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下的她终究等不到有人来救她

医院
站在那里,感受到温润气流在脸庞轻抚而过,眼前的世界宽阔明朗,蓝色的,绵延不绝,是海。并不遥远的前方,以为还可以眺望,却被地平线吞没。身边的人群中,有很多恋人,他们像风景一样存在,静态般的沁入内里,回荡在身体内部,最后化作冰川在脑海崩塌。
Rill就是这样喜爱伫立,在海边,压边,车窗边,屋檐下,她的眼睛静止没有光泽,但时而呈现孩童般的调皮,那是她犯病的时候。
她出身在海边的一座小镇,上天给了她可以远眺的世界,可是她却想挣扎。父母是靠打鱼为生,家里有一艘船。庞大而且陈旧。黑色的木头似乎在告诉世人,它年事已高,需要拆开来当做柴火。Rill经常陪同父母去海上打鱼。
记得那次是在很远的海域,她看到身下的海水,有着陌生的颜色,蓝得发黑。那黑色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有各种生物,包括人类尚未命名的物种。但如果一直向下深潜,是否感到自由。她听说人在很久远的年代时是生活在海里面的,随着进化才向陆地生存。是什么改变了人的生存环境,抛弃广袤幽深的海底世界,去接受日光强盛的陆地。
她的父母在船上等待,相信会有很大的收获。可是Rill却跳入了海水,去追逐她的自由。她童年的记忆告诉她,父母把她救上来后就潜向了水底,再也没有起来。
隔着凌乱的发丝,看到身边的人都在指责她,是她害死了她的父母。她不哭泣,她说,他们去了他们祖辈的家,那里有他们的自由,只是他们不让我前往。她夜晚在家里欢笑,她说,黑色多么美好,你看不见前方,无论前方是否隐藏着危险你都不知道,所以可以放心这一切。家里的东西被她整整齐齐地打理着,白天她也去打鱼,只是从没有收获。因为她看到渔网中的大大小小的鱼时,她觉得和她们是同类,然后放走它们。然后她学会游泳,夜里她来到海水里,哭泣,欢笑,游泳,然后循环继续。累了,她来到沙滩边上,看着月亮,安静地睡去。

她喜欢黑夜下的海水。她喜欢午夜飞行的感觉。
人们把她送去了医院,医生告诉她的亲戚,她有间歇性神经异常,常常会把自己当做另外一种物体,而且发病时只喜欢一个人地独处。亲戚把她安排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当所有医生都把她列为非常棘手的案子而焦头烂额时,许青争说让他来试试。推开那扇过分白色的门时,他看到Rill憔悴的脸庞,苍白的眼睛里全是迷惘。Rill对他说,我杀死了父母,可我无法逾越,这里都是焦灼的白色,它们像火焰,你带我离开好吗。许青争触摸她的发梢,他说,你只是因为孤独,只是你选择逃离的方式跟别人不同而已。
许青争比Rill年长11岁,完美男士的脸部轮廓下,有细小的胡渣,成熟的外表下几近清秀。他为Rill在医院外租下一座小房子,买了很多书籍,他很忙,就让他每天阅读。Rill很少犯病了,她十八时候,收到许青争结婚的消息,她没有参加他的婚礼,但她为他高兴。她用所有的稿费给他买了一只德国名贵的男士手表,说,记住和纪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手表的侧面刻下了两个数字,1。
就像两个人,并不代表什么,只是一种陌生的距离,无法跨越。
Rill和许青争度过了七年。一个绝望的数字。
Rill没有上学,她的知识全部来自她的阅读和许青争的指导,许青争说,不认识的字就翻字典,其他的问题都可以问我。许青争还没有结婚前,有了假期他就带着Rill旅行,去了云南和三亚,在那边的村落,他们感受到自然,许青争教给她很多知识。Rill的初潮是在一天晚上,许青争在医院很晚才来看她,他抱着害怕着的Rill说,没事的,你现在长大了。他叫她去洗澡,然后递给她一包卫生棉,指着包装袋子上的图案说,按照这个上面的做,用完了要自己去楼下买,你现在长大了。她问许青争,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爱你了。
许青争的事业蒸蒸日上,结婚后很快接管医院。而他没有时间陪伴Rill。那天晚上风很大,她开始酗酒,当许青争看到醉醺醺的Rill时,他同样感到害怕,你为什么这样的折磨自己,折磨我。她亲吻许青争,她说,我们是有距离的,我要走了,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你要知道我爱你的。我想把自己给你,就今晚好吗。许青争扇了Rill一个耳光,手印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像是死亡的痕迹,然后放射出火焰,他说,我们的距离是冰冷的鸿沟,你的人生是没有我的,我是你的医生,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是有罪的。
许青争是如此固守的一个男人,那条线他不敢越过,他无法承受起Rill孤独的爱,他知道她需要自己,但他不能给她所想要的。有时Rill在他眼中是个孩子,被雷声惊吓了会跑去许青争的怀里面躲藏,默不作声。但有时候她是那样的需要隔离,无理取闹中激怒许青争,他把她关在房间里,她播放死亡的摇滚音乐,并在房间里面舞蹈。等到没有声音他去开门看她,她睡熟了,但他颤抖的手惊醒了她,她告诉许青争,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你了,我会继续寻找,直到再次让你看见我,因为我们是相爱的,可是你选择了和别人结婚,我只能离开。

她说,我走了,去寻找,直到再次让你看见我。
Rill去了深圳。开始卖字为生。稿费时多时少,她就饥饱不定。她坚持着,从不多说话,每天阅读和写作,在深圳郊区租的一所简约房子里,很少出门,只在夜里的时候,出去在公园里闲逛,看到恋人在黑暗处亲吻,她凝望一会儿然后离开,或者白天出门去超市买下一星期的生活用品和一些蔬菜,买一些书,摘录深入人心的句子,在网络上结识很多地下写作者,就像她一样,按时交稿,拿去薪酬,然后继续。直到两年过去,她的文字得到大量赏识,开始有了声誉,去了一家当地知名公司当主编,那时她二十一岁,美丽的外表下吸引很多人。但她在半年的工作后,拿到一笔丰厚的奖金辞职。没有人知道她的原因,她还是酗酒,在公园看到亲吻中的恋人就上去辱骂打闹,路人认为她是疯子。在浴室里,她把水开大,她打电话给许青争,没有人接,于是划伤手臂。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口子像是狰狞的野兽,随时都会把獠牙张开。血液在浴室里和自来水融为一体,扩张变大,有浓重的腥味漂浮在房子里。醒来时有剧烈的伤痛感从手臂传来。她再次拨打给许青争,有深重的男音传达过来,她说,我是个病人,我需要你的治疗。
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医生和病人是永远需要彼此。不会痊愈,不会分离。看到Rill疲惫的身影,许青争知道,她早晚会回来,而这次回来,是不是一切都将有个了结呢。
Rill的头发留长了很多,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中国女性的自然美。她会笑了,在许青争面前无忧无虑。许青争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假,跟妻子说去外地出差,然后驾车带着Rill去了海边的一座小岛。在夜里,他牵着Rill的手,向海水里走去,然后停止脚步。月亮大而圆,看到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苍白而弱小。你让我心疼,你要寻找的是证明,现在证明你离不开我,可我感觉你又要从我身边离开,你这是为什么。他们在海水面上赤裸裸着身体,亲吻,然后做爱。回去房间,一整晚地在爱欲中触摸,翻腾。她说,我知道我们是相爱的,可是我们依然存在距离,我杀死了父母,我是罪人。然后她抚摸许青争的胸口,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可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他们在岛上居度过半个多月,生活的成分是做爱和交谈。许青争知道Rill是非常孤独的,她不让他靠近自己。这样就只有Rill一个人。离开小岛的前一天,她跑去了海滩,风很大很大,许青争去找她。然后发现岩石后面的她光着身子,用贝壳割伤手臂。他抱着她跑回房间,给她包扎。他说,你别跑太远,你得安定下来,不然我会找不到你。Rill只能哭泣,我不能破坏你的家庭,没有人能原谅我的,我的病是治不好的。
她依然悲伤着。
第二天,许青争在浴室里发现了Rill僵硬着的身体,包扎手臂的纱布凌乱不堪,血液染红了浴缸,Rill很安静,像睡着了一样。
许青争知道,她是孤独的,她的世界残缺不全,她喜欢一个人,只是又不能忍受只有她自己。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