告诉了谁,阿奇?”他想提前估量一下竞争对手,“我记得你挺喜欢他。”
“没,这次就你一个。阿奇我很久没卖他消息了。小伙子挺不错,可谁叫我看上他老婆了呢,也是没办法的嘛。”大D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你火太旺了,焦味都要盖住雪茄叶的香味了。”他摇头,“你拿雪茄当大炮抽啊?”
大D摘下雪茄瞅了瞅。“我还以为就是这个味呢。我不像你在上面待过嘛。”
“不会抽就不要抽,抽中华不是挺好?”
“要你管,你个吃脚趾的鬼佬。”
他笑了。“听说现在开发出了民用的机器,能把点数芯片取出来,是真的吗?那芯片只有针眼大小啊。”
“早就有了,他们能植进去当然也取得出来啊。”大D皱了皱眉,把雪茄掰成两半,燃烧的那一头扔进了背后的垃圾桶,“你的消息怎么总是滞后啊,早知道就一个问题收你一根脚趾,那我现在根本不用工作了。”他重新点燃。“我说,你也买一台呗,钱不够我借你啊。”
“我还是喜欢直接吃。”
“鬼佬。”大D伸手想关屏幕。
“大D,”他突然问,“你到底有多少点数?”
“你觉得呢?”
“他们说都足够上到最顶层了。”
他咧嘴笑了一下。“听起来很屌嘛。”视频切断了。
5
“幸好我们运气好,隔了一条街。那些人也真倒霉,明明着火的只有一栋楼,他们却全要搬走,就因为不凑巧住在一条街上。有好多我认识的人哎。卖早餐的大叔、奶茶店的大妈,还有个戴眼镜的小哥哥,我还暗恋过他哎,不知道现在到哪去了。希望能及时赶到下层去。”她蹲坐在他旁边,“说嘛,你这次是不是赚了一大笔,够不够到上面去?你不吃苹果吗,还是不想削皮?有时候我就因为懒得削皮不吃苹果。”
他摆摆手。“没有的事。”突然一丝不安出现在心里,隐隐约约的。他捕猎的那些人里有她认识的吗?好像有个戴眼镜的,会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吗?他绞尽脑汁。
想不起来,激光枪一下子就扫上去了。
他把不安压在心底,扭头去看窗户。都是合法的,社会就是这样运作的。窗户像是一副高高的铁画框,从整个世界框出一幅静态风景画。也许可以邀请她去看动态画展,她喜欢绘画吗?
他和莫丽塔就是这样认识的,在上面的一个高级画廊里,他们同时站在了一幅黄宾虹的动态复刻前。
“黑宾虹总是让我感觉很孤独。”她误以为遇到了一个同样欣赏黄宾虹的人,但其实他本来的目的地是隔壁的动态美漫。他停下来欣赏的是她。
“昭示了人类普遍的生存悲剧。”他竭力摆出一副怅然之情,在心里暗自庆幸有在画展简介上看到过这句。然后他问是否有幸得知她的名字。莫丽塔,带着纳博科夫式的浪漫。
他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他扭头看她,无法确定那对绿宝石中除了他的倒影还有些什么。
“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他站起来。
“还说,你都没告诉我地址就晕过去了我不带你来这还能上哪去?再说你烧得这么厉害总得先吃点药,你是没看见自己汗流的,像瀑布一样,我只好给你擦了擦身子……”她突然停住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佝偻的人,大概三十来岁,脸显得很年轻,五官却有一种不够协调的感觉。他挠了挠腰,更显出不协调感。
“点、点、点数,”他说话的时候口水滴了下来,“你有、有点数吗,你有点数可以给我吃吗?”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这个痴呆人的动作快得出乎意料。明明一脚高一脚低,却一眨眼就出现在了面前。他还没反应过来,白痴就扑在了他身上,大张着嘴巴往脖子咬下去。
他用膝盖狠狠顶了白痴下体一下,趁机推开他,一面后退一面从腰畔拔枪,不顾伤口新生肌肉的酸疼。还没拔出枪来,她就挡住了白痴,用力把他朝门外推。“快来帮忙!你们谁忘记喂药了,今天轮到谁了?哎呀,别往前去了,出去了啦。”
“点、点、点数。”白痴露出一张困惑的脸,一边伸手指着他一边低头看她。
又有三个人出现在门口。一个留板寸、身材健壮的小伙子拉住白痴的一条臂膀,另一个满脸痘痘、长着鹰钩鼻的小伙子抱住另一条,和她一起往外拉。挤不进去的那个头发乱得像鸡窝、戴副黑框眼镜,一边后退着让路一边喊:“呆哥,呆哥听话。”
他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客厅狭长,不太长,但的确狭,让他想起大学时住的那种四人宿舍。连灯光都是一样的白色冷光,照样没有墙纸,地板倒是挺干净。
角落里摆着一张圆桌,三个人正围坐在那吃饭。一大盆梅干菜扣肉,看起来黑乎乎的似乎反复烧了很多次,一大碗蛋花汤。
他们带着农民工特有的那种脏和土气。一对夫妻模样的中年人坐在褪色的绒布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像是停产前的最新款式。他没料到有一天还能看见这种老电器。
他们把呆哥按在沙发上,那对夫妻连忙站起来让出位置。呆哥不断挣扎着,口里发出听不清的呜呜声。丈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橙色小瓶,把两粒白色药片拍进呆哥嘴里。
“他是我哥哥,”乘着他们围在呆哥身边,她把他拉到一边,有些尴尬地说,然后指指那对夫妻。“我爸我妈,我们家是开出租屋的,这一片都是开出租屋的。那三个是我同学,和我一样还没找到工作,管理类根本不知道能干什么。那三位大叔是来这打工的,他们住一间。”
“今天是谁喂啊?”呆哥安静下来之后,父亲冷冷地问。
过了一会,眼镜仔瑟缩着回应道:“忘……忘了。”
“忘!天天忘!房租都给你便宜了,这么点小事还忘!”他扭过头来,“你醒啦?饿不饿,吃点饭?”
他瞥了瞥那碗干菜扣肉,摇了摇头。
“幸好你遇到了我闺女,别人可没那么善良。”他们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母亲带着一种特有的自豪说。这自豪却不知怎么的有些晃动,就像她的眼珠。
鹰钩鼻递给他一张板凳,看见了他的第三只眼,用肩膀碰了碰板寸头。
“这是促生剂吧,听说可值钱了,”板寸头朝眼镜仔转过头,“你有没有听说?老校长的第二对手臂就是用这个长出来的。”
“嘿,原来你带回来一个金龟婿啊。”眼镜仔倾着身子对她说,接着就被一瓣苹果砸个正着。
“别吵,”父亲挥挥手,“都听不清电视机了。”
他们正在看《一站到底》的回放合集,镜头跟着拳手在擂台上晃动。他以前没看过这档综艺,但很快就入迷了,入迷到忘记了本来打算好的坐一坐就离开。
规则看上去是这样,每个月都会有个守擂者和十二名挑战者,挑战者一旦挑战成功就自动成为守擂者,他可以选择结束挑战获得定额点数奖励,或者继续迎战剩下的挑战者。如果他被打倒被割断脚趾,拥有的点数就全进了奖励池,第二天他就会被放逐到零点数者生活的最底层。如果他能够一站到底,成为季度冠军,就能拿走奖励池里所有点数,连升两层都不一定。
有的人很快就被打倒了,被医务人员拖着到台下包扎。有的人坚持了两三轮,然后在某个壮汉雨点般的拳头下变得鼻青脸肿。
他原以为打斗是按照UFC规则来的,可是接着就有人拿着流星锤和电锯上了台。他又云里雾里起来,竭力去摸索里面的规矩。
有个大块头连着打败了八九个人,眼看就要获得胜利,却紧接着就倒在了新挑战者的刀下。随着凄厉的惨叫,他的大脚趾血淋淋的被拿了起来,放进雾气弥散的保鲜仓。
他们都沉浸在节目中,没有人说话。这时母亲突然尖声喊了句什么,下嘴唇打着颤,接着一语不发地进了屋里。
“这婆娘,”父亲看着妻子的背影,转过头来朝他解释道,“她受不了血腥。”
“瞧,”板寸头紧接着指了指电视,“这个看起来练过几手。你们说他会不会夺冠?”
“别天真,”眼镜仔推了推镜框,“这种好事轮不到赌命的贫民,他一会就要故意输给哪个有背景的家伙了。”
“又是那套阴谋论,”板寸头嗤之以鼻,“照你这么说,这节目怎么放得下去?”
“有权有势的人得以往上走,电视台赚到了收视率,普通人消磨了时间,三赢的局面,怎么播不下去。”
“那你呢,你觉得这都是假的,为什么还看?”
“不然还能干什么,掷沙包吗?”
呆哥打起了呼噜。鹰钩鼻一言不发地拿过遥控器调高音量。
他看着呆哥无忧无虑的面孔,嘴角那滴反光的口水。他从没见过痴呆人。他们赚不了点数,虽然按照法律每月可以领一笔救济点数,但是那得痴呆患者亲自填表。所以这些人一般一生下来就会被专车送到最底层。也许他们在那建了所疗养院吧。
“他能干活吗?”他凑过去问她。
她白了他一眼。“你也痴呆吗,看样子就知道不能。”
“那他怎么能待在这?”
“当然是我们把点数分给他啊,难道让他们送他到最底层吗?”她恍然大悟,“你真这个意思。想什么呢?他可是我哥哥啊。听说最底层是魔鬼住的地方。”
他摇摇头。“没有人知道最底层是怎么样的,跌进那里的人不可能再爬到这来了。”
那个看起来练过几手的守擂者突然滑了一跤朝前扑倒,被挑战者抓住时机打倒在地,割下了大脚趾。
“你瞧。”眼镜仔一幅“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
板寸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不可能是设计好的!输了可是要去底层,最底层哎!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条件?”
“至少你还活着嘛。”眼镜仔朝嘴里丢了一颗花生,“唉,不看了?下一季马上就要放了。”
板寸头咬着嘴唇进了房间。
眼睛仔耸耸肩,用两根指头搓掉了花生米的紫色外皮。
父亲突然挺直腰板,扭头看着窗外,似乎迎来了一个重大时刻。“天黑了。”父亲说。
他跟着朝窗外看去,惊讶于时间流逝之快。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模糊的光线从建筑物的窗户和下面的路灯照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栋烧焦的建筑仍显得比其他的黑,如同黑暗本身。整个街区给人一种感觉,这里不断滋生的只有短烟头、空酒瓶和破碎的梦想。
“天黑了?那可糟糕了。”眼镜仔收回视线,“晓旺区的晚上走不得,看来你只能在这里住一宿了。”
父亲点点头。“你可以睡你刚刚睡的那间。”
“你打给家人报个平安吧,别让他们着急。”她说。
他正要问个究竟,手机突然响了。他的手悬在立体投影按键上空,瞥了眼她,转成了语音通话。
“喂,”是大D,“死了没?”
“差点。”
“真扫兴。怎么不开视频啊?”
“现在不太方便。我尽快把你那份寄去。”
“有几个?”
“你那份有五个。”
“那就是一共十个啦?”他能听出大D重重的吐气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喷到了屏幕上,“盆满钵满。你最近多跑几趟,说不定就能回上头去了。”
“我说,你能不能给我弄到点凝雾剂,”说到这,他自然而然地用手遮住了嘴巴,“剩的不多了。”
“这种上头的东西这可没有,你要学会适应。”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有消息说最近有个生物医药专家要被从上面赶下来了,到时候说不定能搞到一些。”
“哦,谁啊?他?他怎么会被赶下来。”
“好像是放弃了自己的专利权,其他的没多打听。反正这种事到头来不过是谁谁的利益遭到了威胁,谁谁谁的权势受到了冲击。”大D说,“像他这样的人,到哪里都被抢着要。”
“你还在抽雪茄?”
“要你管,鬼佬。”大D骂骂咧咧,“对了,你有空可以去晓旺区那条街上逛逛。我在治安队的人说还有很多人躲在自己家里不肯去下面。”
他听着电话望着窗外,突然那种哪里不对劲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电话挂断了。他望望那栋被火烧的建筑,微微放下心,但还是转身说:“我得走了,谢谢你们的款待,感激不尽。”
“不行,”父亲急促地说,接着停顿了一下,“这里有宵禁。”
“有怪物。”眼镜仔补充道,“恐怖荒原上的怪物晚上会来这游荡。死了好多人,一个全尸都没有。”
“你们没有报告治安队?”
“当然报告了,”眼镜仔说,“然后就有了宵禁。一到晚上不准出门,不然扣光所有点数。死亡率直线下降。前段时间他们还拿了最有效率治安行政奖呢。”
“而且最近巡查力度越来越大了。”父亲说。
鹰钩鼻把台换到了电影频道,看起来正在放一部阴沉沉的黑色电影。
“那些怪物长什么样?”
“没见过。”父亲摇头。
“见过的人都死了,我们知道的也不比书上讲的多。大灾难。辐射。变异。城市建立者的艰苦奋战。”眼镜仔丢了粒花生进嘴巴,“你只能等到早上再走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打扰了。那间房间原来是做什么的?”
一阵突然的短暂沉默。呆哥打着带颤音的呼噜,鹰钩鼻又按了换台键,然后她开口了。
“以前有过一个租客,后来回家乡了,再后来就没租出去,一直空着。”
那三个打工大叔早就吃完回房间了。待洗的碗筷叠在狭小厨房的水池里。
“你不报个平安回去吗?”眼睛仔问。
他摇摇头。
6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睡不着。沙发太硬了,他从来没在这么硬的东西上睡过觉。隔壁好像时不时有压低的说话声传来,他没法确定。明天尽早离开吧。
他望向房间尽头的壁橱。在黑暗的遮盖下壁橱的体积似乎被单独抽象出来。
和其他孩子一样,小时候的他也经常幻想另一个世界,一个彩色的、被欢乐奏响的世界。打开壁橱门,温暖、柔和的金色光线满溢出来,到处是鲜花和草,树木都长得极其高大,人们生着翅膀自由自在飞翔。
他曾经真的有对翅膀,还参加了好几届飞行马拉松呢。一对雪白的、羽翼层叠而整齐的翅膀。
他曾经有三对手臂,能够一边拉小提琴一边摆弄宠物狗。
这些都在被赶下来的时候被夺去了。他们用激光刀切断他的臂膀,粗暴地拔出翅膀,扯断和脊椎间的连接骨,用镊子取出龙骨突。
科技带来的奇迹被科技自身归零,只留下一具疤痕累累的身体。
莫丽塔和他最好的朋友联合起来发动了这场背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喜欢王家卫、卡佛、科特柯本和蒙德里安的她会如此无情、如此狠毒。
他们想把他剥得一干二净,一脚踢到最底层去。
不过他有朋友,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一些不得不还的人情。他一定要回到上面去,尽管他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是上演一场基督山伯爵的大戏,还是一笑泯恩仇?这两种念头在他心里互相推搡。
他觉得自己看见了那架金光闪闪向上攀升的云梯。
“点、点、点数。”呆哥的面孔突然出现,朝下望着他。他吓了一跳,手伸向激光枪。这时一个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急忙闭上眼装睡。一下轻轻的嘘声。紫丁香和醋栗的气息像只猫咪在房间里静悄悄地转动。
“喂,睡着啦?”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脸,“他睡着了,我们出去。”
他本能地睁开眼睛,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接下来额头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一只苹果在地上滚了几下。
“你们家是开水果店的吗?”他揉着额头。
“就知道你装睡,”那双绿色眼睛瞧着他,“睡不着啊?”
他点点头。
“我也睡不着,说会话咯?”
她坐到他旁边,手臂环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呆哥像条小狗似的盘腿坐在地板上,头一垂一垂。
“你说下面是怎么样的?”她轻声问。
“听说都是些最苦最累的活,挖矿、运输、零件拼装,”他说,“有些人说那里的辐射厉害极了,待上三四代生下来的孩子都是畸形的。”
“这么苦啊。”她摸着呆哥乱蓬蓬的头发。
“是啊,所以要往上走。”
“上面又是怎么样的?”
他想了想。“就和壁橱里的世界似的。”
“点、点、点数。”呆哥突然抬起头,呆滞的眸子看着她。
她轻轻地嘘着,一边抚摸他的头,表现得像个母亲,过了一会又恢复到年轻女孩的神情。她掏出一只大得笨拙的触屏机。“给你听听我最喜欢的专辑。”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只有一根拇指大小。“用我的听吧,还有演唱会现场的全息影像。”
“就用我的,听个歌那么多事。”她不由分说,硬是把一只耳机塞进他耳朵里。他感觉耳朵胀鼓鼓的难受。
于是他们挨坐在一起,一只耳朵聆听电流流经时线圈的震动,另一只品味着夜晚的静默。他被某种私密性占据了,就像以前在桌子底下偷玩手机、深夜藏在被窝里看漫画一样。
“Nobody ever had a dream round here,but I don’t really mind that it’s starting to get to me.”
她轻声跟着唱,“我觉得这首《Sam’s Town》是唱给我的。做人要有梦想不是吗,即使是生活在山姆镇,即使生活在晓旺区。最近我害怕睡觉,因为老是会梦到对面的人。他们背着比身体大几倍的行李,戴着枷锁和脚链,走在去往下界的路上。那条路漫长无比,脚链拖曳的声音回荡在梦境中。”
“点、点、点数。”呆哥喃喃自语,似乎睡着了。
“来,”她起身拉住他的手,“给你看样东西。”
他所有的猜测都落空了。壁橱里是个被铁链拴着的小男孩,蜷缩在角落里,看起来顶多十岁出头,一双肉嘟嘟的小脸上沾着口水。月光把他弄醒了,他睁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们。
“这是……”他后退了一步。
“他是对面街上的,家人和我们熟悉得很,因此我们很容易就把他骗过来了。”她说着解开铁链,把孩子拉了出来,“昨天是他生日。”
“你们关了他多久?”
“昨天是他生日,”她说,“现在他已经十二岁了。”
他咽了口唾沫,猜到了她的意思。这一层的法律允许捕猎十二岁及以上的无证居民。
“我们没有捕猎证,于是我就想着出去碰碰运气,”她的两只手搭在男孩肩上,“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当然不是无偿的,你可以拿走你那一份,只是我们付不出很多……”
“这些点数我可以全部拿走,一分也不用给你们留,”他恶毒地说,“你们能拿我怎么办?”
她垂下眼睛。“那我们只好自认倒霉。不过我知道你不会的。”她慢慢地走上去。
他别开目光,推开她,伸手把男孩拢到身边。他拉开窗帘,借着月光好好打量这个男孩。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一汪清水。这只是个孩子啊,还什么都不懂,还幻想着壁橱里的世界。他从没对孩子下过手。他觉得喉咙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了,呼吸变得艰难,需要打开窗户透透气。
伸手去扳窗锁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是哪里不对劲。
窗户上没有他的虚影。
就在这时,所有事情一起发生了。一阵刺痛从腰间传来,他低头,看见一柄匕首刺进了腹部。
男孩一脸木然地握着匕首柄。她尖叫起来,终于绷不住情绪,泪水滚落了下来。“点、点、点数。”呆哥大叫着扑到他身上,使劲箍住他的双臂,张嘴往背上咬。电灯打开,所有人全都冲了进来,把他压倒在地。刀砍在他身上,捅进来又抽出去。
在这场静默的谋杀中,在刀和肌肉拉扯的声音、血流出身体的声音之外,她断断续续的哭喊盖过了一切:“对不起……对不起……火灾……我们点数不够,我们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想被杀掉……”
血在流失,锐利的疼痛漫山遍野地袭来。冷静,冷静。他有条不紊地用舌头摸索着牙龈。真疼啊,他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按下了开关。致命电流流过防护膜外表面,接着一具具冒着焦味的尸体倒在了他身上。
他用双手把自己一点点挪出来,血擦满了身下的地面。像只蜗牛。
口腔里满是血味。空气从身上窟窿穿堂而过,带来刺骨的疼痛。
他虚弱地拉扯包的背带,凝雾剂滚落出来。他探手在背上摸索着,把刀子都拔了出来,然后艰难地翻过身,朝身上喷洒。他休息了好一会,这才咬着牙第二次翻身,尽力朝背上喷洒。
他攀着桌脚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肚子朝窗户走去。没有虚影。
他伸手在窗台上摸索。找到了,一个红色的小光点。
他伸出手指挡住光点,窗户的景象有了细微的不同。那幢焦黑的建筑不见了,屋内的虚影隐隐绰绰地叠盖在外面街道之上。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出来:“使用者您好,请不要遮盖本产品。本产品是居民心理健康政策扶持项目,拥有国家专利,成像清晰,投影质量稳定,并且能随着时间变化无时差动态调节投影图像,与真实环境一致度极高。请在每扇窗户的窗台部位安装本产品,以避免居民因为长时间目睹恶劣的大气环境而产生焦虑、烦躁、抑郁等症状。本产品致力于给您带来良好心态,请不要遮盖本产品,祝您使用愉快。维修请致电0748-3339990,我们的维修人员将竭诚为您服务。”
他转身靠在窗户上。尸体如同倒塌的积木参差相叠。她搂着男孩哭着,哭声断断续续的,像一首气力不足的挽歌。她怀里的男孩一脸木然,似乎发生的一切对他都没有影响。
“这里才是发生火灾的那条街吧?”
她点点头,擦着眼泪。“我们来不及……就想,就想……也许只要一点点点数……好像是程序,程序出了故障,我的点数没有被扣掉……只能狠下心来,放手一搏……”
“投影是谁弄的?”
“区政府发的……张熠……”泪水又涌出了她的眼睑,染湿了整张脸,她大声哽咽着,“张熠……就是那个戴眼镜的……他……他好像自学过,捣鼓了两下……”
“你弟弟?”
她点点头,搂紧了男孩。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拔出激光枪,顶住她头顶。
他忽然感到极度气愤,既是对他们,也是对自己。这整件事破绽重重,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直觉一直是他的救命武器,但这次他居然毫不理睬,就好像故意想被人吃掉一样。
他大声说:“真是的,杀人这种技术活,不会就不要硬来!打架要冷静,你妈妈没教过你吗?紧张成这样,不捅脑袋不捅心脏,就知道朝身上招呼,鬼才捅得死!”
她只是哭。
“你应该早点杀死我的,在我车上的时候,乘我睡觉的时候。捕猎最忌讳犹豫不决,以后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
他收起枪,走到尸体边上,一个个割下他们的脚趾,用消毒剂处理好,然后又走回来,把脚趾扔在她面前。“程序故障撑不了多久,有复查、三轮核查,他们迟早会发现,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脚趾翻滚了几下,就像一堆四散的栗子。
她惊恐地看着这些血淋淋的脚趾,哭泣转为尖叫。她手脚并用地朝后缩,一直抵到墙上,脚跟不断蹭着地面。
“吃啊!快吃!”他一把抓起她的头发,把脚趾塞进她嘴里,“快吃,吃干净!只有吃干净才能活下去。”
—小说完结—
本文是独角兽小说原创作品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