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门下的年华——我和最好的直男朋友的故事
陪你笑过的人可能很快忘记,陪你哭过的人却深刻心底。
我们的友情始于一次雨中漫步。十年了,细节我还记得很清楚……
他是国防生,不和我们住一楼层,而和年级上其他几个高大威猛的国防生住楼下。我有时也在想,看起来他和他们风格截然不同,他是怎么融入的——这几个哥们成天的主题就是逃课、打游戏,所在的楼道一团吵,其中一个的父母还是官员,不愁毕不了业,反正家里有关系。他则不同,一看就是平常家庭的孩子,只能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那种,没资本和他们拼,准时上课、自习、完成作业。
我们本在不同的班,但平时很多课都在一起。因为都常去找老师答疑,有时也互相请教问题,就认识了对方,路上碰到了,会打个招呼。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笑着,仿佛他的世界里总是那么开心没有烦恼。不过,也仅于限此,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也没想过要做怎样的朋友,只是觉得他是个乐天派以及和自己一样是个爱学习的人。
大三搬到了本部。那时,我正处一段痛苦的感情中。一天,情绪非常低落,想出去散散心,出门时碰到了他。
“走哪去啊?”他依然地笑嘻嘻地问道。
“出去散散步。”
“下着雨出去散步?不是吧!”
“嗯,散散心。”
“我陪你去。”
“你去干啥?”
“反正我也是没事嘛,陪你。”
陪女生去散步倒是可以理解,但陪一个男生,而且还下着雨,还是少有的事。我没有拒绝,就这样,他回去拿好伞,成了命里第一个陪我打着伞在雨里散步的男人。
有时,共事多了,日子久了,才发现其实生活中已经把一个你所认为还不错的人当朋友了。我们从东门出发,沿着李府街、中山东路走到中山门。一路上我并没多说自己的事,他也不多问,只是静静地陪着我。我们登上中山门,看着中山东路上的车来车往,和笼罩在雨中的紫金山和月牙湖,整个都是雨的世界,还有就是我们俩,寂静而安详。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用男人间表达支持的方式。
“还是你好,每天过得那么开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只是没说罢了”。
过后,我们从月牙湖绕回学校。对他这样的举动,我是感动和明白的,这样显而易见的友情。我们开始成为朋友,彼此都明白和善待着这愿意对一个人推心置腹的缘份。
他依然上进,笑对生活,在他身上,我看到的是乐观和坚强。我心情不好时就找他诉说,享受着这样的友情。
一天,他打电话说找我有事,声音显得有些低落。我从没见过他沮丧的时候,觉得定有什么事,二话不说下楼去。这次换成了他不说话,我一路跟着他沿着后标营路一直走到苜蓿园大街的月牙湖边,然后在一片草地上坐下。
“怎么啦?”
我刚问完,瞬间他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我被惊谔到了,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我不想去部队。”
我顿时明白了一切,并将我之前好奇的与不好奇的、想到的和没想到的,都在他这一句话中得到了推断和串联。
我说:“那就不去呗,难道还不行?”
一个坚强久了的人哭起来更是彻底。他向我慢慢道来,解释如何地因为政策和经济的原因不可行,从现状说到理想再说到家庭。他觉得他的人生完了。对于热爱生活的人而言,看不到希望比对那些碌碌无为的人的打击更大、更残忍。
果然是每个人总有各自的苦衷,阳光乐观的外面下他背负着这样的苦恼。就像越是缺失的,有的人越是努力将其展示,有些人,正是因为坚强才显得不同常人的乐观。
“除非重新高考。”他说。
“那这三年都白读了?你要想好啊!”
第一次看到他哭——原来他也会哭,第一次一个男人在我面前哭,第一次一个人卸下所有防备掏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将他对一个人所有的信任付诸于我向我说出。和你笑过的人可能很快忘记,在你面前哭过的人却深刻心底。看他那样伤心,我也心疼不已,恨不得自己能有什么超常能力帮他解决问题。他靠在我身上,已不在意两个男人的这个样子看起来是否合适,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路边的行人络绎不绝,偶尔几个好奇的人看到我们注视几眼后又离开,他们不会因路边有两个人在这奇怪的行为而改变他们的脚步,世界也不会因我朋友的天昏地暗而有所改变。
看到一个人最软处的秘密并足够友好后,就会产生出一种超越友情的保护欲,像是父母想要保护儿女、哥哥想要保护弟弟那样的保护欲,或是因为纯粹情感的本身就是这样,或是因为对他对我信任的报答。那一刻,我想给予他亲人般的保护。从那之后,我像是有了一个责任,一个要帮助他过上想要的生活的责任。
一会儿,他起身,把眼泪擦干,说“走吧”。
日子还得照样过,我们成了兄弟,有什么事都想到对方,学习上互相支持,有好事真心第一个想到对方,拿到什么好吃的也不忘和对方留一份。我们开通了亲情号码,整个本科后半段,我们是彼此最信任的朋友。在这离家千万里的南京,觉得孤独时想到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朋友,便觉温暖了很多。
我们终究没能改变什么,他也终究没有选择退学,毕业后去了部队。我继续读研究生,后来,他回学校参加聚会,向他的同事介绍着我。看他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而我知道他真实的样子。
如他所愿,我毕业后他也上了研究生。过来后才明白,很多事情都是有实效的,曾经苦苦追求的,可能到后来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或者人已没当初的心境。他读研究生时当年同一级的都已毕业,那些曾经追求和在意的东西也已成明日黄花。
硕士毕业后他继续在南京工作,后来定婚、买房、结婚。我到南京找过他几次,他也来过一次上海,每次相聚,我都问他“过得好不好”。再后来,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少,他已开始平静的生活。我想,现在我已不确定再问“你过得好不好”这样的问题是否合适,或许他已真的过得不错,或许他已慢慢接受命运、接受当前的生活,这样的问题只会揭开他心里的伤疤。但那件事,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特别是后来我知道了,其实当时是有解决办法的,只是我们没想到。
时光匆匆,已过去十年,他的妻子安静地听着我们聊天,我们也心有灵犀地对往事不再提及,特别是那件事,仿佛我们已经忘了那些时光,忘了那场雨、那场哭泣,但这些生命中最真挚的情感,有时还会在早上醒来后浮现在生命的长河眼前,虽然之后也不过只是伤逝一声,然后继续穿上衬衫、挤上地铁、步入朝九晚六的工作中。
我希望他如其所说地真的过得好,希望就是可能,希望就是祝福。

——南京往事
(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