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访古(下):跟着梁思成的步伐来到应县木塔

故乡多塔,单是城区就有虎丘山云岩寺塔、罗汉院双塔、盘门瑞光塔、北寺塔,等等,因其异于一般建筑的形制和相对稀有,自小就很感兴趣。而且,虎丘塔长期以来是姑苏古城的标志,学生时代接触的很多关于苏州的文化读物和外宣印刷品上,都有它的身影,因此,在少年的我心目中,这座千年古塔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一度以为是中国最知名的塔。后来阅读关于古建筑的图书,方知“塔外有塔”,对嵩岳寺塔、应县木塔、大雁塔和崇圣寺三塔几座印象最深,而应县木塔因全木结构更难保存、在国内全木构建筑中又最高亦最古(好像也是世界最高木塔),尤其令人难忘。日后,多次在书中与应县木塔重逢,梁思成对其更是赞誉有加,倾力呼吁对其进行保护,于是心中便播下了种子——日后一定找机会去实地看一下。
这回到大同时间仓促,很多人推荐云冈石窟之外去北岳恒山及悬空寺,那里也是到大同旅游最为热门的景点之一,稍做盘算,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应县木塔——毕竟它在心中生根已久。
新南站坐上开往应县的中巴时,有种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感觉。以前去西部旅行选择自驾居多,极少坐县城或乡镇之间的公共交通,这辆中巴的破旧和脏乱给人异样的真实感,周围就四五个回乡的旅客,几乎没有其他旅人。车子才开出大同,窗外的面貌就为之一变,不像江南的城镇之间,城乡之间有着绵长的过渡带,甚至已经难以区分。经过怀仁(我喜欢这个名字)时,远山的雪还未化去,北方的春风还未吹绿田野,遂给人以萧疏和辽远之感,到底是塞外啊。
两个小时不到,远远地望见一座古塔,不用猜就知是应县木塔了。这里并没什么高楼大厦,古塔千百年来这么孤傲又孑然地矗立着,成为这座平凡的县城最显著的标志。车站到木塔大约1.8公里,我们步行而去,几乎也就用脚步丈量完了整座县城。
景区门口人并不多,倒是惊鸟铃叮当作响,让寒风中人迹寥寥的木塔显得有那么一点热闹。身置塔前,长长叹了口气,据说当年梁思成初见木塔时惊叹道:“好到令人叫绝,半天喘不出一口气来!”我则是因为这个念想已经太久,如今终于到来的感慨。远看木塔并不高,驻足近观,才发现体量庞大,毕竟塔高67.3米,加上繁复的榫卯结构和众多牌匾,显得古老而厚重。可惜目前参观只能看底层,其他各层为保护起见不对外开放,只能从梁思成当年的手绘结构图中了解大概了。古塔较为完好地保留至今,殊为不易,近千年来,自然灾害和人为损坏,多少亭台楼阁踪迹全无,尤其在历代兵燹中,木结构建筑是最难留存的,应县木塔曾在民国的军阀混战中遭到破坏,后来又维修不当,难免受到创伤,至今已经有些倾斜。所以停止开放二层及以上楼层,实为无奈之举。如此构造,要是真毁于一旦,恐今之技艺已无力回天。当然,木塔的珍贵除了其本身外,其中的佛像、题词牌匾,以及上世纪70年代在塔内塑像中发现的一批辽代刻经、写经和木板套色绢质佛像画等,都是极为珍贵的文物。只是这些都无缘见得,我们只能像塔周盘旋的鸽子和麻燕一样,绕了一圈又一圈。
天始终阴沉沉的,零下七八度外加五六级大风,显得愈加寒冷,人也越来越少。快要离开时躲在墙角仰望木塔,我心想,山西真是一个“不懂得自我珍视”的文物大省啊,其他地方有个古迹,哪怕大半是新修的,都会敝帚自珍、大肆宣扬,而善化寺、应县木塔走下来,都是人迹寥寥,恐怕还算不上大众熟知。当我们来到木塔不远处的净土寺时,这种视如敝屣之感更为强烈。


















我也是临行前随便翻看马蜂窝的游记才知道了净土寺这个地方,当时因为“人少”二字而略有印象。哪知走到近前,才发现根本不是人少,而是压根没人。县城外的净土寺,要走过一段碎石和泥土混杂的路才能到,阴云下,显得荒寂而破落。唯一的大殿铁索上门,寒风中去敲开边上一间屋子的门,劳烦他们能否打开一看,大妈友好地去拿钥匙,这一开,大开眼界,金代的立体雕蟠龙藻井繁复艳丽,清代的壁画算不上古老却跃然双壁。关于这座孤寂的大殿,梁思成在《图像中国建筑史》中如此描述:“山西应县净土寺大殿,建于1124年(金天会二年),距《营造法式》的刊行时间比初祖庵还要近一年。尽管有政治上和地理上的阻隔,这座建筑的整体比例却相当严格地遵守了宋代的规定。其藻井采取了《营造法式》中天宫楼阁的做法,是一件了不起的小木作装修技术杰作。”难怪这么一座比苏杭之间任何一个乡村小庙都要简陋的寺院,是难得的全国文物保护单位。我虽不懂建筑,却也能感受到藻井技艺的高超和时间赋予其的沧桑感。经守门人允许,敛声屏气地拍了好几张照片。
返回大同时天逐渐放晴,我心中又埋下了一颗种子:多来几次山西吧,那么多被视如敝屣的全国文保单位等着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