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星空(5~8)
第二章
每个人都是一个未知的我
每个我都是一个不可知的宇宙
5.而你明明可以成为世界
红剪刀感到了幻象的威胁。她以为母亲是幻象,小刘是幻象,现在幻象叠加幻象,生出一个母亲小刘就在眼前。她恍惚,她不能理解性别和角色的意义。
于是转身装作忙碌,其实心里只想睡觉——醒过来能回到6岁就好了,每一天和每一天都存在着巨大的缝隙。只有我是连续的。穿过每一天,磕磕绊绊开开心心。
可是好孤独。
“你不害怕吗,小安?”
“害怕什么?”小安的语气还是很兴奋,如果小安是只猫,她现在是跳上跳下的。
“会说话的猫。”红剪刀优雅的转过脑袋,像她的母亲一样。而左眼半坐在藤桌上,舔着锋利的指甲,依旧显示着敌意。
“能沟通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我受够了像个动物人一样的活着了。无趣,机械。人工智能的起点。“小安一把逮过左眼,抱在怀里。
“他长得就像我的妙啊,只是妙啊是只母猫。“
左眼受够了被举在半空毫无隐私可言的状态,怒道:“看够了吗,你这是性骚扰。“
小安这才局促的放下左眼,“对不起,对不起,我把你们当成猫了。“
“你把猫当成什么了。“
左眼很生气,晃着尾巴扫灭了一盏玻璃灯卷到眼前,作势要把小安装进玻璃罐。红剪刀跳下来制止了左眼:“小安,也许你愿意参观一下这里。像小刘一样。我的父亲是这里的管理员,现在他睡着了,他在等小刘来。左眼,麻烦你给随时到来的小刘开门。”
左眼跃下桌台,径直走向门后背朝小安——这是他狡猾的监视。
“我很愿意。”
“好的,这里有些事情是你要知道的。第一,保持好奇心,不要停止发问。不然你会流落空白之中。第二,你要相信我,跟紧我,甚至服从命令。第三,我们并不是在用语言交流,你一定要理解这件事情。不是我会说你的语言,而是我说我的话,你刚好能听懂,也许是你的母语,也许是一门外语,语言的事情我父亲比较在行。第四五六七八,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吧。”
“请允许我再问一遍,我是在图书馆的顶层还是哪里?”
红剪刀再次舔舔自己的尾巴,献上庄重的礼仪:“这里是星丘。星星们升起的地方。”
左眼打开门,小安扒着门框向外招手,惊奇的捂住嘴巴也拦不住尖叫。高空风的流动很慢,白云扑面而来。
“那时我还小,想要成为自己喜欢的人。”面对小安冷不丁冒出的话语,红剪刀一时诧异。心里浮现一幅奇怪光景。
她看到小安的时候也看到自己,看别人简单看自己很难。
她想起橘子小刘。
6.今天已经过去。星球还在宇宙。宇宙还是模糊。
风也温,雾也白,青叶瑟瑟送风来。海边的春天绿起来也是奶色的。
岩石之间被遗弃的橘子小刘,害红剪刀来到黏糊糊的海边潮气中,乱石嶙峋,有些影响步调的优雅。
翻过一片礁石,折叠一片海。海很大,不能被看全。
橘子小刘很吵,所以红剪刀放弃了回声铿然的铁皮罐头,在海岸捡了个漂流瓶装殓了橘子小刘。“每块鹅卵石都是美人鱼的蛋。我蹲在玻璃罐里就像是果汁返老还童。
橘子小刘不只有播音主持的潜力。
红剪刀心想着:明白你是一个有想法的橘子,即使你被吃掉之前就是睡到累了再睡。
“我原谅你,毕竟你现在才有机会说话……没有嘴巴很痛苦吧,伟大大脑的想法得不到表达。”红剪刀把抽出来的心愿卡又放回瓶中。
“要不是死了,我真不知道自己活过。”他长叹一声。
“雾淌过来了。我们还能坐着聊会。”红剪刀坐下来,确实膈得慌。
“前天晚上我躺在这里,看到了千万盏孔明灯,飞行的许愿池。
没人在乎孔明灯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孔明灯真可怜。”
红剪刀在听,却一声不吭。像男人的沉默冒着烟。
于是橘子小刘继续说着。趁他还没有真正死去。
“我还在树上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整棵树,但我没有站在土里。夜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灯泡,可我只有自己能看见自己的光亮。被摘下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重力,对我来说重力挺好的,重力能换钞票。可当我思考钞票是什么的时候,完了,天黑了,肯定不是我闭上了眼。趁着黑暗温暖宜人,不受打扰,我对钞票进行了彻底的思考。想来想去,很明显,它代表不了我——我见过比我值钱的家伙一点都不甜,那一整棵树就他不甜。再贵也不甜。钞票只知道浪费自己却对别人一无所知。最碰运气的家伙。”红剪刀一声不吭,尾巴也不摇晃。
“好吧。我想成为孔明灯。没有重力。别人对着我许愿,许愿的人会笑。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从一个手掌心到另一个手掌心。他们的快乐让我觉得,我可以纯粹为别人而活。”
“怎么可能呢。无私只是出于自私的要求。那些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喜欢啊爱啊想念啊,就该自己使劲钻研啊。孔明灯想念火柴,不也飞向冰冷银河自取灭亡了吗。人是最爱说喜欢的动物了。我在人间混的太久也沾染了坏毛病。”
橘子小刘乱七八糟说了很多,对于恐龙蛋的事情却只字不提。他见过丰收大地,也走过荒凉山丘。却只想聊聊恐龙蛋的事情。别看橘子小刘四仰八叉坐在瓶子里,但他心里的话哗哗流淌。
我跟你讲哦,在这么多的石块里,藏着一颗恐龙蛋,因为只有我能看到他,所以我们之间存在着不言说的互相喜欢。别坐在上面,他会咬破你的新裤子。不敢想象,千万年苍凉他都没心凉。或许他等我,就是我活着来到这里的意义。就是我望着他死去的意义。
后来小安看到橘子小刘,她说每个看到海的人都有心事。橘子小刘替她活着。
红剪刀,小安,橘子小刘,彼此心知肚明,他们一模一样。到了这一步了,还是不能确定,是要自己活,还是要坚持去找自己存在着的瞳孔。
红剪刀带走沉默了的橘子小刘,轻轻地说:他。
7.冰川正在融化,而我正在爆炸。
你知道吗,会有人开着一款软件,看着自己生命流逝的数字,呆坐整个季节。
他相信冰川会来到你的身边,先是消失,再顺着洋流最后侵入河湾,水面漂浮枯萎白熊皮。
难以想象,活着的时候我不关心北极熊是否流离失所,不关心蔬菜的价格为什么关乎荒唐的资本价值,不关心学校的课程是为了什么,不关心女人的遭遇与痛苦。漠不关心的活着了,还企图得到世界上最好的爱。
胡作非为也基于漠不关心,无爱可依不奇怪。
橘子小刘才不是她出道的手艺。那件事,她时不时的骗自己才能不至于遗忘也不至于痛苦。
红剪刀行走在晾衣绳上,天上明月,路上街灯,树上玉兰,心上无风无月。
路过南京博物馆,看到了正在破碎的芙蓉石蟠螭耳盖炉。于是耽搁了一夜,静静坐着看,她想成为这样珍贵的粉红宝物。等她赶到野草淹没的村落,除了狂乱的植物和断壁残墙,鸟叫被抹去,刚刚诞生的星星也被太阳蒸发。生命消失,了无痕迹。
红剪刀哭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戳来戳去,突然滑掉,在内壁流淌。心室瓣膜的形状一下子具体了。她怕血,心里的伤口擦不着,很烦,很难受。
于是她打起了滚,歇斯底里的吼着。一段凄厉的猫叫。无言之书里夹着这滴眼泪。
回到图书馆,她颓废的吐出一个空瓶子,钻了进去。老大苏欲言又止。
“是的爸爸,我知道 ,你不经历跟它不存在是两码事。”
“爸爸,我错了。”
老大苏翻滚着红剪刀定住自己的瓶子,带她第一次进入地下室。很长的楼梯。藤蔓编就。瓶子滚了很久,红剪刀想吐。
“其实……不如……要不然……怎么说……哎……”老大苏紧张的含住尾巴,下定决心放开了说:“膨胀,爆炸。是好事情。”咕噜噜乱滚的瓶子伸出尾巴刹住了车。
“足够珍惜自己,才能珍惜其他。”
红剪刀从瓶子中钻出来:“我以前认为,每个存在都是我。我发现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有个声音’我是我‘。爸爸,我的理想不是做一个管理员,我想找到’我‘的总和。那个家伙躲在哪里呢,他亲密的渗透我们,让我们对自己坚信不疑。抛开我,我是谁呢。”
老大苏笑着:“我很开心看到你在思考,我的孩子。”虽然他也未必全听明白。
红剪刀扑进老花猫的怀里,抽抽搭搭的哭:“是我害死了斑马小刘,再也不会有谁知道他的生命到底是什么样子,也许他是她,也许他知道‘我’在哪。现在什么都没了。我没有经历过,不等于他不存在啊。”
老大苏舔舔她的耳朵。该怎么办呢。
红剪刀应该担起自己的责任来,接管其他的星星来补偿已经发生的罪过。即便她有自己的打算,像她哭着喊着那样“我生来是个艺术家”。
可是自己凭什么要求她呢。老大苏无法对老大苏提出要求,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对红剪刀提出建议。生命管好自己,是最难的。
老大苏只能舔舔她的耳朵。
其实,21岁是她在心里向命运屈服的秘密界限。不能成为自己,那就顺从无为的安排。距离21岁还远之又远。
第二天早上,红剪刀认真的挑选着自己要用的容器。“爸爸,早啊。请开始教导我该如何升起星星。“
8.语言自有他的精彩,故事算不上重要
“很奇怪,我竟然能理解你。“
小安在红剪刀的指引之下,把脚放在底层书架,踩上去的时候自己哗哗缩小。最后站在一本书的前面就像站在摩天楼下。“突然发现猫的世界很难理解啊。“小安觉得很神奇。
”只有人活在没有魔法的世界中吗?“
红剪刀凝视着她,就像鲸鱼守在她的窗边。眼睛巨大,小安本能依然害怕。
“其实我也不理解其他的猫。他们本来可以过得更好。“红剪刀跳上书架,和小安一样大。
“巨猫你好,剪刀你好酷。“
“谢谢,你只是看到了你幻想中的我——谢谢你,把我看做和你一样。现在,我们要去A-000了。无言之书。“
“可是剪刀,如果我幻想你是半个桃子呢?”
“你会看到我的桃核吧,红到发紫。可我还是只猫坐在这里,通过你的情绪和询问,发现你幻想的痕迹。”
“即便在这里,我看到的也是被我自己筛选过的东西啊。”
“这算信息时代的一种物种保护,如果你知道一切,你将成为星空,成为一切的背景。”
小安似懂非懂点点头,还是顺从地听从红剪刀的指示,拉着她的尾巴穿过封面。睁开眼睛却发现这是一个空白的房子。红剪刀盯着房角漏雨的洇渍沉默了很久,小安观察了连着三面都有的这块水痕,小心地关紧嘴巴发出声音:“这里不让说话吗?“
红剪刀领先小安走上墙壁,“这里没有重力。可是我的胡须你的头发依然会保持最初的指向,提示出口,以免落入无尽循环。“她们走到洇渍的边缘。湖水漫了起来。小安觉得自己仍然身处噩梦之中。
从一片干渍变成湖,只耗费了小安的三声“哇”。像房间一角的燕子巢穴,湖水在一角立体地生长。
“这是我的眼泪。为了这个我和斑马我。但眼泪落在这里,看起来它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常常来到这里静静坐着看。
——它把自己当成了湖,按某种规律安排潮汐。这里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是星丘里唯一的黑洞。“
小安拢着膝盖紧挨着红剪刀坐着。探出脚点了点湖面。“我都懂了,”小安说,“一只透明的斑马或者奶牛色的马——就在湖水下藏着。”
红剪刀闻声跳入水中。起跳,拉起弧线。彭。
扑在自己的泪痕里。她不是很愿意这样狼狈示人。
小安说,“尴尬是场内心戏。人类是有戏剧行为的,我以前有猜想过,其他的动物比如大象、斑马、羚羊,他们是不是不需要这些。在一个单纯的世界里,感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欺骗只是关乎食物和死亡。而人类善于在各个层面上做戏,尤其是在感情是,越发复杂了。
也许在其他动物的眼里,人类只是动物界的戏子。戏子自己搭台建社,戏越唱越大,索性后代的基因抹杀了判断做戏与真实的能力。它们不羡慕我们。只是气氛这些人膨胀起来无法无天。而那些聪明一些,狡猾一些的,看不惯了联起手来,跑到我们的家中欺骗我们。装作一副天真无害,甚至登堂入室反客为主高高在上,卖弄天真可爱。其实不过是跑到人类的洞穴里来拾点零碎。
没什么了不起的。“
“很好的猜想,语气偏激了些。建议你继续保持怀疑包括刚刚这些巴拉巴拉。人类有没有一些好办法来抢救心里的斑马,也许我可以试试。”
“我们聊天。瞎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