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群山之后(一)
穿越群山之后
(一)
无论如何,在我过完二十四岁生日之后的那个冬天,我离开了米兰,离开了我的那群狐朋狗友们,只身前往比利时,并在布鲁日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废弃酒馆,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国度,过上了离群索居的生活。
你若问我这么做的理由,我倒可以难得的清楚告诉你,因为这是这一年来我说得最多的话。在比利时,没人相信一个意大利人会跑到这儿来生活,倒不全是因为他们不相信任何人的性格,而是,没错,这狗日的想法显得相当愚蠢。姑且不谈一个人独自身居国外,孤单无依,这就已经使人难过,再加上那个国家居然还是比利时,这就更增添了些不可思议的悲剧气氛。我敢打赌,你若将这事讲给米兰任何一个像我这样年纪的小伙子,他准会一边扶着栏杆发疯似地傻笑,一边腾出手来给你这蠢驴脑袋来两拳。这当然是真的,在我告诉他们我的计划时,他们就是这么做的。这种玩笑,在米兰,在意大利的任何一个城镇里都不要随便开。兄弟们啊,对那些自以为是,满口胡言的蠢货,我们向来不吝奢自己的拳头。
而我,我离开米兰,离开我那群充满生气,活泼好动的小兄弟的原因,正是我厌倦了那样的生活,我对那种生活感到恐惧,甚至有些恶心。无论我当时在干什么,每次我一想到自己跟那些顶着金黄色或者棕红色鬈发,穿着各种奇装异服,滑稽地费力模仿大人们的样子,将自己打扮的人鬼不分的男男女女们挤在一辆被喷漆涂鸦得惨不忍睹的奔弛车里,被各种刺鼻香水和劣质烟草味包围,每天每夜尖声嘶喊着到酒吧,旅馆,教堂还是他妈的什么地方去神经病似得大闹一通,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胃里一阵翻滚,恶心得想吐。
没错,这便是我这十几年来经历的生活。就像一盘在冰箱里放了相当长时间的蛋糕,看上去仍然有光鲜可笑的外表,可其实它烂的发臭,就像深夜里所有酒吧后门旁的那些呕吐物一样。我的老天爷啊,你不知道当我发现我的生活其实就是这么些蠢事时,这对我来说有多么可怕。我真希望你能明白。
我再也不能接受这样疯狂的生活,就像我的兄弟们不能接受我背叛了他们一样。当我宣布要离开的时候,他们摆出那副我们都很熟悉的下流表情大声嚷嚷:
“哦,快得了吧奥兰。你以为你又是什么高雅玩意儿?”
没用的人都喜欢这么说,我可懒得理他们。为了摆脱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我可不能和他们计较。被往日所谓的兄弟谩骂又如何呢,被那些衣着暴露,举止轻浮傻气的娘们儿讽刺又如何呢,为了摆脱如同他们一般散发着庸俗恶臭的自己,这么点儿事情难道不能隐忍?只有像墨索尼里那样粗鲁的蠢蛋才把自己的想法写在脸上,可现在这种人越来越少了。
如今不同了。如今我成了这个小酒馆的老板,无人在我耳边疯狗般的傻叫,我逃离了那可怕的生活,决定重新开始。我知道你要嘲笑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严肃世界的规矩就闯了进来,也不提前做好准备。可我他妈的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你知道,准备这种事情是留给那些连走路也需要杵着手杖的老东西干的事儿,像我这种渴望即刻出发的年轻人,你试想一下,如果我拿着那么一根手杖颤颤巍巍地在大街上晃荡,就像之前在米兰时手里拿着根一指粗的黄铜棍在偏僻无光的巷子里游荡一样,不是叫人害怕得颤抖,就是被骂成是假模假样的蠢货。
说到底,我还是在布鲁日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小镇是如此的平静祥和,使我忍不住想起佛伦伦萨那个该死的纳粹博物馆里的气氛,虽然比起那种不自然的死寂,布鲁日显得更有生气一些,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充斥着黑肥皂味道的街道间,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
可我就是不明白,因为不是个法国人,我想我大概也很难明白,为什么整个欧洲都像波德莱尔一样,不太喜欢比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