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鬼杀篇
引子
近年,京中现杀手,千面善变,未知其真容,见者皆亡。其好于刺杀前以一栀子花告之,又好于亡者手中置一栀子花为记,故而人称栀子。江湖为之惧,共同悬万金以杀之。奈何栀子行踪不定,容颜未知,无成者。姜飞堂,以杀手闻名天下,未有失手。其一杀手,代号鬼杀者,接榜前往。
1
我是一名杀手,江湖人称鬼杀。
从我记事起,我就已经在姜飞堂习武。
我极少出门,除了杀人的时候。
我喜好穿玄色的衣服,因为方便隐藏。
我有个奇怪的爱好,在杀人前一定要沐浴更衣。
至于原因,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就是习惯了这么做。
我有轻微洁癖,所以杀人喜欢快狠准,不希望留太多血在我的剑上。
我习惯随身携带一条素白手绢,在每次杀人后仔细擦拭我剑上的血。
温热的血染在绢上,犹如盛放的奇花,魅惑妖娆,甚是撩人,仿佛能摄人心魄。
别人说我杀人手法诡谲,没有人能判断我师从何门何派。
被我杀掉的人都近乎完整,毫无挣扎打斗的迹象,就如陷入沉睡般。
我从未失手,毕竟杀人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最近,堂主让我去杀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栀子。
据说也从未失手。
我想知道两个从未失手的人,最后会是谁失了手。
2
我第一次遇到她,是在一个花楼。
花楼向来是最好收集信息的地方。
而且,我喜欢花楼,虽乌烟瘴气,但大家互不理会。
对于我这样不喜与人交流的人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
那天,我如往常一样,坐在常坐的位置,喝我的酒,静静地躲在暗处观察,听大家说话。
有姑娘巧笑倩兮,有宾客语带暧昧,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然后,她出现了。
妈妈领着她出现在高阁上,笑得喜不自胜。
她戴着纱巾半遮面,看不清容颜。只余一双眸子在外,眸中带着一丝稚气,但是又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风情。轻薄的纱下,姣好肌肤若隐若现。玲珑的身段,早已让楼下的宾客忍不住咽口水。
叫价很疯狂,是我来花楼以来最疯狂的一次。
她好似根本不在意妈妈说的话。楼下的叫价再高,她也毫无反应。
我坐在楼下,眼看着这一切。
最后,有人用最高价拔得头筹,据说是某家贵公子。
贵公子意气风发携她手而去。
转身的时候,她好像看了我一眼,就像没看一样。
但,我知道她在看着我。
3
栀子向来只杀江湖人士,尤其是在江湖中赫赫有名者。
然而,此次收到栀子花的却是丞相府。
栀子的动机,无人能解。
也许栀子只是一个杀手,这次被雇杀丞相吧。
自栀子花现身,我就开始蹲点丞相府。
但此后没再现任何异常。
丞相府的人战战兢兢,然而栀子却迟迟未见。
丞相命令所有女眷稚子不得出门,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相府的守卫每天蹲守在各处,相府安静得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
三日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终于有人忍受不了每天呆在房中不出。
我躲在梁上,听到一阵欢快而不耐烦的声音。
我快要闷死了。
我不出去,我就在院中走走。
这么多守卫,不会出事的。
……
然后是一群丫鬟追赶的声音,表小姐,相爷下了命令说不能出门的呀。
我看到有人在丫鬟们的追赶中跑了出来。
轻淡眉眼,嫣红笑容,杏色襦裙,似随意挽起的发髻,斜插一支碧玉簪。
竟然是她。
她分明是我在花楼见过的那个女子。
虽然改了装束,但是那双眼睛,那个身形,我是不会忘的。
她竟然是相府的表小姐?
我看着她在丫鬟的追赶下在院中欢笑奔跑,三日的沉寂仿佛都像一场梦。
她绕过回廊,穿过亭子,荡上秋千,爬上假山,杏色的衣袂飘飞,如仙子降临人间。
很快有人报告了相爷,相爷急忙赶来,低沉说道,放肆。
她低着头,恭顺得和刚才判若两人。
相爷摇头,语带失望,你父母将你托付给我,三年了,你却仍这般顽劣。平时也就罢了,最近如此不太平,你还这样玩闹。还不给我回房。
她回,是。却暗中吐了吐舌头。然后在丫头们的簇拥下回了房。
我在梁上冷眼旁观这一切。
世家大族往往外表风光,底下却暗流涌动,每家都有自己的秘密。也许这个表小姐也有自己的秘密。
这与刺杀无关,我也并不需要在意。
4
十五日过去,栀子还是未现身。
平时,栀子总是在发了栀子花后的三日便动手。这次,甚是奇怪。
我从当初的每日不眠不休蹲点丞相府,到晚上丞相府白天花楼。
每日早晚交接时分,我都喜欢去一个面摊上吃上一碗阳春面。
有一天,我如常去吃面,却见到一个丫头。
她穿着旧而素雅的衣服,头发用红绳简单扎好,笑得如春日湖水纯净。
面摊老板说这是他们的女儿。
但是我知道,这又是那个相府的表小姐。
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来冒充面摊老板女儿。
也许是钱,既然是丞相府的表小姐,自然是不缺钱的。
她仿佛不认识我,就像对待其他人一样,给我端面,在我走后收拾。
偶尔,我还会在花楼遇到她。
只是不同的是,这次她不再是花楼等人叫价的姑娘,而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她的身份变幻如此之多,要不是她那双眼睛太过独特,要不是我是个杀手,大概都看不出其中的区别。
但是,她只是出现在我身边,也并没有做什么。
我们虽然不识彼此,却有一种难得的默契。
哪怕我们相遇再多次,我们也装作不认识彼此。
哪怕眼神交汇再多次,也仿佛是第一次相遇。
在等待的日子里,我曾去信姜飞堂,问是否有什么别的线索,是否别处有栀子花出现。
回答,没有。
那么,栀子在哪?
5
在我又一次去相府蹲守栀子的时候,她也出现在了梁上。
和我一样玄色的衣服,一头如墨长发用玉冠束好。容颜在夜色下显得凌厉中带着一丝温柔。
她问,你是杀手吗?就是你要杀我舅舅吗?
我答,是,不是。
她杏目圆睁,到底是还不是?
我说,是杀手,不杀你舅舅。
她突然执剑相对,那你为什么天天来这蹲守?
我说,不便说,反正不是。
她突然恼怒,说,我不准你杀我舅舅。他是天下最好的舅舅。
我想到那日相府中相爷的话,说,可他不见得多喜欢你。
她像被戳中了痛处,眉毛微拧,生气道,那也不准你杀他。
我笑,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来要求我?
她也突然笑了,说,因为我们认识很久了,我想我们可以是朋友。
她笑着,整个人仿佛回到当天在相府看到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然而眼神却是十分撩人。
我说,杀手不需要朋友。
她却突然转了话锋,问道,如果有一天有人要你杀我,你是否会杀?
未及我说话,她已经点脚飞下了梁。
我站在梁上,脑子里都是她的话,是否会杀她。
大概不会吧。
我为什么要杀她呢?
我是杀手,只杀需要杀的人。
6
我终于还是见到了栀子。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用剑将栀子的面纱刺破的瞬间,我有些惊愕。
谁能想到,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栀子,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
谁能想到,以杀人为生的栀子,却是养尊处优的相府表小姐?
谁能想到,要杀丞相的人,早已经在三年前潜进了相府?
但,我又觉得有些意料之中。
从我现身这里,她就一直在我的视线里。
太巧了,太巧合的事总藏着蹊跷。
除了栀子,谁还需要这般对我关注?
那,她那天说的话,只是试探吗?
说朋友,也只是逗我吗?
我不想再想,再次扬剑。
她站在我的面前,仿佛一无所惧。
剑锋逼近的时候,她说,听说你也从未失手?
我没有说话,剑锋直刺过去。
她以一种快到几乎看不出踪迹的轻功瞬移到旁边。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说,那看谁才能杀死谁吧。语气轻快,仿佛在玩一场游戏。
她转守为攻,招招直击我命门,剑风凌厉。
她的招式实在是诡异的很。看似攻击的,却突然转向另一边。明明好像被逼退,却突然剑锋一转就压制住了我。她的剑法看起来很凌乱,根本看不出何门何派。无论是看的剑招,还是看她的身体变动,都没法预测她的下一招是攻还是守。
栀子果然名不虚传。
两个人打了有多久我不知道。我们从梁上打到相府院中,白天黑夜什么时候交替也不知道。
我们的打斗越来越不像是要杀了对方,更像是一场武艺切磋。
我们都努力展示着自己,剑气凌厉到仿佛随时会夺去对方的性命,但是却始终没有谁杀了谁。
我看到栀子的嘴角在上扬,眼睛里的欣赏越来越重。
我想自己也是如此。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杀,还是不杀?我在心里问自己。
我想起她那晚说的,如果有人要你杀我,你会杀吗?
我不知道。
杀手应该是只有杀与不杀两个选项,为什么我会不知道?
栀子还是露了破绽。
本来在后退的我,突然剑锋逆行,直击栀子的破绽。
我听到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
我的行动终止在离栀子只有一公分的地方。
栀子嘴角上扬,眼神里满是欢喜,像一个游戏玩赢了的小孩。
我低下头,看着一柄短剑不知何时已经插入我胸口,血正泊泊往外涌。
我跪倒在地。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晃过不同的栀子。
我到底是注意了她多久,又是被她吸引有多深?
明明我们认识不过月余,连交谈都少,但是却仿佛经历了许多,是她展示了太多面给我看吧。
原来栀子的千面不是她的易容术,而是她给人展现的千面人生。
也许不是因为栀子给我展现的浮世繁华吸引了我。
也许是在听说她也未曾失手,我便想瞧瞧和我一样的人是怎样。
哪怕是杀手,大抵遇到知己,也是会惺惺相惜吧。
到底是哪个理由呢?
我不知道。
我微笑着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