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骑行新藏线(叶城--阿里)














荒漠
第三十七集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
——莎士比亚
休整了一天,终于迎来了出发的时间。想到今天就要踏入这条高海拔的公路,心中不免兴奋。这是世界上最艰苦的道路,荒凉的环境从叶城延续到阿里这一千公里的路上,再也没有城市,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乡镇。只有大山和白雪,荒野和寒冷。这样的荒野不正是我所祈求的世界么?最纯真的世界,狂野冷酷的世界,没有感情的世界。这不正是杰克伦敦笔下的荒野,那些淘金客九死一生的残酷世界么?这里比阿拉斯加更加残酷的是高原缺氧。每一样困难都足以致命,但是每一样困难也都值得战胜。对于这一片高原,我知道的太少,他的物种,他的环境,他的过去未来,这些书本上教导的东西都是无用的。在地图上你永远无法触及他的伟大,造物者的善念和恶意都在这里得到细腻的表达,这里美丽而又危险,残忍而又多情。荒芜中展现着生命的桀骜,冰冷中散发着纯粹的绝美。我看了太多诗意的荒野,已经迷失在那些作者笔下,杰克伦敦,谬尔,泰松,甚至是梭罗。他们用诗意勾勒的世界即将崩溃,这荒凉的世界已经剥蚀所有语言的浮雕,真实而残酷的走到我的眼前。或者我才是那个贸然造访的人,走在这里,孤独的等待一场邂逅。那些狼群,骆驼,杂草,野花,那些飘舞的飞雪,冰雹,冷雨。那些沉默的山峦,碧蓝的湖泊,优雅的鸟儿,那些鹰,土拨鼠,乌鸦。那些羊群,牦牛,那些藏人,维人,哈萨克人,以及远离家乡的汉人。这一切都是这片荒野跳动的字符,像一首古老的诗,不需传送,永远停留在最初书写的纸上,不被理解,也不被忘记。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此刻的深圳依旧温热,城市繁华热闹,什么都有,食物,水,饮料,所有腐朽的堕落的伟大的高尚的都有,现在的信阳小城已经满是秋声了吧,牵牛花开的正艳,柿子高悬,像一点火红的灯塔,石榴满地,板栗正香,此刻风吹过信阳的原野,也有落叶,有野兔翻过山岭,有蛐蛐鸣唱秋歌。田野里稻谷新熟,一切都是美好而温暖的,没有饥饿和寒冷,没有孤独和凄凉。然而,此刻我却在这里,听着屋外山谷回响的驴叫和道路上汽车引擎的轰鸣。此刻,我却在这孤零零的被人遗弃的彩钢房里,看着窗外雨中的世界一点点模糊。此刻,只有饥饿和寒冷在身体里流转。这就是荒野啊,没有城市的堕落,也没有城市的温暖,只有最古老的空旷和高冷。只有生命卑微的生存。纵然经历所有的痛苦,我依旧走在这里,热爱这里,歌颂这里,这就是世界,另一个世界,漠视繁华的世界,保守着一个古老的信仰。当我们走进繁华,迷失在城市高楼迷醉的霓虹里,当我们在交杯换盏的生涯里充满了厌倦,当我们受伤在那个世界的角角落落,不妨走进这里,走到这个拒绝繁华的世界,听一听他们的故事,你也许会明白,生命是如此的单纯高贵,灵魂是自由生长在风中的笛声,你要用纯洁的耳朵去听,用充满泪水的眼睛去看,你要匍匐在地上,才能触及那些声音。他会安抚你,送你走到你自己面前,让你知道,你所拥有的是什么?
也许是心情略含几许激动,夜晚醒了两次,后来在闹钟声里醒来。为了督促自己早起,我特意定了闹钟。七点醒来,躺在床上舒展躯体,然后洗漱,打包行李。八点离开旅馆,走向清晨的街头。街上已经摆出了早餐店,忙碌的一天开始了。我在旅馆附近吃了些食物,然后顺着219国道南下。道路在视野中是平坦的,车流也不是很多,也许是身体依旧没有在睡眠中醒来,走在路上有些烦躁,看着平坦的路通向遥远,然而无法尽情驰骋,车子像是一只倔强的驽马,无论怎样加鞭,都不能奔跑起来,只能慢慢的走在这里。双腿有些酸软的感觉,货架上的行李沉重。停车时一不小心失去平衡,车头翘起,接着无法控制,整个车子倒地。扶起车子,行李歪斜,一切又要重新打包。我的车子支架已经断了,所以每次停车只能找个里程碑或者其他可以依靠的东西。
走了几公里,我停下来喝水,看到后面有个骑车的身影赶来,便停下来等他,然后搭伴而行。他是江西人,略大我两岁,在这新藏线上,到处是荒野无人区,有人搭伴心里还是安稳些。继续前行,出了县城就是荒野了。远山低矮,寸草不生,随着山延伸下来的是平坦戈壁,生长着稀疏的植物,一片凋零的黄色里带着贫瘠的青色。路边有瘦小的绿化树,每天用水喂养,依旧难免瘦弱死亡。道路像是一条蛇,向前蠕动,漆黑蜿蜒。天空阴沉着,好像是一个不太好客的主人。我们走在天地间,自由的世界里充满了想象,也充满了苍凉。走过平坦戈壁,便进入山中,道路两边是高大山体,我们在峡谷里行走,山形平缓,有一段山岭延伸,如一段史前巨人修筑的城墙遗迹,高大壮观,赤裸的沙石中是否还残留着古老战争的划痕?
进入山中后,道路起伏,变窄。我们便开始了爬坡下坡。沿途有几个乡村,陌生的名字,陌生的面孔。这些陌生的面孔下是一颗什么样的灵魂呢?看着那些走在街上的人,我总在想他们,他们驯服的面孔背后隐藏着什么?我对于这个民族充满了好奇和同情,也充满着怀疑和戒备。我想了解他们,亲近他们,然而语言的差异使我们只能是个陌生人,无法沟通,无法像朋友一样聊天吹牛。也许语言的差异才是我们疏离的关键。两个说着不同语言的人永远不可能在一个屋檐下和睦亲密的相处,没有沟通,就没有感情,彼此也就无法融入同一个世界里。所以,语言的不同也许才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我们在柯克亚乡吃午饭。我要了一份抓饭,维族人的抓饭里油太多了,很容易腻人,所以有时候不想吃了并不是吃饱了,只是吃腻了,吃不下了。如果出于饥饿状态,最好还是不要去吃抓饭,这里的羊肉煮的不是很烂,有些咬不动。吃过饭后本打算买些水果,这里的水果有些贵了,石榴十五块钱一公斤,我只是问问,便继续出发了。沿途远离村子后就是荒漠戈壁和山野了,没有行人,只有过往车辆。山野中除了牧羊人和羊群外,也就是偶尔会遇到的骆驼代表着动物的存在。鸟儿会在路边飞跃,一种小小的鸟儿,上半身是灰色的,下半身和翅膀下是黄色的,十分美丽。乌鸦偶尔造访,带着一贯嘶哑的声音。鹰在远方盘旋,高山上开始出现黄绿色的植被,天空越加阴沉了,似乎要下逐客令了。风带着寒冷吹来,把汗水变得冰冷。
向前走要经过检查站,检查站里民警让在一个本子上写下名字。去哪儿?身份证号,手机号等信息,然后就是刷身份证,同时进行脸部扫描,最后通过。一切早已是轻车熟路了。出了检查站不远有个路口,一边通向三十多公里外的某个原始森林景区。路口有个普萨道班,是个小小村落,也有餐厅,小卖部,水果摊。江西小伙子买了个西瓜,我们停车吃饱,然后继续出发。道路坡度越来越大,只是并不漫长,山也越来越高大了。不一会儿,零星的雨点落下,接着雨点开始密集,冷冷的打在身上,车子上,润湿的衣服贴着身子,冰冷刺骨。雨越下越大,身上也越来越冷,我只好停下来穿了件外套。雨衣不方便拿,只好这样带着寒冷赶路,到达南京矿业的矿厂时,我们打算去这里借宿,可是看守大门的大叔说里面养了很多狗,会咬人,不便入住。我们在雨中踌躇了一下,我看大门旁有间彩钢房,只是门锁着了。便问那个在门洞里的门卫大爷,这里可不可以借我们住一晚?他说这里不是他们的,是维族人的。然后那个大爷又说附近有房子,我们可以在门口搭帐篷,门前有长廊,可以避雨。然后带我们来了。这是维族人以前开的餐馆,现在停业荒废了。我来到门口,看到门没锁,就推了一下。门应手而开,里面落满灰尘,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还有一间厨房,一间卧室,卧室里有毯子床之类的物件。我们便问房子的主人会不会回来,大叔告诉我们说不会。又说如果主人来了可以去找他,让他去和屋主说去。我们便住下了,只在这间大厅里搭帐篷,并不去动主人家的东西。至少这里可以遮风挡雨,重要的还可以躲避野兽。
雨一直下,让人烦躁,远处的山峦在雨中升起一片乳白色的雾。湿漉漉的世界,冷冷的,很唯美,也很凉薄。我只担心我薄弱的睡袋能否为我抵挡这喀喇昆仑山里的冷气。当寒冷侵袭,我才知道我的准备是那么的不充足。好在我还能忍耐。天慢慢黑了,外面的汽车引擎声,犬吠声更加清晰明朗。而这一切都是孤独的隐喻!明天继续爬坡,按着计划行进,一点点走出新疆,走进西藏。在这广阔荒凉的世界,我自由的存在着,我痛苦,我快乐,我此刻脱去所有的名字,只作为一个生命存在,恢复最本质单纯的动机,努力走出这片世界,努力活着,战胜寒冷和饥饿,也躲避狼群。对于狼群,这是众说纷纭的事件,有人说没有,有人说有,有人说有很多袭击人的事件,我不确定。只是小心的走着,去躲避他们。毕竟这是他们的世界,而我是个不受欢迎的过客。也许还可能是一顿送上门的六十公斤大餐。
第三十八集
我一辈子都喜欢跟着让我感觉有兴趣的人,因为在我心目中,真正的人都是疯疯癫癫的,他们热爱生活、爱聊天,不露锋芒希望拥有一切,他们从不疲倦,从不讲那些平凡的东西。《在路上》
幸运的是昨夜找到了一间被废弃的屋子,不然夜晚将会难熬许多。这里的天气变化莫测,云雨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昨天从傍晚时分开始,雨就下个不停。这里没有南方那种滂沱大雨,只有细密的雨丝,让人忧愁。夜晚睡觉穿上秋衣秋裤,再裹一件抓绒外套,然后躺倒睡袋里。睡袋外面再盖上两件外套,整个晚上虽然说不是特别温暖,却也可以安然入睡。夜晚做了乱七八糟的梦,梦到了我奶奶,好像是家里来了什么人,她被搬出来了,睡在厨房里一个高低不平的木板上,我想让她躺得舒服些,可是怎么做都觉得那里太过狭小。梦里已经忘记了他去世的事情。还有一些其他的梦,关于这次骑行,我好像中途家里有事回家了,这也许只是我内心的忧虑折射到梦里形成的断续影像。 早上七点被闹铃叫醒一次,关了闹铃又躺了下来。不知不觉,到了将近九点才再次醒来,可能是睡得太过舒服了,就忘记了时间。人有时确实不能过的太舒服,困境中人才能发挥自己所有的能力。安逸的生活能够毁掉一个人。打点好一切,准备出发,我在那间屋子里捡了一条小小的装面的布袋放在背包上,当做防雨布。清晨是美妙的,虽然依旧有着细雨,然而整个世界却是清晰的。远山含雾,近处的秋草湿漉漉的,屋子后面有一头驴,偶尔发出叫声。路被雨水清洗了一夜,干净的泛着光芒。路边河流里水流激荡着浑浊的浪花,向下游流去。由于地质的缘故,这里的水流都是浑浊的,细小的。我们走上国道,向着前方走去。野花依旧烂漫,在路边草丛里露出娇艳的花瓣,带着秋天的雨水。秋花有种凄美感,能带给人更多的震撼,这是春花或者夏花所比不了的。我喜欢秋天的野花,这种花朵好像是一个充满悲剧人生的美人,更加让人怜爱。 出门就是上坡,只是比较平缓,没有早餐,没有开水,甚至连洗脸水都没有,就这样出发。几公里后,便是阿克美其特村了。这是个小小的村落,还在清晨的美梦里沉寂着。村中散落着几间房屋,房屋前后种着树木。有些房门已经打开,有村民在门前忙碌,或者打扫,或者呆立在门前。在村中,有一小群孩子,小小的人穿着颜色有些黯淡的衣服,高兴的向我们打招呼,这是走在新疆这片土地上,第一次有维族小朋友向我们问好。继续向前,路过的维族大娘大叔也会笑着和我们打招呼。也许是因为这里经常有骑行新藏线的人在此搭帐篷,所以他们对我们比较熟识,也就亲热了许多。
雨停了,而我出发时还穿着秋衣秋裤,这时运动后的热量使这衣裤变成了束缚,只好停下车子,脱掉衣裤,然后继续前进。这时走进了山谷中,两边是高大险峻的山体,山体有些平缓的地方长着青黄色的秋草,有些地方是散碎的石头,彼此紧紧依靠着,好像随时都会滚落一般,这些黑褐色的或者黄褐色的石头,带给人一种压迫感,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弓箭瞄准着你。峡谷狭窄,道路也狭窄,一路上坡越来越陡峭。我吃力的爬着坡,路况不好,一段段路被压毁了,或者散落着落石。雨后的道路充满泥泞,有些被车压出一道道车辙印。我们走在这样的路上,车子和衣服上都溅起斑斑泥迹。道路随着峡谷转了几圈,便开始爬山了。有些山谷里有牧民的小房子,远远看去,这些泥墙小屋,像是童话一般。
上山的路更加曲折陡峭了,道路狭窄。一边是松散岩石的山壁,一边是陡峭的悬崖。靠近悬崖的地方,由于坍塌下陷,路更烂。我从不敢骑着车子向下看,好在路上汽车并不是很多。这些路两车交汇时,必须一方停下才能容许另一方通过。越向上,眼界越宽,风景也越壮丽。山形要么臃肿,长满牧草,要么陡峭,奇峰迭起,乳白色的薄雾环绕着山尖。黄褐色或者黑褐色的山体带着一种粗野的质感。有乌鸦飞过,有鹰飞过。牧羊人吹着的口哨声回荡着。世界依旧是湿漉漉的。衣服被汗水一次次打湿,又被一次次暖干,而冷热交替的身体也备受折磨。骑车上坡时热,而停下来或者坡度不陡时,风一吹,又冷了起来。上坡用力也使双腿酸软,这样的一段上坡好在不长,几公里后便抵达垭口。这是新藏线上的第一个垭口,库地达坂,也叫阿卡孜达坂。海拔3150米。到了达坂,这样艰难的上坡也就结束了。 走到山口另一边的时候,景色更加壮观。山上环山路像是血管一样从山顶曲折的延伸到山谷,又在山谷东绕西折,消失在更深处,而四周的山形奇特险峻,远处高低起落的山峰在云雾中充满意境之美。而右边硕大的山体中露出一道道绿色草甸,和赤裸的山石相映成趣。这种景致是一种视觉的冲击,充满了野性之美。
在这里又遇到了三个骑友,他们带着锅碗瓢盆之类的器具。一个东北的,两个江苏的,见人就去讨烟,没有要到烟就用一张旧报纸卷着烟叶抽起来。看着年纪不大,烟瘾不小。我告诉他我不抽烟,后来他又问我是不是真的不抽烟,这有点让我反感。在山顶上拍照休息后,我拿出全指手套,开始出发。这有十几公里的下坡,但是由于这一段路并不好,所以也不敢放胆奔驰,一路颠簸。下了一半的时候,路开始好转了,有几公里光滑平坦的公路了。在这样弯曲的下坡路上骑车,一路惊险刺激,荷尔蒙随之飙升。下到谷底,开始沿着哈拉斯坦河谷行走。道路沿着河流向上。这一段路还好,上坡下坡,山谷两旁是高大的山峦,山体在岁月中被雕刻成了各种形状,虽然说不上美丽,却也奇特壮观。河水依旧浑浊,水流湍急。在这深邃的河谷里走着,偶尔停下来休息,慢慢的便来到了库地。这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杂居着汉人和维族人。路边多是商店餐厅旅馆,再往里直到山脚下便是居民区了。一间间黄色小院子,门口都有铁制的门牌,上面有户主的照片,名字,工作等等信息。排队等待加油的卡车占据着街道。我们在路边找旅馆。路上遇到的那三个骑友选择搭帐篷,而我们两个选择了住宿。 在路边一家小旅馆住下,这里的电都是用柴油发电机发的,吃了份炒饭,把瓶子装上开水,储存食物,等待着明天的行程。明天我计划抵达麻扎,八十多公里,一路上坡,翻越达坂,而他们计划是到四十多公里处的道班。据说明天的路程是最容易高反的了,熬过了明天,一切都容易了。
第三十九集
可是人就是这样,总会活在某个时限内,那里的世界也许是几年之后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但这又是我们无法突破的。为你,千千万万遍,遍体鳞伤还是会义无反顾,也许这就是人生,人生不是只做值得的事情! 《追风筝的人》
此刻,在这个山围水绕的偏僻小村落里听着外面呼啸的狂风,不得不为自己的盲目捏一把汗。假如今天天黑前我没能抵达这里,那么后果将会是什么样呢?一路走来,听着这风声,呼啸的仿佛是恶魔的怒吼,任意撕扯着所有能够撕扯的东西。在这异乡的夜晚,风声加剧了心中的孤独,渐渐的也开始渴望熟悉生活里的熟悉面孔。
库地的夜晚是平静的,住在一家小旅馆,由于太过偏远,这一路上没有农田,所有的生活物资都是依靠着219国道,从外面的城镇中运送来的,所以什么都很贵。电是用柴油发电机发的,或者是太阳能电板,旅馆里没有厕所,整个镇子只有一个简易的公共厕所。发电机的轰鸣一直持续到凌晨,直到发电机关闭后,我才真正的陷入睡眠。
早上醒来时七点多了,外面一片漆黑,我本想早起,早点出发翻阅麻扎达坂,然而同行的小伙子并不是很想今天抵达麻扎。八点多的时候,天空露出一抹蔚蓝,镇上公鸡的鸣叫声断断续续传来。我开始起床,然后洗漱上厕所,打点行李。昨天车子在门外放了一夜,我也担心了一夜,好在早上车子还在。这一路走来,治安似乎很好,沿途很少有偷盗的行为,很多时候把车子放在门外都不用锁,这是民风淳朴还是治安严密呢?
打点好行李,在小店里吃早餐,十五块钱管饱,我们吃饭前有很多士兵现在这里吃了。食物是花卷和油饼,有粥,凉拌的黄瓜和包菜丝。想到今天一路的爬坡,不得不尽量去多吃些。城市生活使我从来都不把早餐当回事,而现在,面对着这些简单乏味的食物,我也能狼吞虎咽的吃着,这或许也是一种不同的体验吧。饥饿能够让人变得和动物没有区别,不再挑剔,只要是食物,就足够了。吃过早饭便开始出发了,昨天遇到的三个小伙子不知道昨夜去哪儿搭帐篷了,没有遇到。路上只有我们,出了村落的路边有检查站,需要检查身份证和边防证。工作人员似乎对我们骑行者特别宽容,看到我的骑行头盔,便说骑车的不用检查边防证,直接让我们刷身份证。
出了安检站,道路依旧沿着河流前进,河水浑浊,两岸荒凉险峻的山峰,景色单调,却也壮观。路边有野兔在觅食,抱着一根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蹲在路边的荒野里,警惕的看着周边世界。当我走过,它看着我,我停下来想给它拍张照片,它却快速逃走,跨过公路,跑到到山脚下,消失在乱石丛中。这里的生命太过稀少,每一个生命都让人惊喜。道路缓慢的上坡,在深深的山谷里走着,只有水流声和偶尔的往来车辆声。越向前走山谷越深,两边的山峦更加高大,山壁犹如刀削斧劈。褐色的山壁凹凸出粗狂的纹理,野蛮而又荒凉。有些山壁却是松碎的岩石,还有些是千万年地壳运动沉积出的一片山丘,山壁里是风化的石头和一些圆润的石头堆叠在一起的,像是古老的恐龙的化石。
再向前走,眼前出现了一排排雪峰。洁白的雪散落在形销骨立的山石间,褐色的石头,白色的积雪,在蔚蓝的天空下,形成了一副美丽的画面。越往前走,雪峰越多,山顶的雪也越多,只是山壁陡峭,荒芜的找不到植物的痕迹。有些没有雪的山顶,覆盖着风化的黑色石子,厚厚的一层,仿佛是被人铺上去的,又从山顶滑落下来。而这时的河水也变得清澈起来,山上的冰雪融水在山上冲击出一条条小小的溪流,最后汇聚到这条布满石头的河流里。河水冰冷,没有生物。我迷恋在这一片美丽的雪域,每一座雪峰都让我痴迷,无论他是雍容华贵的,还是形销骨立的,或者奇峰迭起。流连在这片景致里,虽然少了些生命的喧闹,却也别是一番美妙。很多险峻的雪峰被云彩环绕,看不真切,而这种朦胧感又增添了许多诗意。天空越来越蓝,那是一种纯洁的蓝,不含杂质的湛蓝,像是一片涂满颜料的画布,而云朵轻盈,流动着变换形状,峡谷幽深,道路在群山里蜿蜒曲折的延伸着,一切都是博大的,只有我是渺小的。
走过一座桥梁后,道路坡度增加,开始环山而上,行来破费力气。双腿酸软无力,只好走走停停,而每一次停下来再骑上车子,大腿就一阵酸软无力,像是忽然被废了内力一般,但是马上又好了。走完环山公路,又是平缓的上坡,这时,眼前被一片雪岭占据。雪岭下的山体臃肿,而有时另一边山顶上也会露出一片险峻的雪峰,只是积雪稀薄。但是正是这松散的积雪,把这一片黑褐色的险峻山峰装点的更加美丽。或许我是词乏语拙,只能用一个美丽来敷衍,那种景观在心中所形成的冲击。只有亲眼目睹才能感受得到,言语总是贫瘠的。这时我已经把同伴落在后面了,他说今天不打算翻达坂到麻扎,而是选择在204道班宿营,于是我也就没等他。一边沉醉在眼前的景物里,一边骑着车子。快六点的时候,终于抵达了204道班。这里是个军车休息站,有一间厕所,有一幢废弃的房子,房子里有很多房间,都是脏兮兮的,很多骑行的人在这里扎帐篷,也带来了大量的垃圾和涂绘。我今天计划翻麻扎达坂,所以也就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只是在墙壁上留言告别,然后便继续前进。
风迎面吹来,四周的荒芜让人心生恐惧。疲惫中车子走的很慢,有好多次我想转回去,也在204道班搭帐篷。然而,心中又有一种傲气,让我不能屈服。便艰难的迎风骑着,假装欣赏周围的景色,仔细搜寻周围荒凉的山峦,想看看有没有狼或者雪豹。这个海拔狼估计是没有,更何况这里荒芜一片,没有植被喂养食草动物,没有食草动物自然也就没有狼了。也许会有雪豹在这雪线以下活动,只是这种神秘的动物大概是不会遇到的。越走越累,好在包里有糖,瓶子里也有葡萄糖水,只是这水也变得冰冷。此时已经六点多了,离麻扎达坂垭口还有十一公里的上坡,上坡后是二十四公里的下坡。而离天黑只有三个小时了,我当时想的是必须天黑前抵达垭口,现在回想起来,要是摸黑下山,那也将是一次地狱之旅了。
走过几公里平坡后,开始环山而上,坡度越向上越陡。海拔的升高,温度降低了,周围开始出现一片片积雪。举目遥望,四周山峰上是一片雪的世界。道路一圈圈向上蜿蜒,我看着里程碑,计算着距离。开始还能走一公里,后来走几百米就要停下来休息片刻,然后继续前进。冰冷的空气中,双手冻得火辣辣的疼,渐渐的疼变成了麻木。骑车不再是骑车,而是战斗,是和道路的战斗,和寒冷空气的战斗,和这蜿蜒的山川战斗。我用尽力气,依旧行程缓慢,只能像蚯蚓一样一点点向前蠕动。到了最后一公里,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而看看暮色渐渐笼罩,我只好推着车子前进。
站在垭口,遥望来时的路,道路一圈圈的在谷底,四周是高大雪山,而垭口附近到处是积雪。这里海拔4969米,冷风吹着,周围只有我孤零零的扶着车子遥望这个寒冷而高傲的世界。垭口风太大,天色又一点点暗淡了下来,我不敢久留,穿上雨衣保暖后就开始了下坡。下坡到处是冻土地段,道路很烂,路面布满灰尘和石块,只能捏着刹车小心翼翼的前进。走了几公里,双手疼痛麻木,像火烧一般,只好停下车子,把手房子衣服里暖着。又不敢暖太久,感觉血液流通了便又出发。下坡路即陡峭又蜿蜒,好像一头扎下去。走出八九公里后,路况变好了,我可以加速前进了,自行车在路上飞驰,漆黑的马路上车流很少,我放任自行车飞驰着,向着山下的深谷里前进。两边依旧是雪山,荒凉的石壁,寒冷的气流和风。
走着走着,天变得更暗了,我已经不能清晰的看到路面了。这时,速度变得恐怖了,我只好减速前进,路边有宽大的山壁上沙石流落,行成一条条不同色彩的滑坡。再往下,风变得莫名其妙,一会儿是逆风,一会儿是侧风。逆风时,车子骤然停住,下坡都踩不动;侧风时,人都站不稳,只好双脚站地推着车子行走。好在这时天色还不是太黑,不一会儿终于抢在夜色之前抵达了麻扎兵站。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有桥梁公司。还有一条通往乔戈里峰的路,村路挨着公路,沿着河流,藏身在这大山深处。我初来时,看到河边的路上有很多卡车,以为那里有旅馆,就直接去了。可是走到后才发现只有几间小小的维族屋舍。黑灯瞎火中我问一个维族大哥哪里有旅馆,他汉语说的还算流利,给我指路,原来我走超了,只好转回去。转回去时想骑车,可是狂暴的逆风根本不给我骑车的机会。只好推着车子找了个小旅馆。也许是我太过于冷了,所以急着找住处,根本没有比较,住的并不是很满意,好在有个温暖干燥无风的环境。
明天计划是抵达三十里营房,一百二十多公里,又要翻越一座四千九海拔的达坂。尽力而为吧。
第四十集
难以想象,这浮萍一生 满是谬误,愚昧与纷争, 无所谓真实,一切皆为表相, 我们只是梦影在游荡 ——雪莱
昨天在麻扎兵站,住的是一间大大的彩钢房,里面摆满了小床,也住满了人,大多数都是附近的务工人员。大多数是附近桥梁工程公司的工人,也有很多路过的司机。夜晚屋子里烧起了炉子,很热。作为一个信阳人,我更喜欢在寒冷中卷着被子睡觉。第二天早上,本来想早点出发,出来一看,车子后轮没气了,只好先把车胎补好。清晨的空气很冷,门前有条溪水流过,溪水清澈,冰冷刺骨。我在水中寻找车胎的扎孔,不一会儿双手就冻麻木了,只好停下来暖手。笨拙的补好车胎后收拾东西,等到出发时,已经九点半了。这里没有卖早餐的,几家饭店也都没有开门,只好饿着肚子出发了。
前半段的路程比较简单,道路沿着叶尔羌河河谷延伸。河谷宽阔,河水稀少,在宽大的河床上冲击出一条条绿色小河流。河滩偶尔会有一片片植物生长着。河谷两边依旧是高大的山峰,道路随着河流在山谷中穿行,像是穿行在迷宫里。雪山巍峨,四野荒凉,植被稀少的可以忽略。道路是上下起伏的缓坡,我饿着肚子,走到黑帕道班。道班坐落在河边,一滩破烂的房。,有一个院落里有人居住,我本来以为会有个小商店。可是什么都没有。新藏线沿途所有的房屋都是破旧的泥墙,以及混合着草垫的泥屋顶,和这荒凉的环境融为一体。到了这个道班,我便停了下来,吃了一口馕,就着冰冷的葡萄糖水。可能是葡萄糖放少了,这水也不太甜。馕吃了几口,舌头有种麻木的感觉。馕的味道如同嚼蜡。吃了小半个就再也吃不下了,干硬的馕本来就不怎么好吃。
坐在路边,望着远处的河流,此刻多希望能有一碗热饭啊。所有的欲望都不及一碗热腾腾的面汤来的更加强烈。短暂的停留后,开始继续出发。走了几公里,就是大上坡了。河流变得狭窄,我进入狭窄的山谷后,忽然听到一边山顶上有落石,抬头望去,山顶上一辆红色的挖机正在工作,遥远的只剩下一点红,仿佛缀在山定和天空的缝隙。在这样高的山顶,开挖机的人要有多好的心理素质啊。
艰难的上坡让人精疲力尽,我走了一会儿,忽然前轮没气了。好在沿途有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流过布满鹅卵石的河床,我走下河床,在河水里找出内胎的孔,修补一番,这样简单的工作已经是驾熟就轻了,搞好一切,重新装上轮胎,装好行李。河床上有废弃的电线杆上的金属支架,我想拆下一块铁片当做武器,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拧动螺丝,也就放弃了,便走上公路继续出发。走了几公里艰难的上坡,忽然来到了一段六公里的上坡。这个上坡难在是冻土沉降路段,路上根本没有柏油或者水泥路面,只有石子和灰尘。厚厚的灰尘可以遮盖了近十厘米高,大车过处,飞扬的尘土铺天盖地。道路盘旋着通向垭口,我没法骑车,车轮陷在灰尘中容易打滑,而且尘土太多,根本踩不动单车。我看到远处有一条直路可以通向最后那段弯路,为了节省行程以及少吸收尘埃,便推着车子走了上去。这能完全算是一条路,只是略显平坦,有车辙碾过的痕迹。视觉上的平坦和实际走来却有天壤之别, 推着车子走上这条路时才感觉到艰难,走在上面,回望来路,坡度让人心惊。我用尽全力才能推动车子,好在那条直通山腰的不算是道路的道路把路程缩短了许多。我推几米就要休息一下,休息的时候还要防止车子后退滑落。好不容易才推到了最后一段上山路上。
转上公路,道路保持着最初的烂样子。我只好把车子推到垭口。垭口的海拔4909米,极目骋怀,远处是洁白的雪峰,天地低矮,云浮其下。风很大,垭口空荡荡的,只有两块蓝色牌子写着垭口的名字,和一块写着垭口名字的石碑。这个垭口叫柯克阿特达坂,又叫黑卡子达坂,海拔4909米,我并没有在垭口停留。离开垭口后的路变好了,一路下坡。走在晴朗的世界,一切是那么美好。雪山、蓝天、白云、黄色的山体,红褐色的山体,色彩在这里都是粗野的,纯粹的,原生态的。沿着道路有边境铁丝网,崭新的铁丝网蜿蜒在群山里。下坡总是走的轻松惬意,连景色都比上坡要美出几个等级了。我又一次被这寸草不生的世界单纯的色彩所感动。
走了十几公里的下坡后,进入山谷中。起风了,很大的逆风和侧风吹着,让人烦躁,明明是美妙的下坡路,硬是被风阻挡。逆风时用尽力气也不能踩动单车,仿佛前面有千军万马在阻挡着,而侧风又把车子吹向一边。风时大时小,大时车子几乎停下来了。这时,美丽的天空也不再美丽,我心中烦躁了起来。而时间在无声中流逝,从七点到八点,从八点到八点半,风依旧不肯停歇。沿着河谷,植被开始多了起来,有了动物。马、驴子、以及牛群出现在了河谷中。只是这些美好的世界已经被逆风催毁,我越走越焦急。看着天色渐晚,阳光被山峰遮挡,天边的浮云渐渐的镶了一层金色的外衣。远处雪山上的云雾越来越浓,旷野里黄昏的气息越来越浓烈。接着路边安装铁丝栅栏的工人渐渐的消失,而我还在艰难的与这逆风纠缠不休着。
天色昏暗下来的时候,我心也也开始慌了,想到沿途关于狼的传说,虽然理智的明白这样荒凉的环境是无法生存着狼的,可是慌乱的心依旧不安着,警惕的看着四周。而四周只有荒野,山峦,石头,河流,枯黄的灌木和风,河谷灌木丛中出现了臧家村舍,只是遥远而冷清。走到一个哨所遗址路口时,天完全黑了,我不知道是要走在夜晚的公路上,还是搭车。这时连路上车也稀少,十几分钟也来不了一趟,而离三十里营房还有十多公里。心中的恐惧把路边任何一个黑影都幻化成了狼群,连风吹动石峡的呼哨声,也似狼嚎。我就在这里自己吓自己,然而我还是要继续行走的。一个人走在黑夜里,开始不敢开灯,后来夜实在是太黑了,就把车灯打开,照着眼前的道路。多么害怕灯光下忽然出现两只闪光的眼睛啊,又期望看到车灯照处闪烁着一双眼睛。路边的河床上植被茂盛,更加佐证了有狼的可能。我幻想着狼群在河边喝水,在远处的山脚下凝视着我。我孤零零的走在这里,带着恐惧。多想拦一辆汽车,不需要他带我,只需要他跟着我,或者我跟着他走完这几公里的夜路啊。好不容易看到身后亮起的车灯,我挥挥手,汽车呼啸而过,最后连尾灯都消失在黑暗里。我只好鼓起勇气前进,好在这时逆风消失了,风像是理解我的恐惧,化作了善意的顺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把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压榨出来,快速的踩着车子,不敢稍有懈怠。渐渐的可以看到远处镇子的灯火了,心也慢慢安静了。一个多小时的夜路,却在我心中上演了一曲惊心动魄的怀疑和恐惧,勇气和无助的起起伏伏。
到了镇子前,是边防检查站。这本是以前的军队驻地,现在成了一个镇子,叫做赛图拉镇。我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对灯光和人类感觉到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有安全感。这个镇子看着还是很繁华的,在边防站登记过后,便找了家旅馆,然后美美的吃上一碗热饭,仿佛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夜色中,屋外的风依旧呼呼的吹着,带着寒冷。天空是一片干净的黑,布满星星。在这昆仑山深处的这个小村镇里,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大概是只有经历了寒冷,才能够懂得温暖的可贵,只有真正感受到了孤独,才能在陌生人群中感到满足。饥饿、寒冷、孤独、恐惧,这一切都在指引我,生活最美好的是什么。
第四十一集
我熄了烛火夜从敞开的窗户涌入温柔拥抱我,与我为友与我为手足我俩同患乡愁坐著充满预言的梦低谈往日在父亲居所的时光——赫尔曼 黑塞
这一片荒芜的高原,是沙石的世界,是雪的世界,也是风的世界。这辽阔的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对生命的漠视和拒绝。生命在这里变成了一种奇迹。所有的生命都是奇迹。或许这就是生命的伟大之处,他们的坚韧使世界上最荒凉的地方都能看到那些蠕动的个体在艰难而倔强的活着。
昨天的夜路几乎击溃了我的勇气,然而,当在夜色里看到代表着人类文明的灯光后,所有的恐惧和气馁都消失了,我又变得信心十足了。一天没有吃饭,饥饿和寒冷折磨着我,来到赛拉图镇上,随便找了一间小旅馆就住下了,也不再挑剔什么了。只要有一间温暖的屋子和干燥的被子就知足了,生活变得单纯而满足。然后吃饭,能够吃一碗热乎乎的饭菜的幸福直到此刻我才深深的体会到,寒冷的黑夜里归来,温暖的炉火,滚烫的面汤,生命在这样简单而温馨的时刻里流泪。夜晚想要写日记,可是疲惫让人昏昏欲睡,只好把电脑放在一边,睡着了。一点多的时候醒来,接着写完日记,然后继续睡觉。本来打算今天早点起床,只是温暖的被窝多情的一再挽留,直到八点才起来收拾东西。用一个2L的可乐瓶子装了一瓶子融入了葡萄糖的开水,又用小瓶子装上开水。这里的开水是用炉子烧的,有些烟火味。在镇上找早餐吃,忙乱的根本没有货比三家,便随便找了一家,点了一份水饺,一块钱一个,吃了三十个还是意犹未尽。又在一个叫桥头堡的商店里买了瓶美年达。问老板有刀或者斧子卖么?商店老板是河南老乡,没有刀子和斧头,她给我找了根棍子,一根断了的铁锹把,我便带着开始出发。
镇子临水而建,在河谷里沿着公路两旁,镇子不大,但是饭店和旅馆却很多。这本是个军队驻地,所有叫三十里营房,后来才发展成这么个镇子的。出了镇子,沿河而行,河谷宽阔,流水冲积的滩涂里长着灌木和野草,灌木结着红色果实,野草一片金黄柔软。河流在滩涂里分出一条条水流,河水带着淡淡的绿色,站在路上看去,十分的美丽。东边的阳光被云朵围绕着,天色有些昏暗,而南北以及西边的山顶上,乌云渐渐散去,露出蔚蓝的天空。河谷两边依旧是高大的昆仑山脉,峰与峰依偎着,山体荒芜,碎落的沙石在山坳出堆积成一片沙丘,这些粗糙的碎石,或黑或褐,滚落到山脚或者河边,挨着河边的大片空地是荒凉的戈壁,只有沙石,只是偶尔会有些植物,这些高原植物我叫不出名字,有的长在路边,粉红色的毛茸茸的小植被,有的一丛丛长在路下的空地里,结满了红色的小果子。还有些开着花,有蝴蝶飞过路边。路肩旁有些贴地匍匐生长的小植物,煞是可爱。
沿河而上,道路上下起伏,海拔慢慢升高,黑色柏油公路带着黄色断续的中心线,把人类带到这片荒凉世界里。两边依旧是雪峰,洁白圣洁的挺立在蓝天下。这高原的天是让人迷醉的蓝,这种单纯的蓝是那么的纯洁。云朵洁白的仿佛是新绽开的棉花,轻盈的漂浮着,变化着,流动着。空灵的让人心灵澄澈。连那些荒凉的山体,山坳里堆积的沙丘也变得美丽了。四十公里的上坡路走了几个小时我不记得了。沿途有些河谷的滩涂湿地里会有牧羊人居住,矮小敦实的房子前围着羊群。在里程碑410公里处,我赶上了一个QQ群里的骑友,然后便不再一个人骑车了。到了这里,开始翻达坂了,这个康西瓦达坂海拔4269米。从410公里里程碑处抵达垭口只有一百多米的高度,却有15公里的路程,所以坡度并不陡峭。今天让人高兴的是,这一路都是走在空旷的河谷里,不再是狭隘的山谷。走上垭口的时候三点多,我们在垭口停留了一会儿。登上垭口,风景变得更加壮丽了,远处是一排排形态各异的雪山,雪山上是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一条笔直的公路向下延伸。我们等人都上来,稍作休息便开始下山。开始几公里下山路很好走,然后好景不长,走完笔直的下坡,道路一转,抵达康西瓦烈士陵园前。风吹了起来,狂野的侧风像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孩子,执着的想把我们推出公路,这狂野的风又像是来自大山愤怒,驱逐着我们,每一缕风里都像是来自大山的愤怒,他在愤怒什么呢?是因为我们贸然的走近他们安静古老的生活?还是愤怒于我们随手丢弃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垃圾,那些堆叠在道路边坡下的塑料袋子,塑料瓶子,包装盒,汽车零件等本不属于这片土地的东西?道路和一片雪山平行,雪山美丽异常,黑色山体,白色雪峰,山坳里堆积着的冰川,云朵像是一条被扯的长长的纯白哈达,搭在整座雪岭上,飘动着,从一条丝带,到一抹轻纱,最后成浓淡相宜的轻烟。我们与风战斗着,争夺着道路这条阵地,风处心积虑的想把我们赶出去,而我们却也殚心竭虑的占领这条公路。也许是知道了只凭风力是无法战胜我们的,接着刮起了沙尘,铺天盖地的沙尘刮起来了,砂砾打在脸上隐隐生疼,眼睛不敢睁开。我回头看看后面的两个骑友,一个同我一样艰难的骑着车子,一个推着车子在风沙中行走。这绵延了十几公里的逆风,把昆仑山所有的不满和愠怒发挥到了极致。沿途有挂车从身边经过,也助纣为虐的提升了风力。然而她并没有战胜我们,我们始终坚守在公路上努力前进。
后来道路改变方向,经过一条干涸的宽阔河床,风也在做最后的攻击,漫天沙尘把我们包围着,每一粒击打在脸上的砂砾都是这片土地射向侵略者的充满怒火的子弹。终于在道路改变方向后,我们逃离了攻击。这时我们走向了另一片河谷,河谷冲击的湿地旷阔,一条条水流像是蚯蚓般,道路沿着一边的山脚下延伸,这片河谷里植物茂盛了许多,道路依旧是起起伏伏,河道时而合为一条宽阔的大河,时而分散成一条条细小的水系。河水平静处清澈见底,湍急时又是一片青绿色。山的高大显出我们的渺小,而河床的宽阔也显得河流窄小了。山峰一路围堵,河流总能找到道路流向远方,而国道也跟着河流和山峰们玩起了游戏。走在这样的路上,疲惫总是如影随形,酸软的双腿不停地怂恿不太坚定的内心停下来歇息,或者放弃吧,不要骑了。可是心中的倔强一次次拒绝了这种要求。
时光在流逝,天色暗淡,阳光被山峰阻挡,风又重新掌握了主动,好在我们一行三人,所以在这黄昏里骑车并不觉得凄凉。天越来越黑,我们看着里程碑计算路程,从二十公里,到十公里,到八公里,最后经过一个长坡后,终于看到了在群山围绕的一片河谷里孤零零的红柳滩。这个小小的村落,零星的房屋,加油站等建筑是那么的亲切。下个长坡,我们抵达了这里,夜晚的风吹来,冷意生遍周身。天空一轮弯月明亮的照着,星星在山顶闪耀,山成了一片黑影。美丽的夜空下只有风是个恶人。让人讨厌,却又驱赶不走。在纯粹的天空里,星星明亮的像一格颗颗宝石,月亮洁白明亮,没有污染。我站在这夜空里,是那么的孤独,自由
。
第四十二集
对待生命你不妨大胆冒险一点, 因为好歹你要失去它。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奇迹,那只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生命中最难的阶段不是没有人懂你,而是你不懂你自己。 ——尼采
昨天的122公里奔波几乎把同伴累垮了,抵达红柳滩时已经九点了,天虽然没有完全黑下来,但是日落后的风已经呼啸在这片山谷,寒冷让人更加凄凉。我们按照网络攻略上推荐的旅馆入住。这是间四川人开的旅馆,住宿四十块钱一宿。安定好住处,紧张的心终于也安静下来。这时才感觉到饥饿是那么的迫切。三个人每人要了一碗拌面,这偏僻的地方,物资匮乏,所以什么都贵。面是二十块钱一碗。我怕吃不饱,问老板还有没有馒头之类的,老板说她这里的饭能够吃饱。于是我们围着火炉,喝着热水,把沿途所有的痛苦都遗忘了。只有屋外的风声在恐吓着我们,一遍遍提醒我们,这里的环境是多么的恶劣。过了不久,饭端上来了,一大碗面,面上面是西红柿鸡蛋以及几片白菜叶。我风卷残云,恨不能把碗都掰碎了吃下去。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也没觉得很饱,也不觉得很饿,就这样结束了晚餐。然后开始计划今天的行程。今天如果到甜水海兵站,要翻越五千一百米海拔的奇台达坂,而是还有一百三十三公里的路程,行程太过艰难,两位七零后大叔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而中途只有二十四公里外的509道班有房子可以搭帐篷。在这多风寒冷的新藏线无人区,能有一间房屋阻挡寒风便是幸福了,何况这一段旅程里到处是狼的传言,于是我们便决定今天只走二十多公里,到这个路边道班的石屋里搭帐篷。 出了红柳滩就是著名的新藏线无人区了,这里沿途两百五十六公里再也没有村落了,只是随着公路有些道班边防检查站之类的房屋,使这片无人区变得有些人烟了。然而高海拔和狼,逆风以及补给不足,依旧使这段路程变得艰难许多。我们既然决定分两天翻越奇台达坂,那么今天的行程就比较轻松了,这也当做是一次休整。早上睡到十点多才起床,起来后发现这个旅馆里又住了两个骑友,他们是从松西乡来的,由于计划的失误,以及逆风,昨天在无人区骑到夜晚十二点多,最后遇到好心的卡车司机把他们载来。我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听他们的艰难夜晚。吃过饭已经快十二点了。我买了两袋方便面,一瓶维生素能量饮料,五个花卷,这里的花卷很贵,五个小小的八块钱,这里的一切都很贵,而是种类稀少。有时候当行程变得艰难的时候,我就开始动摇,我何苦在这里忍受这一切呢,干旱和风吹裂了我的嘴唇,时刻疼痛着,鼻子被太阳晒得也有些疼痛,鼻孔干燥上火,鼻涕和血丝结痂,呼吸困难而且疼痛,每天的超强劳力,使大腿肌肉酸软发麻,每天都在挨饿。蔬菜和水果的不足,使微量元素缺乏,多日的不洗澡,形神一如乞丐。面孔被这高原的太阳晒成干燥的黑褐色。那些上坡,那些逆风,那些沙尘,都像游击队一样出其不意的偷袭着我们。这一切都会动摇我的意志,更何况忍受这一切的痛苦和煎熬还要小心翼翼的保守秘密,不敢让家人知道,这毫无荣誉的坚持,越发找不到精神的依托。 虽然双腿酸软无力,但是还是要出发的,这二十多公里依旧是上坡路,只是有些起伏,比起纯粹的陡坡,要好受一些,有些坡还是很陡的,天津大叔面对这样的坡依旧需要推车。风景是一成不变的,这也让人苦闷。每天面对的都是不断重复着的荒凉之地,大山,碎石,干涸的河谷,巨大漆黑叫声古怪的乌鸦。雪山,蓝天以及白云渐渐的也看的倦了。沿途只有路过的货车,兵车,自驾车,路边是单调的木头电线杆。山依旧高大,黑色山体泛着光泽,植被稀少的可以被忽略。我们闷不吭声的走着,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用音乐来给予力量。三四个多小时后,我抵达了509道班,这里有工人居住,他们给我们一间阴暗的摆放着采集的道路岩石标本的房间让我们搭帐篷。这时天色尚早,我们晒着太阳,断断续续的把帐篷搭好。虽然室内阴暗冰冷,好在窗户堵的严实,没有风。这一排小石屋建在道路的一个拐角处,门前是一片臃肿的黑色山峰,背后是一片雪山冰川,山坳里积雪堆积的冰川像是一大块流淌着的奶油。只是在这昆仑山里,风无处不在。我们搭好帐篷,无所事事,便钻进各自的帐篷里躺着,屋外风声掀动着堵在窗户上的塑料布。阳光依旧明媚,马路上车声断断续续,隔壁屋子里年轻工人的谈话声,笑骂声不时传来,显得我们是那么冷清。我把所有衣服穿着或者盖着,不知道能不能抵挡这里夜晚的寒冷。睡袋还是上次和沧海去太白山买的,在这里似乎显得过于单薄。又是个没有饭吃的晚上,干粮让人望而却步,有时宁可饿着,也不愿去碰那些干冷的馕。 但愿明天顺利,明天抵达甜水海项目部后,以后的路就好走了,走出无人区抵达西藏,食物就该充沛了吧!明天的路程并不好走,有二十五公里的上坡,其中很长一段是大陡坡,下山还有大逆风和侧风,一百公里并不容易。所以明天计划着早起爬坡,我面对这些上坡还没问题,就怕这两个七零后的大叔体力跟不上。更怕夜路,这无人区的狼绝非空穴来风。昨天在红柳滩一个经常在附近工作的男人说康西瓦达坂附近有荒坟,就是狼咬死的旅人。还有人说奇台达坂下曾经也有狼咬死过人。更人说这一段路上每年都有人被狼咬死,只是没有手机信号,所以消息很难传播出去,也就没人知道了。不过这类传说越多,也就不再让人觉得可怕了。毕竟已经习惯这些故事了。但是没有信号是真的,特别是移动号码,早上还是借着老板联通卡的wifi热点发个说说,表示平安。但是向谁报平安呢?也许是每一个人吧!也许只是发个说说,假装有人在意。 现在我们有三个人在这里,我还觉得这种孤独难以忍受,想起古往今来的探险家,他们孤身一人远赴大漠丛林,孤悬的海岛,冰雪两极,不得不肃然起敬。有时候击败我们的并不是环境本身,而是我们骨子里对群聚的依赖。对熟悉生活的依赖。是孤独。也许孤独才是最致命的,无论是在荒野还是在城市。
第四十三集
为了自己想过的生活,勇于放弃一些东西。这个世界没有公正之处,你也永远得不到两全之法。若要自由,就得牺牲安全。若要闲散,就不能获得别人评价中的成就。若要愉悦,就无需计较身边人给予的态度。若要前行,就得离开你现在停留的地方。——弗朗西斯·梅斯
又是一天了,自从星星峡进入新疆以来,已经一个月零一天了,我还没有走出新疆。
我想,也许这一切最终只是徒劳,那些经历真的有意义么?我走的越远,越是迷茫,我在追求什么?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也想要一个答案。我迷失在这个世界,不知道走向哪里。人生或许就像这条公路,曲折而艰难,穿越迷宫似的山峦,最终走向无意义。你翻越一座达坂,总会有另一个达坂等在那里,你眼中的美好风景,也许只是一片荒芜而已。
出来四十多天了,四十多个日日夜夜,我奔走,我悲伤,我思考,我也迷失。有时候我甚至羡慕那些极端的宗教分子,至少他们有一个心甘情愿为之赴死的信仰。而我什么都没有,我的信仰是脆弱的,像天上浮动的云层,风一吹,就变化成了另一种模样。在这些日子里,我以为我可以看清我自己,我以为我可以顿悟在这广漠的世界里。我以为我可以坚定一种信仰。可是如今,我依旧迷失,也许我只是个假象,并不是个实质的存在。我从来都不曾存在,我只是社会,家庭,书籍杂糅后剔除的杂质。永远是一种混合的糟粕。无法澄清。
昨天住在509道班的帐篷里,荒野寒冷,早上门前流动的水流都结了一层白白的冰。然而我并不觉得冷,只是也不温暖,就像这人生,只是一种存在方式。早上计划七点起床,八点出发。七点的天空依旧是漫天星星,启明星亮晶晶的,在东方照耀着这凌晨的世界。一切都在等待苏醒。屋外是昏暗的世界,风还在吹,一夜都不肯停歇,走出屋子,冷意袭人。我们本来准备用小炉子煮面,只是屋内有汽油桶,不能生火,外面又太冷,风太大,最后只好不了了之。起床,收拾帐篷,打包行李,刚好道班里的一个工作人员开始做饭,我们去讨了些开水,然后出发。
出门就是四公里爬坡,风太大了,太阳还没有翻越山川照耀到这条路上,冷成了唯一的感受。如刀的风吹在脸上,手上,便是入骨的疼,带着一种灼热和麻木感。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暖手,脸被风吹的干燥疼痛,嘴唇鼻子起了一层死皮,干燥的嘴唇带着麻痒和疼痛。在寒冷中期盼着阳光,看着阳光渐渐的升起,远处的山峰渐渐披上金光,金光一点点蔓延,最后连眼前的路也染上了一抹微黄。然而风兀自吹着,阳光变得软弱,不能给予温暖。此时,忍受着痛苦的我开始有些焦躁,恨不能把车子扔了,搭车走人。心中在想:去他妈的,老子不骑了。没走几步,自行车的前轮一点点瘪了下去,车胎又被扎破了,而此刻,十指僵硬疼痛,也不想补胎,就这样推着走,想要走到阳光下,感受温暖。而阳光的温暖总是来的太迟,刚晒到身上,又被风吹去。后来我们都不走了,想要找个背风的地方坐着,晒一晒太阳,而这昆仑山里,风无处不在,没有一个角落是背风的。手在身上暖了一会儿,一个伙伴拿出一条新内胎给我,让我不要补了,这种僵硬的十指补胎太过费劲。我拆掉车轮,换上新内胎,这种平常两分钟就可以搞定的事情,现在笨拙的要十分钟才能搞好。把旧胎带上,继续出发。翻越四公里的陡坡后,道路变成了一种起伏的缓坡,整个世界依旧是荒芜的,地上有一层白色的结晶物,也许是盐碱。两边的山变得矮小平缓了许多,山下是一片砂地,平坦而又均匀。这样走了几公里,风渐渐小了,阳光变得温暖了许多。走了十公里左右,肚子里空落落的,仿佛五脏六腑一下子消失了一样,这是饥饿的感觉。我们停下来吃东西。拿出昨天在红柳滩买的花卷,花卷冷冰冰的,难以下咽,于是便把水杯盖里倒上温热的开水,把花卷揪开放到水里泡着吃,好在还有袋榨菜,就这样吃着,倒也觉得十分受用。大概就是所谓的饥不择食吧。坐在路边吃着这新式的食物。心中想的却是那遥远城市里的美食。我本该在这样的早上在一个早餐店里吃着热干面,喝着豆浆,或者吃着美味多汁的小笼包子,喝着香甜的黑米粥。而现在呢?我却在这片狰狞的山峦面前吃着白开水泡花卷。
吃过食物开始继续爬坡了,此时要爬的是奇台达坂,海拔5170米。由于昨天住的道班海拔已经超过四千五了,所以今天的坡并不太陡,只是高海拔所带来的反应是在所难免。走着走着就感觉头有些疼,但是并不太强烈。抵达垭口,风很大,长天一碧,万里无云。垭口几个摩旅的人在拍照,其中一个东北的要和我合照。看着我只穿了一件单褂,而他们都穿的厚厚的,他说他要是有多余的东西就送给我了。我说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合过影他们骑着摩托走了,我站在垭口看着山下的盆地,道路弯曲着向下,穿越一片盆地,消失在远方。这个盆地叫阿克塞钦盆地,沿着公路下到盆地里,景色变了。山变得平缓矮小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陡峭巍峨,相同的是一片荒芜,平缓的盆地里有水流侵蚀的痕迹,冰冻的沙石看起来像一片冰原。虽然山不再险峻,然而,这样的环境里让人想到了狼。平缓的山坡,广阔的冰原,有些山谷里有金黄的草,这不正是狼的国度么?只是我一路仔细观察着,也没有发现狼的踪迹。除了乌鸦和鹰,以及路边的一些小鸟,几乎看不到生命的痕迹。盆地的路起起伏伏。几经转折,来到了另一片盆地,也许应该是个湖泊,只在湖心有几片水泊,湖水碧蓝,小小的湖泊外是一片沙石。
道路沿着这片湖泊边缘环绕,从西向东,再向南,然后向西,绕了一个大圈,随着道路的延伸,道路另一边的景物也在变化,初时是荒山,后来是一片戈壁,黑色的沙子延伸到地平线外,天空是蓝色的,飘着浮云。走过戈壁又是荒山。我们走着走着,计划着路程,眼看着时间不多,路还很长,这时,风又吹起来了,一会儿逆风,一会儿顺风,吹得脸庞和嘴唇鼻子干疼难忍。我加快速度,努力骑着,他们在后面跟着,后来有一个哥们渐渐的跟不上了,我们走十公里停一会儿等他。后来回望来路,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了。风也越来越狂,越来越冷,天色越来越暗,我们本来计划要抵达的甜水海项目部还有二十公里没能抵达,只抵达了甜水海兵站。攻略上说兵站不让住,正在犹豫是搭车去甜水海项目部,还是去兵站问问时,路口来了一辆军车,他们上前询问,车里的士兵让我们去兵站门口问问,我其实更倾向于搭车去甜水海项目部,明天再骑回来重走,那里有家住宿的,有饭吃,可是他们却都去了兵站,我最后也跟着去了。来到兵站,只有一辆车子里有几个士兵在卸东西。整个兵站很多门似乎都锁着,最后在那些士兵的提示下,我们走进兵站大楼的大厅。然后他们开始近乎哀求的询问可不可以在这里借宿,哪怕是在这屋子里搭帐篷,我又问他们有没有车子可以带我们去二十公里外的项目部,我可以付油钱,他们说车子不能乱用。而关于住宿,开始这里面的士兵不大愿意,后来同意了我们在这个大厅里搭帐篷。好在这里并不冷。我们借他们的电茶壶烧开水泡方便面当做晚餐。
明天抵达死人沟只有七十公里,离西藏的松西乡也只有一百三十公里,不过到松西乡要翻越一座五千三的界山达坂和五千二的松西达坂,虽然这两座达坂很高,但是并不难翻,我计划先去死人沟,现在也叫泉水湖检查站,如果时间充足就直接抵达松西乡,走出无人区。其实所谓的无人区,也不过是名字吓人,真的走来,道路也相当成熟了,没有多少危险系数。
第四十四集
你若光明,这世界就不会黑暗。你若心怀希望,这世界就不会彻底绝望。你如不屈服,这世界又能把你怎样。 ——曼德拉
今天终于走出新疆了,这三十多天的行程,依旧是历历在目。从星星峡进入新疆,沿途经过哈密、巴里坤、下涝坝、木垒、奇台、吉木萨尔、阜康、乌鲁木齐、昌吉、呼图壁、玛纳斯、石河子、独山子、乔尔玛、那拉提、巴音布鲁克、库如力、库车、轮南、塔中、民丰、于田、策勒、洛浦、和田、昆玉、皮山、叶城、库地、麻扎、赛图拉、大红柳滩、最终进入西藏。这一路南疆北疆也都走过,翻过天山,走过沙漠。沿途的所见所闻或许只是只言片语就可以概括的,然而个中辛苦,大约只有自己能够明白。饥餐露宿是在所难免的,风吹日晒早已把我折磨的面目全非。那些痛苦的,快乐的,惊喜的,感动的瞬间,都已经在旅途中消磨着。回首这一切,已经不能用值不值得去衡量了。而是我已走过,感受到了生命的卑微和伟大,见证了生存的艰难和顽强。而今天,我坐在西藏的辖区,一切似乎又不同了。这种内心微妙的变化,也许是另一场探索。 昨天夜晚在甜水海兵站的大厅里搭帐篷,幸运的是这里有了暖气,所以也就没有寒冷。睡觉的时间似乎很短暂,但是睡眠充足。现在我对睡眠已经没有太多要求了,有时候寒冷的夜晚根本感觉不出来自己是在睡眠还是清醒着,纵然如此,第二天依然精神抖索。早上起来收拾东西,外面依旧吹着冷风,太阳出来,把远处的一片山峦染成金黄。兵站院子里国旗飘荡,让人心中生出一种国家主义情怀。我收拾好东西,装好车,同行的一个哥们还在拖拖拉拉的的。这里没有饭吃,我已经厌倦了干硬的馕饼,而唯一可以吃到饭的地方在二十公里外的甜水海项目部。在这荒芜人烟的新藏线上,能有一顿热腾腾的饭菜便是最大的幸福。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吃着干硬的干粮,有时一天可以吃上一顿饭,有时候两天也许才能吃上一顿饭。昨天已经商议过了,其中一个骑友不打算去吃,这样的早晨,他正在啃着馒头,行李还没有打包好,所以我也就没等他了,便提前出发。
出门走上两三公里,便进入国道,风景依旧。走着走着,在路边听到了犬吠声,不一会儿在路边看到两只野狗,个头不是很大,在国道下的荒野里,对我吠了一阵,便跑进荒野。我继续向前走着,这时喀喇昆仑山让人讨厌的风还没有吹起,道路缓慢向前延伸,漫长而平直。走了没多远,路边又冒出一只大黄狗,这种流淌着獒犬基因的狗体型都很大。他在公路下对我吠叫,但是并不走上公路,只是傲慢的叫着。我吼它几声,它就跑开了。这时前方忽然传来洪亮的犬吠,接着便看到一只黑色大犬从一个基地里跑了出来,径直向国道走来,对于远处一个士兵的叫喊置若罔闻。很快它就面目狰狞的跑到我面前,张着大嘴想要扑上来撕咬。而刚才那条黄狗也跟了来摇旗呐喊,我推着车子,拿出棍子防御。用车子挡在右边,为了防止这两条狗夹击我,我走向左边,紧挨着道路边坡。那条狗的嘴离我只有二三十厘米,我心中并不害怕,想要打它,这时看到军营里走出两个士兵,他们一边走一边呼唤着这条烈犬。既然主人已经出来了,我也就不好动手,只是防御着等待那两个士兵来把狗拉走。后来后面的两个骑友经过这里又遇到了这只不友善的大狗,其中一个还被咬了一口,虽然并不是很严重,但是也要打狂犬疫苗,这不但影响心情,还影响行程。 走出烈狗的威胁之后,我收起棍棒,重新骑上车子出发。道路漫长,而我饥肠辘辘,一公里一公里的计算着路程。天空开始变得碧蓝,云朵飘动,像是悬挂着的千纸鹤。两边戈壁上的水坑里都接着冰,地上很多蹄印,很是杂乱。戈壁里金黄的草开始在远方出现,这种纤细的弱草,一小撮一小撮的生长在一起,虽然稀稀拉拉的生长着,但是远远看去,也装点出一片金黄来。向远处看,开始出现藏羚羊在这些纤细的草地上吃草,只是离得很远,无法仔细的去观察这些高原上的精灵。他们有的是二三十只的群体,也有的是三三两两,警觉的吃着草,身躯有着草一样颜色的皮毛,尾巴很短,四肢细长,屁股很高,看着极不协调。走了这么久,终于在这一片高原里邂逅了这么美丽的生命体,心中兴奋,想要去接近拍张照片,可是这些警觉的家伙,大概记忆里流传了太多关于人类的危险了,所以无法接近。只好拍几张不太清晰的照片,继续前进。这时候风起了,在新藏线上,只要有风,不是逆风就是侧风,吹得人五官干裂,行走困难。在风中骑车不但费力,更让人绝望的是那缓慢的速度。我一路坚持着向甜水海项目部走去。好在天空蔚蓝,飘满白云,美丽的有些不真实。几经折磨,终于抵达了甜水海项目部路口。
向着山野望去,远处有一片彩钢房,而另一边还有一片搭着两顶帐篷。我不知道哪个地方才能吃饭,这时候刚好从帐篷处下来了一辆车子。我走上前去问司机,一个司机说这里没有卖饭吃的,另一个说那片彩钢房里有个看守老头子,有可能可以找到吃的。因为通向那片彩钢房的道路是车辙碾出来的石子路,我便把车子停在路边,拿出登山杖,徒步来到彩钢房前。这一段有近三公里的距离,在这样的荒野,有时候你看着它就在眼前,可是走去却要好远。
走到彩钢房处,一个穿着迷彩劳保衣服的瘦男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我听了开始那个司机说是老头,也没仔细看,就喊了句“大叔”,后来仔细观察,他也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我问他这里有饭吃么?他问我吃什么,此刻饥肠辘辘的我哪有挑剔的资本啊,就说随便什么都行。然后他说有米饭,于是我随他进屋。这是一间医疗室,屋子两边各有一个柜子,放着药物,还有氧气瓶;屋子里有两张床,一个电视机,还有个炉子,一张小桌子以及其他杂物,把本来就狭小的空间拥挤的更加狭小。我坐在一张小马扎上看电视,他开始煮饭,炒菜。菜是包菜,洋葱,搭配着大蒜和一些肉块。我和他闲聊中得知,他是陕西人,在这里看管这一片彩钢房。这里属于武警的,他们本来是有两个人的,另一个回家了。在这一片荒野,一个人独守这一片空荡荡的屋子,个中孤独寂寞可想而知。虽然有电视,然而那也取代不了与人聊天的欲望。随后我说起藏羚羊,他便给我看他手机里拍的藏羚羊以及狼,这些高原狼是黄色的,像是黄鼠狼,尾巴很大,在后面拖着,因为是照片,看不出体型的大小,给人的感觉是很小的。它们三两个一群,游荡在这片荒野中捕食猎物。作为一个生物,他们眼里只有猎物和天敌,然而猎物和天敌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候人类这个食物链的终极者也会成为猎物,新藏线上这种传说很多。等他做好饭,我便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吃了两大碗米饭和菜,才觉得舒坦多了,吃过饭便又拿了四瓶矿泉水,一共三十五块钱。在这片高原里,钱只是一个数字,你不能用他来衡量物价,这里的物质匮乏,有时候能够买到东西便是幸福了,所以根本不存在讨价还价。 吃过饭后,我开始回到公路上,天空依旧,白云依旧,仿佛童话世界,每一多云都是漂浮的堡垒,有天使往来云间。我走在云下,走在天空下,走在荒野中,这是一种超脱的感觉,世界在我身上,又与我无关。走到车子前,已经两点多了,我想他们肯定已经走在前方了,便开始出发。肚子吃饱了,力气也就来了,只是这路不是逆风就是侧风,走来颇感艰难。道路起伏不大,只是走不快,沿途的弱草多了起来,藏羚羊也多了起来,只可远观,而不可亲近。远处的雪山多了起来,天空辽远,云朵像是行走的花朵,周围的山体颜色不一,有白色,红色,黑色,黄色,相互穿插着。山形各异,有的只是简单的一堆山岭,有的像是悉尼歌剧院,只是都不狰狞,有种中庸的圆滑。有一只小羚羊一直在远处奔跑,后来路上驶下去一辆SUV,惊走了它。
秋日的静美在这里衍生着一片奇迹。越往前走,草地更加辽阔,和天空山川相互映衬,色彩清淡而冷冽。翻过一个小弯坡,来到一片池水旁,这片池水很浅,像是一片湿地沼泽,水清澈,狭弯的池水像是一条短暂的河流。继续向前,忽然有一个美丽的拱门横在路上,色彩艳丽,典型的藏族风格,上面写着“蔵西秘境,天上阿里欢迎你”,旁边有块石头,刻着同样的字,还有一块蓝色牌子,上面写着“西藏”两个汉字。我知道,我再次踏入西藏了。离上次来到西藏已经有两年时间了吧, 这片土地依旧带给我最大的感动。这已经不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信仰。拍了几张照片,继续出发。开始是缓慢的上坡,道路蜿蜒,一眼可以看出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外。
爬了几个坡,来到又一个湖边,湖边公路上风很大,逆风行走艰难,深处的湖水碧蓝如玉,而由于水的深浅不一,以及风的吹动,色彩也深浅不一,有的深蓝,有的看上去却是碧绿的,而湖边拍打着的浪花却是浑浊的。湖边有水鸟,毛茸茸的像是刚长出来绒毛的幼鸟,在湖外的小水坑里戏水,我走向前去却惊扰了它,看着他们笨拙的飞向远方。沿湖有一段公路三公里,走完又是上坡。忽然里程碑和我看到的攻略不吻合了,我开始有些不安,根据里程碑我现在应该到了。后来看了另一个海拔里程图,才发现那份攻略的这一段路出了差错,于是也就安心了许多。沿途路边的藏羚羊变成了三三两两在一块儿吃草,不再像刚才那段路上的动辄三二十一群。快到死人沟的时候是一段下坡,风开始变得冷了起来。死人沟这里有个泉水湖,湖边有山,在晚景中看着是那么的安详美丽,湖中有几间屋子,被水困住。湖边公路上有个检查站,叫做泉水湖检查站。我抵达这里时,两个骑友已经率先到达,那个被狗咬伤的骑友在站前警察帮助下搭车去了日土县。我们住进检查站旁边的一家藏家旅馆,简易的彩钢房,里面七只小床,一张桌子上摆着大矿泉水,瓶子里的水也许是雪山融水,也许是湖水。这里没有卖饭菜的,唯一的食物就是泡面。屋子里还有一个炉子,烧着煤块,很是暖和,店主是个年轻的藏人,很是客气礼貌。 而此刻屋外检查站前的引擎声络绎不绝,犬吠穿过安静的夜传来,这又是另一个世界了。好在有间温暖的屋子,有火炉,有床和被子。在这寒冷的高原,对于在寒冷中走着的旅人来说,这就可以代表一切。此刻冰冷的夜空,我想在这海拔五千一百多米的死人沟泉水湖检查站我离星星又近了许多。
第四十五集
如果世间真有这么一种状态:心灵十分充实和宁静,既不怀恋过去也不奢望将来,放任光阴的流逝而仅仅掌握现在,无匮乏之感也无享受之感,不快乐也不忧愁,既无所求也无所惧,而只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处于这种状态的人就可以说自己得到了幸福。 ——卢梭
昨天住在死人沟,我不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惊悚的名字。心中曾经勾勒的恐怖气息这里一样都不存在,这只不过是这片高原上司空见惯的一部分而已。有一片月牙似狭长的湖泊,湖水清澈,湖岸有山,山上有雪。一切高原所有的他都有,乌鸦,藏羚羊,寒冷和风。然而不同的是它的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昨天住的那家小旅馆里有五张小床,床下铺着一块海绵垫子,垫子上是一条廉价被单,一条军绿色的被子。前半夜,旅馆主人点燃了炉火,室内闷热,我们都有些不大适应,前半夜辗转反侧,都睡不踏实,只感觉浑身不舒服。不知道是因为海拔问题还是疲惫,只是觉得双肩有些酸疼,怎么躺都睡不着。看着对面的同伴,他也没有睡踏实。后来屋子里店主人点燃的炉火因为我们没加看管而熄灭了,下半夜就变得寒冷了,我不得不在其他床上扯条被子盖上。睡眠整夜断断续的,灯因为找不到开关,亮了一夜。
今天的行程很短,所以计划里便没有打算早起,早上九点多才起床,烧一壶开水,把昨天买的泡面泡了,五千多米的海拔,所谓的开水也只不过是刚好烫手而已。又把最后半块干硬的馕放在泡面里一起泡着,这就是早餐了。吃过饭,准备开水,打包行李,等到出发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空气依旧寒冷。出门便是上坡,路边荒野里雪水流淌的溪流都结着冰,阳光照耀下,冰开始融化,清澈的水流漫上冰层,闪着白光流淌着。乌鸦飞来飞去,漆黑的羽毛,漆黑硕大的喙,给人一种肮脏的感觉。藏羚羊在远处吃草,有时会越过公路,跑向另一边的原野。我们慢慢的爬着坡。只是有风,这高原最恶毒的诅咒,无时无刻不在。我们向着垭口前进,道路一眼望去感觉很近,但是走起来是那么的漫长。沿途休息观赏藏羚羊,一辆SUV停下来,向我打听哪里可以吃饭,可见这荒凉的世界里,连自驾的人都在挨饿,而我们自然更加难以解决温饱了。
十五公里的上坡后抵达今天的第一个达坂——界山达坂,这里海拔5347米,是我至今抵达的最高海拔了。站在这里,风很大,视野开阔。五颜六色的经幡随风飘舞在蓝色的天空下,雪山辽远,在地平线处,近处的山是荒凉的,或者散落着一团团,一条条的白雪。我躲在山顶石碑的背风处,晒着太阳,等待着同伴。此刻世界是孤独的,在这五千米的海拔,我离原来的世界是那么的远,我离生活的气息是那么远,我离温暖是那么的远,我远离了的一切,此刻,在这五千米的海拔上,都令我如此的怀念。不久后,同伴拖着疲惫的身体赶来,一半白一般黑的脸颊,看着都让人发笑。我们开始拍照,然后出发。
下山的路总是短暂的,不一会儿就下到谷底,这是另个一个世界,像是个盆地,盆地外有一排雪山横挡着,向远处延伸,山谷里长满了枯黄的草,草色金黄柔软。把目之所及的世界铺点成了一片美丽的金色童话。这个世界里不止是金黄,还有碧蓝如靛的天空,和洁白如羽毛般轻柔的云朵。在山谷远处有片湖泊,湖水碧蓝,藏羚羊跳跃着奔跑在这片世界。只是上坡路让人疲惫,而风又没眼色的吹着。我们走出谷底,雪山更近了,雪峰上冰雪闪着的精光都十分清晰,好像是一粒粒钻石,近处的草已经完全枯干了,像是一束束标本。这些草纵然枯萎了,却不腐烂,依旧以鲜活的姿态长在那里,好像还在生长。这大概就是大自然为食草动物储备的冬天的粮食吧。让那些饥饿的动物能够在雪中挖掘出他们。似乎一切都是造物者精心的安排,这自然十分让人着迷。也让人敬畏。
这时,路上的通讯电线在抢修,路上堵了长长一溜大货车,我在路边停下来,吃了一块压缩饼干。同伴先行了,等我吃过饼干,下坡走到堵车处,看到一个警察在阻挡车辆,有工人在抢修那些倒下的电线杆子。路上被拦,我问我可以过去么?警察让过,这时我看到左边有一片湖泊,湖水蓝的让人心醉,我便问旁边那条石子烂路可以通到湖边么?当眼前这位警察同志说可以时,我也顾不得道路的崎岖,堆满石子了,骑上车子来到湖边。走近来看,这片不大的湖泊仿佛是一滴静止的蓝色琥珀刚刚低落,尚未凝结。也许可以用是“这片高原的晶莹泪珠”这样俗套的比喻,然而,如果这些美丽碧蓝的湖泊都是眼泪,那么这片高原的伤心事也太多了些。在一片荒芜中的这片蓝,是那么的惊艳。我想下到湖边,可是这片世界里,距离是会被放大的,看着触手可及,要是真的想抵达,却又要经过一番跋涉。所以我只是远远的看着它,在这不侵扰的距离外,激动的看着它美艳的身姿,它的色彩,它的轮廓。这是大自然对于荒芜世界所有愧疚的补偿么?还是它就是造物者本身,把所有的偏爱都加诸自己。有些美丽是无法描绘的,我可以说出它的色彩,形状,但是无法描绘它的神韵,那种可以俘获一颗心的美丽是有生命的。我依依不舍的站在一片山岗上看着它。带着一丝离别的遗憾,我看着它的每一次闪光的波纹,和风吹过的斑斓。然后我要走了,离开这片美丽的湖泊。去追随另一片未知。
我转向另一条满是石子的道路,磕磕碰碰的走上了国道,开始了一路下坡。渐渐向湖泊靠近,我心中窃喜,然而在快要接近湖泊的时候,道路又转向山上,又是爬坡。我不知道同伴现在走到哪儿了,便找路过的车辆打听前面有没有骑行的人。得知同伴在前面后,我也开始爬坡了。 一边爬坡,一边回望这片湖泊,这个湖叫做龙木措,沿途还有两个湖泊,只是离公路太远,也就没有转去拜谒。上坡走了一段,大概是刚才堵车的路通了,十来辆大挂车蜂拥而来,你拥我挤的,道路被占的满满的,我只好停下来,把车子靠在路边,等到这些大卡车都通过后再走。
自从进入西藏境内,景色美了很多,不再是新疆境内那种绝望的荒芜,而是一种充满生命的荒凉。路边的荒漠已经被草甸占领,远山也铺满金色的草丛。天空依旧蔚蓝,云朵依旧洁白,世界依旧辽阔壮丽。我们抵达松西达坂的垭口,风依旧很大,大片的草原,这里已经是羌塘自然保护区了。听到羌塘这个名字,都是一种诱惑。那是野性和美丽的另个一别称。我们在垭口拍照后准备下坡。可是下坡只有几百米,又是该死的上坡,虽然坡并不陡峭,然而狂热的逆风和侧风开始让人失去耐心。风吹得人五官都变形了,脚下的路成了激烈的战场,每一步都是力量与力量的博弈。上坡,下坡,我们逆风或者侧风而行。而路旁的藏羚羊却是这艰难旅程的一丝补偿,他们或卧或站,就在不远处,安闲美丽的觅食,这片属于它们的世界也像他们一样美丽。除了这风,让人深恶痛绝的高原风,从来不知怜惜,只是一味的吹着,也许他们只是这片高原最忠实的守卫,想要驱逐一切,永远保留这片美丽世界的神秘和纯洁。我也只是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带着噪音和垃圾,走在这里,打破这里的静谧和纯净。
当走到一片草原似的原野,道路清晰的向另一片山上延伸,而松西乡就在道路尽头,一片孤独的村落,灰白色的建筑墙壁,红色的屋檐,藏族特有的涂饰。是那么的近,又是那么的远。我走在逆风的道路上,饥饿像是火一样烧尽我的五脏六腑,浑身无力,每走一步都像是能够走出的最后一步,脸被风扇打着,不敢抬头。车子歪歪扭扭的,再也走不出直线。我恨不能扔掉车子,搭上一辆过路的车子,回家。此刻又开始想家了。最后不得不停下来推着车子向前。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这么饥饿,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风越来越冷。我们最终还是抵达了这个小村子,村子边缘有一群羊被关在围栏里,风带来一股羊膻味。这个村子海拔5281米,是藏西第一村。我从来没有对任何村子像对这个村子这样亲切喜爱。因为这是所有艰难的终结。我们走下公路,挨个问路边有人的茶室,最后找到了一处满意的住处,重要的是有食物吃。
这家茶室里有两个藏族妇女,一个年老的,一个中年的。每个人都拿着转经筒,只要手中没事可做便拿出转经筒转动,神情安详,焕发着一种超脱的光芒。老人动作迟缓,弯着腰,头被头巾包裹着,下身穿着藏式长裙,眼神澄澈,没有内地老人眼中的那种落寞凄凉。在西藏,佛教已经超脱了宗教的范畴,成为了生活的必须品。也许在他们的心中,宗教就是生活本身,而其他一切都是虚幻的,唯有手中的转经筒才是通往幸福的道路。也许这就是我们总是来到西藏就再也无法离开的原因。信仰在他们身上的光芒同样照耀了我们,并且在我们不知不觉中侵蚀进了我们的灵魂,让我们离开的是身躯,离不开的是心里的那份情怀。
明天向多玛乡进发,一百多公里,翻越新藏线上海拔最高的达坂——红土达坂,好在以后都会有村镇,不再是荒凉的无人区了。
此刻夜色渐深,风声如怒,月亮渐渐饱满,明净如水,被岁月充盈。星星还是那样深情的凝视着,在这即将中秋的夜晚。
第四十六集
在这样的年龄,生活还没有撞疼我们,责任感和悔恨也还都不敢损伤我们,那时我们还敢于看,敢于听,敢于笑,敢于惊讶,也敢于做梦 ——托马斯·曼
高海拔带来的寒冷使人率先进入冬季,在这九月的最后一天,松西乡这样的海拔里,已经是滴水成冰的日子了。早上起床去打点行李时才发现,放在外面车子上的两瓶矿泉水已经完全冻结成冰了。然而由于昼夜温差太大了,所以早上并不觉得太冷,只是周围世界里所能见到的水都成冰而已。昨夜睡在这藏家屋子里的短榻上,屋里有炉子烧着牦牛粪,一切都很温暖。
早上起来后,让老板煮了一碗面,吃过后又买了袋雪饼,这里卖的东西太少了,能够当做干粮的更少。走出村落,便是缓慢上坡,路边的雪山下散放的很多牦牛,这些高原之舟,他们有着健壮的身体,浓厚的体毛,能够抵御高原的寒冷。牦牛成了高原的一种象征,也是藏族人的象征。也只有高原才有这种顽强美丽的动物。
我们在清晨中沿着缓慢的上坡前进,道路两边是开阔的草甸,以及结着冰的水流,明亮的像个流鼻涕的小孩子的脸。风吹着,像是个吵完架后平息下来的女人,这风收起了昨日的暴戾,开始变得温柔起来。我在前面,同伴在后面,然而风依旧是个性情乖张的女人,有时轻柔,有时狰狞。走走停停,等待同伴,这一路上坡并不难走,两个多小时就抵达了红土达坂,这是新藏线最高点,海拔5378米。垭口有经幡,垃圾箱,有指示牌以及石碑等,风很大,我们都抵达垭口后,开始拍照,站在这里遥望,四周是一片红色山体土壤,带着丝丝雪影,有些荒芜。阳光照耀着,高原的阳光让人无法感受到它的炙热,然而超强的紫外线却使它变得更有破坏力,我的鼻子和嘴唇,以及脸庞,在它和风的摧残下,已经变得惨不忍赌了,嘴唇干裂,鼻子红褐色的在蜕皮。脸上也是越来越黑。而同伴似乎更惨,从鼻梁上出现一道分水岭,上面是最初的白色,残留着眼镜的痕迹,下面是一片红褐色。像是带着面具一般。也许是我们防护的不好,所以被这高原改变了原来的模样。这样的旅程,对心灵的改变是那么的微乎其微,而最面孔的改变却是那么的直观。
在垭口待了一会儿,我们便开始下坡了,开始的一段下坡非常好走,虽然偶尔会有逆风,只是逆风很短暂,我们慢慢下到山谷,沿着一条干涸的河谷行走,道路起伏,但是下坡占据了主要地位。两边依旧是高山草甸,只是两边的山似乎变得矮小了一些,黑褐色的山石随着道路向前,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有时候可以看到远处风卷起的沙土飞扬着,河中有积雪,被流水分割开,冲破冰层的流水是那么的纯净,清浅的流淌着,从宽阔的河床上分流出一条条纤细的水线。有时路边凌乱的河水湿地里会有鱼儿,鱼儿不是很大,但是很多,在路边水坑或者溪流里游动着。两边的山形变了,不再是草甸,而是纯粹的黑褐色荒芜山丘,山丘上突兀而起的黑褐色岩石奇形怪状,泛着黝黑的光芒,仿佛是山丘上长着的肿瘤。有些山肌理清晰,有些像是丹霞地貌,山下是广阔的荒漠,生长着稀少的植物,风很大,侧着或者逆着吹拂,远处风吹起的沙尘形成黄色的包围圈,把我们围困着。这时离多玛乡只有三十多公里了,本来以为可以早早赶到的,可是风太大了,行走艰难,一段沙尘路段,漫长笔直,通向前方的山脚下。这样看着山脚很近,然而逆风走来却是让人绝望的漫长。两边景色的荒凉也把人心变得荒凉。我们艰难的突破沙尘的包围,然后顺着起伏的路继续逆风而行。
双腿酸软无力,行走的缓慢而绝望。只是咬牙坚持着,这样漫长枯燥痛苦的道路,无时无刻不在让人绝望。想着放弃吧,这毫无意义的痛苦,面对逆风,让人更加感到深恶痛绝,每次都会说,明天再逆风就不骑了,搭车去阿里,可是第二天似乎就忘了前一天在风中的痛苦,又坚持骑起车子来。在几经辗转后,一个大弯把我们带到了多玛乡所在的那个峡谷。村前是一片湿地,长满金黄的秋草,有水鸟飞来飞去,在湿地里,还有一对半黑半白的鹤举止优雅的站在沼泽里,阳光下这片沼泽美极了。再往前走几步,就抵达了多玛乡。然后便是安检。进入乡镇,这里有很多四川人东北人开的饭店小旅馆。似乎藏族气息不浓。过往车辆在这里停歇。我们找了一个四川小旅馆住宿,吃饭。到了这里终于可以好好的吃一顿饭了。街上有个水果店,水果种类稀少,价格昂贵。人来人往的街上,使它更像是一个驿站。而非纯粹的藏族村落。这些随着过往车辆而繁荣起来的村落虽然缺少生活的气息。却是过往旅客最温暖的归宿。
明天继续向日土县进发,一百公里,只是逆风让道路变得艰难起来。假如没有风,或许这条新藏线便要容易很多了。
第四十七集
"我要是两个人就好了,"她想,"一个说话一个听,一个生活另一个看,我多么知道爱自己!我谁都不羡慕。" ——西蒙娜·德·波伏娃
在新藏线上,最不方便的大概要数夜晚上厕所了。新疆那一带的红柳滩或者赛拉图镇还好,虽然也没有室内厕所,但是厕所多是在旅馆后院里。而在西藏的松西乡、多玛乡、甚至是日土县这些小旅馆里依旧没有厕所,唯一的厕所是乡里或者县城的公厕,都要离开旅馆出门十多米或者上百米,这要是大半夜吃坏了肚子就有得受了。出门的不方便大约以这藏西北为第一吧。川藏或者后藏地区的旅馆大多都是有厕所的。不过据说阿里地区是全国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区,元朝称纳里,明朝称俄力思,全区纵横着喜马拉雅山脉、冈底斯山脉,又有雅鲁藏布江、印度河、恒河的发源地,所以被称作万山之祖,百川之源。因为有着这些丛山峻岭,滔滔大河,到处遍布着无人区,所以这里30.4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生活着不足十万人。这些年,随着四川人的不断涌入,给这个地区的经济和人口带来了一些变化。
最近的饥饿感非常强烈。昨天在多玛乡入住后便让老板做了一大份盖浇饭,然后我只是一味的吃米饭,舍不得吃菜,因为这里可以加饭的。把盘子里米饭吃完后又加了一份,现在一顿能够吃我过去一天的量了。吃过饭睡觉。狭窄的旅馆是一间用木板粗糙的隔开的小屋子,由于没有空间安装门,就用简易的木板推拉门。这些沿途的小地方,干净卫生就不用想了,只要干燥温暖就已经是恩赐了。毕竟这里的夜晚都是零下的温度,在这将近十月的日子里,我已经率先体验了滴水成冰。早上起来,收拾好一切就准备出发了,这时店里老板娘不在,沿途这些小乡村的生意人起的都很晚,不像内地的那些卖早餐的起早贪黑,好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顾客。一大早起来,连水洗脸都没有,也许是我们太懒,也不去找水,嘴和鼻子依旧干裂疼痛。在已经营业的东北人的早餐店里吃早饭,包子一块钱一个,我心中还窃喜并不太贵,要了十个,谁曾想到他端上来的那一小碟包子居然小的如此袖珍。还没有煮的汤圆大的小包子,十个下肚好像是泥牛入海,不着痕迹。于是又要了十个,这时我的肚子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但是也不好意思吃了,一碗白米稀饭 ,五块钱,差点连碗都喝下去。这一路的饥饿使人断绝了对食物的挑剔。
吃过饭我们出发,早晨的空气有些湿润冷清,这个村子环境不错,在一道山谷里,山谷有一条河流流过,进村出村,都有一片湿地,这片湿地在村后用一条河连接。湿地带来的氧气和湿气增加了这个村子的舒适度。水草都已枯黄,野鸭等水鸟隐藏在水中,数量不多,却也充满生机。沿途山的风貌依旧是奇特多样的,给人以美感的不是山体,山体臃肿,黑褐色或者灰褐色的碎石,而山体上衍生的石头却是有一种美感。那些岩石要么漆黑油亮,像生出来的犀牛角长在这些山上,彼此林立着。要么在连绵的石壁上形成水纹的脉路,一大片的起起伏伏,把这片荒野装饰成一个异星世界,仿佛来自于好莱坞的奇思妙想。而山脚下便是草场,这一带的草有些稀疏,带着一种土黄色。风吹过,会有沙尘飞舞旋转,仿佛是巡守着这片山川的山神。开始我们要一路上坡,翻越一座无名垭口,这个垭口不是很高,所以上坡很平缓。下坡时,有几公里道路走着很舒畅,这时风还没有撕开它伪善的面孔,轻柔的吹着,带着清晨的凉意。阳光渐渐发出了热量,带着他一贯的热情。路边草场上时常可以见到牧民修葺的泥墙小院,用来在某个季节圈养牛羊的,现在大概把牛羊迁徙到别处了,所以这一切都成了被遗弃的,成了风景的一部分,这样古朴的建筑,实用而又简单,对环境的影响微小。只是路边依旧有很多人造垃圾,也许是汽车部件,甚至是摔成废铁的汽车,或者是其他的塑料瓶垃圾袋等,在路边孤零零的躺着,等待被岁月收回,可是人类把他们用那些聚酯材料制造的太过顽强,终究是无法尘归尘,土归土。而那些轻盈的塑料袋,在风中漂泊无依的走着,像是个孩子,走失在这荒野里。
下坡之后,远处有一片山峦,山峰迭起的乱石,更加使这一片河谷地带像个未开化的外星球了。有一片不知名的小湖泊被山遮挡,只露出一小洼湖水,湖水碧绿,而原先干旱的湖边是一片白色的结晶物铺在平坦的湖床。这高原湖泊的美丽源自于他的蓝,这种美丽妖艳的蓝让人迷醉,然而摒弃这些蓝色的迷惑后,你也许并不会真正爱上这些湖泊,假如你是个饥渴的旅人,千辛万苦走到一个湖边,你肯定不会希望这个湖泊是这充满妖魅的高原湖泊,因为这些湖泊虽然美丽,但是大多数是盐碱湖,水很难被直接饮用,也许正是因为它水里含有太多的盐分,所以才会那么蔚蓝吧。海水不也是蓝的让人迷醉?
走向山谷,道路依旧平缓的忽上忽下,路旁有人工挖掘的水坑,积水有些也是蓝色的。这时,风撕去了伪善,重拾了它的暴戾泼辣,空气中只有他的声音在耳边充斥着,如哭如诉,如怒如吼,一刻也不肯安静。骑上车子,除了风声,世界好像死了一般。侧风逆风,折磨着你。逆风时,上坡推不动,下坡骑不走,平坡时,有时候风猛然加力,你不用力会感觉风在把你向后推去。这山谷地势上没有遮挡,道路的延伸可以看的很远,而在这条长长的路上逆风骑车,无论是对心理还是体力都是一种折磨。也许只有走过才会体会那种无助和愤怒,你看着眼前的道路平坦,有时候视觉的误差让你看着那些略上坡或者平坡的路是下坡,可是无论你怎样努力,车子总是缓慢的前进着,像我这样的急性子心中就更无法平静了,一时时无法忍受这种缓慢时,便开始咒骂这风。
再走着,又有一片小湖泊,逆光看着依旧蔚蓝,湖边有大片水草,也许并不是水草,只是被水淹没了的牧草罢了,而顺光时,水就变得有点淡白色了。过了这个小湖泊,便是班公措了,班公措又名措木昂拉红波,这是一个大湖泊,也是西藏很著名的湖泊,名声大概仅次于三大圣湖吧,这是一片国际湖泊,一边属于中国,一边属于克什米尔地区。据说属于克什米尔地区的是咸水湖,属于中国的是淡水湖。也许湖泊也有国家意识,所以同一个湖泊里有着两种不同的水质吧。219国道沿着湖边有二十多公里,我们沿湖而行,湖水蔚蓝,泛着波澜,四周群山环绕,山形奇特,远处有雪山,一切都是美丽的,除了风。只有风这大煞风景的家伙,折磨着人的耐心,让人错失美好的风景。这些湖面吹来的风,无论怎样行走,都是侧着的。我只能一边与风势不两立的战斗着,在战斗的间隙看一眼这湖泊,湖水深浅不一,也造成了深浅不一的色彩,像是一块飘动的染工技术拙劣的蓝色丝布。而接近湖岸的浪花卷起了浅处的泥沙,水略显浑浊,就这样看来,它比及纳木错要颇有不如。好在他的滩涂湿地很多,水鸟在天上飞来,湖中多岛,有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鸟岛。初临湖边,见一鸟冲天而飞,翼展惊人,抬头仰视,飞行的形状有些像魔鬼鱼,我以为是一只巨雕或者秃鹫之类的,望着它在天空中徘徊,然后消失,后来又见到湖边飞起的这种鸟,有人说是棕头鸥。沿途赤麻鸭偶尔出现在湖边的草林中。
逆风破坏了所有的惊喜,沿湖道路也是上上下下,沿途还有隧道,这条国道应该是新修的,过去或许会有一条沿湖更近的老国道,接近水边。现在水边依旧留有旧时的痕迹。看着身边的摩托车,SUV,大货车呼啸而过,而我们骑着车子是那么的缓慢。每天与风的搏斗,使我的腿开始生疼,屁股有时候磨得也不舒服了。也许这都是心态问题吧。越想越难受。
从多玛乡到日土县,也就一百公里的路程,当暮色来临后,我们依旧在湖边缓慢骑行。天暗下去了,太阳渐渐落下,被西边的山峰遮挡,月亮早就等在天边,摩拳擦掌的等待接管黑夜。风依旧,只是有时候停下来时,发现周围一切变得安静,连风声都没有了。路边山上有黄羊在吃草,七只一群,雁字排开,在陡峭的山腰。黑夜慢慢临近,湖边草丛中的野鸭等水鸟渐渐的走出庇护所,开始了他们的夜生活,湖面活了起来,像是赶集一样,你看那湖边的水鸟渐渐多了起来,聚集在一起,看着这些精灵在夜幕下觅食,交友,恋爱,好不热闹,如果能够听懂他们的语言,大概就可以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然而饥肠辘辘的我看着他们,心中不免会想,哇塞,这一只红烧不错,这一只炖了肯定美味。
天色越来越黑,我们开启了尾灯,天空中布满了星星,明亮而多情。路边的景物渐渐模糊,看不真切了,我们走出湖区,走进一大片班公湖湿地。纵然天空中有美丽的星星,有吹动的风,有一大半个圆润的月亮,纵然世界里除了风声一切都是安静的,然而这些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天黑了还没找到住处的旅人,走在陌生的黑夜里,心怀疲惫和不安。等待着被迎接,被温暖,被喂饱,而不是爱与被爱。路边的湿地里,忽然在黑夜里出现了一群牧马,只能在黑暗中看到一个影子,然而马打响鼻和嘶鸣声却是那么的清晰突兀,仿佛是对这黑暗的反抗。在不远处,我们看到两排灯火,以为那便是县城,可是道路却绕着弯子,看着里程碑,一公里一公里的计算着。最后两公里,道路却没有通向我们一直渴盼着的灯光处,而是转向了一个下坡,下了个小坡,眼前一亮,总算找到了县城。这时候,没有什么比在黑夜里看到光明更让人兴奋的了。我们来到县城外围,顺着公路却一不小心走出了县城,也没有找到住处,只好折回县城。县城到处封路修路,我们像是迷宫里的两只老鼠,忙乱的在这到处封住的道路的缝隙里转来转去。最后几经周折才找到了一家环境不咋样,价格却不含糊的没挂名旅馆。但是夜已深,肚子又饥饿难耐,只好住下了,这里的老板既冷淡,办事又死板,非让我们先登记再让我们进房间。让我反感又无奈。
安顿好之后去吃了份炒面,根本没吃饱,又跑大老远去上厕所。疲惫的身体躺在床上就睡了,明天抵达狮泉河,一百二十六公里的道路,若是逆风,我大概要赶夜路了,同行的骑友打算不骑了,明天就只有我一个继续与这新藏线上的风战斗了。但愿夜晚不要来的太早。
第四十八集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博尔赫斯
我有些渴望那绿色了,走的太久这荒芜粗野世界的山川,我开始怀念那些风软雨润的南方,那些习以为常的农田、竹林、森林、绿野,此刻都成了另一个世界。以前关于旅行有一句很流行的句子说“旅行就是从你活厌了的地方去别人活厌了的地方。”然而我想这句话并不适合我,这世上也许并没有什么是活厌了的地方,只是你还没有失去,还不知道某些地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总要假装失去某些地方,离开某些地方,然后才会在别处去发现那些你从来没有发现的美丽,这也许就是旅行带给我们的意义。“我们注定要失去我们所爱之人,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对我们来说是多么重要。”
我想我还是很幸运的,从离开叶城到现在,天气一直晴朗。这些大山深处的人家,古朴纯真。物质越荒芜,人心却越丰盈。从沙漠到高原,从那些沾着茶水吃馕的维吾尔到这些喝着酥油茶吃糌粑的藏族。在物质世界里他们是匮乏的,他们吃的简单,穿的简单,住的简单,然而,从他们平静的面孔里流露的却是一种祥和。也许生活越简单,人也越幸福。欲望才是悲剧的根源。
昨天住在日土县,这个现代经济社会的产物,已经失去其原有的民族特色。我发现生活在城市里的藏族都是无所事事的,他们慵懒的模样,总爱坐在墙根晒着太阳。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而那些生活在荒凉偏远山村的牧民,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他们是自然界里的斗士,可以战胜寒冷,高原,贫瘠,却容易迷失在城市的钢铁身躯里。城市建设对于游牧民族到底是扼杀本性还是经济发展呢?经济发展真的比保持一种古老的生活方式更文明么?
在这些物质匮乏的地区,饮食当然也是昂贵的,这里本来就无法养活这么多人,然而随着道路的开通,怀着各种目的的人们逐渐涌上这片脆弱的土地。城镇的建设像是肿瘤一般在这片高原上滋生。这对环境将会带来怎样的伤害呢?我想要是这片高原愿意接纳人类,他自然会滋生出肥沃的土地,甘美的泉水。而现在,他的荒凉,缺氧,寒冷,贫瘠是不是对人类的一种拒绝呢?我们也许真的成了这片高原上的癌症。荒芜就应该保持荒芜,自然界有它自己的法则,我们过多的干涉也许是一种入侵。
今天想到要骑行九十多公里去翻越海拔五千多米的拉梅拉达坂,加上同伴又放弃骑车了,心中就有些气馁,而风是产生气馁情绪的主要原因。想到逆风九十公里,更何况还有近四十公里的下坡,这些下坡若是无风还好,若是赶上逆风,恐怕要赶到半夜也难抵达狮泉河镇了。于是便计划早起。俗话说赶早不赶晚。七点的时候就在这个逼仄的小旅馆里醒来了,这并不是个专业的旅馆,楼下是卖电子产品和碟片的,所以房间里贴满了过时的电影海报。借着房间里一个脏兮兮的小窗户,外面有一片昏暗的亮光,我以为天亮了,向外望去,原来是路灯点燃的一片光明。天还不亮,想到昨天太累,日记没有写,就在晨光熹微中,正好写日记。写着写着,窗口的光越来越亮,时间忽然走到了九点,但是日记没写完,于是只好先写日记,赶早的事情就这样抛诸脑后了。一切搞定,离开旅馆,差不多九点半了,又在一个小店里吃早餐,包子依旧是一块钱一个,粥五块钱一碗,二十个小包子下肚,感觉上还是没有饱。本来想买干粮的,但是想到三十公里后有个日松乡,既然是乡,餐馆小卖部应该是有的,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什么都没买,包里只有早上同伴送的一罐红牛,昨天买的两根胡萝卜,一块压缩饼干以及半瓶水,就这样出发了。在这个到处用彩钢围起来的街道里左转右转,走出县城,来到国道上。沿路而行,这时风微弱,空气中还残留着夜晚的冷气,路旁有个牦牛雕塑,这里号称金丝野牦牛之乡。只是人类的入侵,这些野牦牛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窄,所以很难见到了。沿途转入一个路口,可以抵达日土宗,这里是一个遗址,我没有去,传说是格萨尔王的大将先巴的驻锡地。后为日土宗政府所在地,这里保留着古老的建筑寺庙。宗在藏区意思是有人居住的地方,所以藏区有很多村子叫某某宗的。
继续前行,道路转入峡谷,景色是两种极端,峡谷河流经过,河水清澈,在峡谷里分解出一条条溪流和水潭,河边秋草丰茂,柔软紧密,像是一块块涂满奶油的面包,狭小的水潭里,水鸟和野鸭鸣叫戏水,偶尔惊飞,扑打着笨重的翅膀,落入远处的水中。碧清的水,泛着洁净清冷的光,秋草带着一丝淡淡的青色,淡淡的黄色,杂以红褐色。河谷处有时会出现几间简单的房屋,土黄色的矮小院落,是藏族牧民饲养牛羊的临时圈落。而两边的山,一边是原始的细碎山石铺盖的粗狂山峦,没有植被,只有零星的雪覆盖在山顶阴凉处,而紧挨着道路的这一边,山或许是因修路被破坏了外衣,露出内部的岩石,这些山体像是一块块岩石堆叠而成,中间缝隙井然有序,岩石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却都圆润光泽,好像是被流水经过千百年侵润过的一样,有的傲然屹立,有的大大小小堆叠的仿佛是叠起的尸体,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这样的山谷里行走,渐渐太阳加重了热量。也许是骑行裤穿太久没洗,也许是这一路上坡太过费力,屁股开始疼了。骑行久了,对疼痛的感知力也变得越来越弱了。身体有一种麻木感,也许是高原稀薄的空气让大脑变得迟钝,也许是高强度的运动使肌肉变得麻木。我有时候骑个几公里就要停下来一两分钟,这样短暂的停顿过后再骑上车子总有那么几秒钟大腿软软,那种感觉,仿佛是大腿忽然失去了控制。
抵达日松乡的时间和预计的一样,十二点多。看到路边那一小片白色房子,心中一阵惊喜,想到食物,水和午饭,精神顿时一震,加快了速度。可是离镇子越近,心越凉,村头是一个加油站,然后便是围墙,白色围墙把整个村子都围起来了,村尾是医院和一间银行,院子里有学校,少量的几间民房。可是没有小卖部,也没有餐厅。路边问一个当地人,说什么都没有。只好失望的离开。想到前面还有六十公里才抵达达坂,还有三十多公里才能到狮泉河,心里有些没底。但是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前。沿途道路依旧,荒山野岭,乱石嶙峋。清溪婉然,道路起伏,风时而狰狞,时而温婉。山谷时而开阔,时而狭窄。开阔处,河流宽阔,绿光粼粼,漫上草甸;狭窄处,只有乱石,石缝中有溪流流过。沿途鸟鸣不绝于耳,多是赤麻鸭,凤头鸭,斑头雁之类的,偶尔还会看到成双成对的黑颈鹤,姿态优雅的站在草甸里。
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路边有几瓶350ml的小瓶矿泉水丢在地上,瓶身因掉落时和地面摩擦,有很多划痕,我看是没开瓶的,便打算去捡几瓶备着。刚弯腰捡起一瓶,还没来得及放在货架上,就见一辆像是mini汽车外形的那种小车停在了我面前。车窗摇下,一个姑娘问我要不要水,我婉言谢绝,那姑娘却打开了车门,车内还有一只小狗再叫,副驾驶位置也下来一个姑娘,拿着水给我,我不好拒绝,便接受了她们的善意。她给我了一罐红牛,一瓶矿泉水,又热情的在我杯子里加满了开水。另一个姑娘又拿来一瓶红牛给我,我想这一路谁都不容易,物质匮乏昂贵,我也不能太过贪婪,就谢绝了她。有一瓶就是意外之喜了,不能太过贪婪。在这荒凉里,总能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也许这在内地仅仅是一瓶水,但是在这里,却是一种力量,是我在疲惫饥饿中被注入的新的力量。使我能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感激,并且面对艰难的旅途时,那些善意像是曙光一样,指引激励着。沿途也会有这样的自驾者,他们会停下车子,请求和你合影,我不大喜欢这样的人,他们并不是尊重你这个人,或者对待你这个人怎样,他之所以想要和你合照,大约就像是你想要和马戏团的猴子合照类似吧,说道尊重佩服,或许只是随口说说,好奇及以后谈及旅途趣闻才是他们合照的初衷。他们所好奇的是你这种行为,他们不在乎你是谁,只在乎你的车子和你身上的那套衣服,以及被阳光灼伤的脸。
当溪流消失,峡谷消失,周围的山都变得矮小奇特。说是矮小,大概是天地太阔,山像是被搬到这一片空旷的世界,错落着,犹如辽阔的雅丹地貌。路边植被稀少,一撮一撮的,整齐的生长在路外的旷野,像是收割后的稻田。还有一种植物,开着不显眼的小花,一束一束的生长着,像是一束枯萎的满天星。停停走走,金乌奔驰中,天色渐渐阴暗了下来,冷风习习,而远处的达坂已经遥遥在望了。西方天际出现一抹嫣红,把一片云堤也染成金色。一轮明月早已经等待在天际,准备着接收黑夜。这时,我也是樯橹之末,只好走两公里停一下,再接着走。走上这个5191米的拉梅拉达坂时,太阳也落下去了,只剩下天边的一片暗红带黄的云彩。
达坂上风很大,我拍过照就出发了。好在一路下坡,坡度不是很陡,要踩着单车前进。黑夜慢慢侵袭,月亮旁边簇拥着很多云,明暗交替,阴影叠加,充满玄幻色彩。大地渐渐被黑暗笼罩,周围的景色成了一片模糊的黑影。远山黑乎乎的影子投射到道路上,我以为这里的路边长满行道树,郁郁葱葱,可是走到跟前才知道是视觉在作怪。一只大鸟扑棱棱从路的一边越过公路飞到另一边。渐渐的,星星多了,云层消散,只有月亮旁边依旧聚集着乌云。夜晚行车,以前最不喜欢的是路上经过的机动车,特别是他们那刺眼的远光灯。而在这寂静的夜色里,我却希望能够看到往来的汽车闪耀的灯光,纵然交汇时会被刺到眼睛,毕竟那是人类的迹象。在路上,目送一辆辆汽车来去,望着他们的红色尾灯消失在远方。路上裂纹经常使车子颠簸,所以我只能全神贯注的骑着车子,黑夜越浓,四周越显诡异。三十多公里,慢慢也到了,抵达检查站后,心就安了许多。把在泉水湖检查站得到的单子交给这里的边防警察,便可以出发了。依旧是下坡,东折西转,慢慢的看到了山下狮泉河闪亮的灯光。夜色中看到的狮泉河镇,颇为壮观,比及沿途的小村落,这里也算得上是大城市了。来到城镇,到处是汉人,我来不及去找住处,直奔一家餐厅,吃了份盖浇饭,量还蛮足,价格要比及内地贵上两倍左右。
吃过饭便直奔网友推荐的一个小旅馆,四十块钱一晚,可以洗澡。我拖着疲惫来到这里,幸运的是终于能洗澡了,十多天没洗澡,身上那个脏是可想而知,然而疲惫使双臂有些酸软,连搓澡的力气都没有了。虽然只是草草的洗过,但是这一夜比之前十几夜的睡眠都舒服。
水已经是我们最低的奢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