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城——改编自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一天夜里,许多男人和女人一起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里一个性别模糊的美人躺在自己的怀抱里,给了自己一个吻,随后起身,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奔跑,那美人赤裸身体,被月光映衬成仙子的模样。他们上前去追寻美人,却弄丢了美人的行踪。
第二天醒来后,所有做了这样的梦的情人们开始寻找这个城市,找不到,他们就聚在一起,自己动手建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城市。男人们自己建造自己的梦境,女人们力气不足或者精力有限,就相互帮忙搭建。
城市建好后,这群男人女人整日在自己梦境中美人消失的地方等待,渴望再见到美人一面。没过多久,新建的城市就成了一片狼藉,所有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等待,没有人工作,没有人打理这座城市。
几个月后,这里来了一位修道士,修道士对这里的人们的懒惰与欲望感到既惊讶又羞耻。他趁没有人注意,为这个城市制订了法律,还从别处召集来了一批私处打工谋生或逃避自己国家的法律的人作为军队和执法人员。他规定这个城市里的人必须工作,每周休息一天;人与人之间不许有过分亲密的接触——他们应该抑制自己的欲望。修道士成了城市的王。
于是这座城市从一个坏死掉的机器轮轴开始慢慢地运转起来。人们不再终日守候在梦境中的地点,渐渐地遗忘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第一个到这里的修道士在这里掌权两个月便被人谋杀篡位,接下来的五个月里,政权又接连变更了四次,甚至有一位王只掌权了七天就被杀害在自己的宝座上。每一个王新上任时都要修改一遍法律,以示自己的权威,法律变得越来越束缚:任何公共场合里,人们不许有眼神交流,不许连续盯着他人的身体看超过五秒,不许有肢体接触,不许大声喧哗,不许显露出自己的欲望——或者说根本不许拥有欲望。
在第五任王掌权的四个月里,每个走在街道上的人,步伐都是急匆匆的,刚接触到的眼神立马就会转向别处。行人中,穿着紧身裙的女人摇摆着臀部,中年大叔的香烟在两指间燃烧……但没有人发现这些美景奇观,因为没有人会注视别人,每个人都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人们互相不说话,就把自己的热情献给其他的物品。简每天下班时会准时去喂办公大楼后面巷道里的流浪猫;红在服装店工作,每天给陶瓷做的模特换衣服的时候会与模特对话;莲无所事事时就爬上自己建造的房子的屋顶,仰面躺在那里看天上的云;也有几个不太年轻的中年女人一遍又一遍地洗着自己的床单,放水、放洗衣粉、揉搓、敲打、换水、冲洗、晾晒,然后一切再来一遍……
城市得了个光荣的称号——至少掌管这座城市的人认为这很光荣——,贞洁之城。或许城里的人们不知道,这座城市也因此成为了其他地方的人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提及她就像提及地狱。
在第五任王掌权的第三个月,一个逃避自己城市法律的小伙子贾来到了这里,成了城市稀有的外来客人。贾来自热带,性格颇为活泼。他只知道这里少有人愿意前往,却不知道此地的法律森严。他仗着自己热情的性格,在街道上对漂亮的年轻女人抛媚眼吹口哨,高声对擦肩而过的男人们表示问候……
人们很快注意到了这个热情的小伙子贾,也随即记忆起了自己来到这座贞洁之城的原因——欲望。于是大家组织起来,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推翻了不稳固的政权和不可靠的军队。
革命结束后,城市似乎回到了从前:没有法律、没有军队、没有统治者——没有人拥有这座城市,因为每个人都拥有她。
简再也没有去喂过猫咪了;红的陶瓷模特也失去了被悉心照料的机会;莲不再流连天空,中年妇女们也不再在意那快要洗烂的床单……
人们不再匆匆从街道走过。目光接触时人们会互相点头致意,抽烟的男人会从烟盒里拿出两只烟,把另一只递给身边的人,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会偷偷跟在一个身材诱人的女人后面讨论她的身姿,生活比修道士来到之前更加生机勃勃。
人们在每周不用工作的那一天去自己梦中的地点等候。
人们在这里安定、工作、追求、掩饰、沉默、结婚、出轨、争吵,心里却时时刻刻念着自己的梦境。
贾被公开认作这座城市的救星。但如果你现在到这座城市去,或许还能听到一些独身的老人们痛骂那个叫贾的小伙子,怀念专制下禁欲的城市;也能遇见一些看似生活美满、德高望重的人,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默念自己给自己的美人取的名字。
许多年后,还会有人时不时地到自己梦中的地方去看看。可无论如何,没有人真正等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