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黑,黑的是爱人的心:格丽克《别离》小赏析
别离
夜不黑;黑的是这世界。 和我再多待一会儿。 你的双手在椅背上—— 这一幕我将记住。 之前,轻轻拨弄着我的肩膀。 像一个人训练自己怎样躲避内心。 另一个房间里,女仆悄悄地 熄灭了我看书的灯。 那个房间和它的石灰墙壁—— 我想知道,它还怎么保护你 一旦你的漂泊开始?我想你的眼睛将寻找出 它的亮光,与月光对抗。 很明显,这么多年之后,你需要距离 来理解它的强烈。
你的双手在椅背上,拨弄着 我的身体和木头,恰以同样的方式。 像一个想再次感受渴望的人, 珍视渴望甚于一切别的情感。 海边,希腊农夫们的声音, 急于看到日出。 仿佛黎明将把他们从农夫 变成英雄。 而那之前,你正抱着我,因为你就要离开—— 这些是你此刻的陈述, 并非需要回答的问题。 我怎么能知道你爱我 除非我看到你为我悲伤? [选自诗集《月光的合金》 P.143-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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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格丽克的诗《别离》:四个词
别离
今天看到这个词时我还是有些惊讶:毕竟我们通常说离别——甚至连离别这个词都已经有些文艺了——那么,别离这个标题能给这首诗带来一些古风吗?这个标题点明了这首诗的内容,或者说场景:一对男女的分别,具体说,是荷马史诗《奥德赛》的男女主角,奥德修斯和他的妻子珀涅罗珀。更准确地说,这个场景是格丽克虚构的,是奥德修斯出征特洛伊之夜与妻子的告别场景,就情节来说还在《伊利亚特》之前。
拨弄
“你的双手在椅背上——这一幕我将记住。/之前,轻轻拨弄着我的肩膀。/像一个人训练自己怎怎样躲避内心。”我清楚地记得这个词来自好友李晖,她对用词的感觉我一向信任——此刻想起以前有朋友笑我译女性化的诗作时笨手笨脚——想来这个词其实也是一个证明吧。在后面,这个词又出现了一次:“你的双手在椅背上,拨弄着 /我的身体和木头…”我特别喜欢这里“身体和木头”的并列,以格丽克的刻薄写作,她写到这里也会得意一下吧。
渴望
这个词紧接着第二个拨弄出现,“像一个想再次感受渴望的人,/他珍视渴望甚于一切别的情感。”连续出现两次,增加了它的份量。很明显,他的渴望是这次离别的原因。从渴望这个角度看,和下一节出现的希腊农夫们没有区别,是渴望离开家,渴望“变成英雄”,而一旦离开了家,就是不想回家,像这本诗集中《人质的寓言》所写的,寻找“不在家的借口”,也正由此,开始了他们沦为“人质”的旅程。——有关渴望的
爱
从发生学的角度看,这首诗的直接动力是最后两行:“我怎么能知道你爱我 /除非我看到你为我悲伤?”诗中女主角的反问有些歇斯底里,但此刻却是她判断爱的存在的唯一依据。读到最后,我们可以进一步地说,别离这个场景是珀涅罗珀事后重构的,正像她一边织布一边剪掉一样,她一次次重构,在其中寻找爱的证据。什么样的爱?诗集中下一首诗《伊萨卡》给了提示:“心爱的人 /不需要活着。心爱的人 /活在头脑里。” 至此,我们或许可以戏仿一下这首诗的开头:夜不黑;黑的是爱人的心。
(柳向阳 /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