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个为什么》

小时候身体很差，最怕的就是体力劳动。每逢农忙的时候，我都怕，因为要下地干活。哪怕仅仅是捡麦穗，我也是怕的。因为太阳能把我晒得头晕眼花，手里的箩筐本来就重，装了东西更重。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就开始怕。

老家有一种单肩背着的箩筐，用藤条编织的。虽然我的身高很快就长到了能背起它的高度，但我很难人忍受藤条勒着肩膀的痛楚。乡下人管它叫粪箕子，多是用来拾粪用的。在化肥普及之前，拾粪是农作物肥料的主要来源。

据说，大姑妈小时候每天都背着粪箕子拾粪，长期的压迫，让她的身高不到1米5 。

除了务农，家里还养蚕。有的时候避不开农忙，父母白天下地晚上采桑，连饭都来不及吃。或者说，蚕吃饭比起人吃饭要更重要。家里有几亩桑地，采了桑叶用化肥袋子装着。他们采的桑叶，一袋子有4、50斤重，塞得很紧。我采的桑叶，顶多30斤重。

对于干活，我真的是怕极了。

后来慢慢大了点，我发现一件事情，就是每当学校里有考试的时候，我把试卷或成绩单拿回家，父母就会喜笑颜开。偶然一次我忘记了要干的活，但因为考的很好，所以父母不但没有打我，也没有说我。

此后，只要有试卷或成绩单，我就在家里呆着，不去田里。有成绩单在，拿给他们看，他们就会自动略过我没去干活的事情。实际上，父母对我和姐姐还是很照顾的，除非是在人手确实不够的情况下，否则是不会让我们干活的。后来，陆续开始请小工帮忙养蚕，就更不用我和姐姐动手了。即便如此，还是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爷爷教我认秤之后，我就常去街上卖菜。卖完之后一般我都会去新华书店逛一下，我用卖菜的钱买书，或是用买家用剩下来的钱买书，也都是被默许的。只不过我买书的时候，会控制课外书的数量，不能超过总量的一半。而且买书花的钱并不多。除了课外书，就是作文书和其他的教辅书，这些书看完之后，我会用来和同学交换课外书。

有一次跟母亲上街，遇到了熟人，母亲要离开，就把一筐小兔子交给我去卖，每只卖1块5 。我在集市里蹲了两个多小时，卖出去7只，收获10.5元。花了1元吃了午饭，又花了2元买母亲交代的东西，就已经到下午了。我估摸着母亲应该是办完事就直接回家，所以我就拎着还剩下3只兔子的箩筐，来到了新华书店。

这个书店很小，很冷清。卖书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因为打过很多次照面，所以还算熟悉。只不过之前都是大人带我来，这次我是自己来的。我逛了一下，有1/3的书我是不感兴趣的，农林牧副渔之类的，只有父亲会根据需要买一点；还有1/3大体上我都看过；剩下的1/3，属于我不知道的范畴。

这一次，我选了一本作文的教辅书，原因很简单，以前没见过，也没看过。那时候的书都是按定价卖的，这一本定价3.5元，属于贵的了。我掏钱给他，然后把讨了点书皮包上，眼镜男说新书不用包啊，我说我要放筐里，怕兔子尿湿了。

准备走的时候，外面下雨了。无奈之下，我又在柜台前瞎逛。这个时候来了个姑娘，指着柜台说那本新的作文书呢？眼镜男指了指我，说给他买去了。

姑娘打量了我几下，说你这孩子最多3、4年级，买6年级的书干嘛呢？

我说这里所有的作文书我都看过啦，这本是新来的，没看过，所以就买了。眼镜男补了几句，说只进了5本，昨天到的，当天就卖出去4本，只有这一本了。

姑娘买书是给他弟弟买的，她弟弟在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里的小学念书，开学上五年级，作文不好，又买不到五年级的书，就打算买六年级的。回去拿钱的空隙里，被我捡了个漏。

姑娘不好意思跟我争，眼镜男翻箱倒柜地找，说印象中应该还有一本其他的，但找来找去，没找到。在他翻箱倒柜的间隙里，我瞥见远处柜子的顶端有一套书，叫《十万个为什么》。我的心神，瞬间被吸引了。

姑娘跟我说的好话，我都没听进去，等她拿手指戳我的时候我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过头跟姑娘说道：

“下周六的这个时间，你来这等我，我把这本书前面的三本都带给你，分别是三年级四年级和五年级的，对你弟弟帮助应该很大。你给我3块5就可以了。”

姑娘不但同意了，还买了一对小兔子，然后撑着伞就走掉了。

我攒了好一会儿的勇气，才央求眼镜男说顶上的那一套《十万个为什么》能不能拿给我看看？眼镜男认为我不会买这套书，因为太贵，而且摆那里都两年多了，也没人买。

他取下来擦掉灰，然后小心翼翼地摆在玻璃柜台带横杆的那个位置，说有点重，别把玻璃压坏了。

这是一套书，套书啊，整整14本！我看了下封皮，是1980年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我只是把书抽出来，都没敢翻动。眼镜男说这一套比定价便宜一点，37块5 。

超过10块钱，对于我来说就是巨款了。但这套书实在是太贵重，贵重到我都不敢跟父母开口。

时间很快过去，我用旧的辅导书跟那个姐姐换了3.5元，又加了1元买了一本新出的数学辅导书。好在很多辅导书上并没有写几年级，我也不用担心怎么解释。

很快，暑假过去，我升入了四年级。在四年级结束之前，我每周都会去书店看一眼那套《十万个为什么》，买不起，不敢说，只能过过眼瘾。

第一学期结束，家庭报告书拿回来，成绩是第一，我打算跟父母说的时候，被意外打断了几次。每次都是因为有事情发生，然后父母开始吵架。我熬啊，又熬了一个学期，期间我经常去卖菜卖兔子，也攒够了钱，但我实在是不敢，因为买了回去一定藏不住！

我攒的钱基本都花在买旧书上面，旧书便宜，但都是课外书，不敢带回家，每次只买一本，偷偷看完再买下一本。有几次买的是套装书，买了第一本，第二本被人买走了，然后我只好买了第三本，然后第四本又被买走了。

这事发生过几次，终于有一天，我跟那个买岔的人相遇在旧书摊前，我说就是你买走了我的精装射雕第二卷，他说就是你买走了我的人间词话详解第一本。我说你的油印本扯什么扯？他说你一个小屁孩看什么武侠小说？

最终我用一只兔子成功让他做了两件事，一是请我吃了一碗面条，二是我们约好时间，把对方缺的书换过来。

熬到四年级结束，我仍旧是考得很好，躺在家里吃西瓜，姐姐去桑地采桑。等傍晚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把成绩单一亮，然后，一切安好。

吃晚饭的时候，我就着母亲的开心，说出了想买《十万个为什么》的意愿。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母亲就把我带到了书店，在说出要买《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我和母亲就成了全场的焦点。大都是闲人而已，贪书店的凉爽，惊讶于居然要花这么多钱买书。但我浑然不觉，用最快的速度把书紧紧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敢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