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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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汪是个好吃的人。这可不是空口白说,看他写的一大把关于吃的文章就知道了。他不仅会吃,还会做点菜,这就不得了了。因为会煮菜,老汪写起吃食来总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虽然真去做也可能不一定精彩。但谈起来煮菜那种眉飞色舞的劲儿,足够唬住一大帮人。台湾陈怡真来北京,他说给烧了一个小萝卜。陈怡真觉得好吃极了。其实只是加了点干贝吊出来鲜味儿。这算什么本事呢,老头说起来却很洋洋得意。老头喜欢吃,爱生活,写起文章来挥洒自如,兴起而来,兴尽而止。看似随意,却姿态万千,惹人回味。
汪曾祺在五味儿里写:“山西人真能吃醋!几个山西人在北京下饭馆,坐定之后,还没有点菜,先把醋瓶子拿过来,每人喝了三调羹醋。令邻坐的客人直瞪眼。”我身边也有山西人,没见他们那么爱喝醋。不过山西老陈醋确实好,乏了拿一瓶陈醋打开口闻一闻。一股酸味儿窜到了鼻头,然后就直冲大脑,整个人都为之一爽,精神极了。

其实河南人也爱喝醋。下好的面叶,捞出来大块大块的面片,浇上面汤,然后再洒上一勺醋。端着大碗,走到庭院里,蹲在那,晒着太阳跐溜跐溜地吃着面,喝着酸面汤。那叫一个开胃。那股酸劲儿刺激着味蕾,面都能多吃一碗。

还有煮鱼汤的时候。把小杂鱼开肠破肚去掉脏东西,撂到面盆里滚一下,粘上面。然后扔到沸了的油锅里炸。一会儿就转成金黄色。捞出来小鱼儿,烧开水,等水沸了把鱼扔下去。在锅里焖煮,一会儿鱼汤的香味儿就飘满了厨房。鱼汤好了就放小葱进去,还可以加香菜。捞出来一碗,香极了。这时候再搁点醋。那鱼汤的味道转眼间就复杂而多元起来,捧着喝都停不下来。河南人吃饺子也得蘸点醋。饺子出了锅,没有醋,那可就没啥味道了。调上个酱醋碟子,切点香菜末,把热腾腾饺子往里面一蘸,这个饺子才称之为一个圆满的饺子,才可以放放心心吃进肚子里。

五味里又写:“广东人爱吃甜食。昆明金碧路有一家广东人开的甜品店,卖芝麻糊、绿豆沙,广东同学趋之若鹜。“番薯糖水”即用白薯切块熬的汤,这有什么好喝的呢?广东同学曰:“好嘢”。
老汪不懂广东甜品的可贵,也不出奇。老汪西南联大时期穷极了,估计也拿不出钱吃广东甜品。解放后又长年住在北京,不懂广东甜品的好那也是情有可原。其实在宋代时候,广东人哪里懂得吃甜品呢,那时候开封的甜品才是正宗。《东京梦华录》里写的沙糖绿豆甘草冰糖凉水就是广东绿豆沙糖水的祖宗。不过河南现在已经很少吃这种甜品了。反而是广东把它继承和发展了。
广东煮绿豆沙糖水时,是将绿豆和海带煲汤后加糖。至于为啥要加海带,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为了增加口感吧。加了海带的绿豆汤,绿豆很软,海带脆脆的。夏天喝起来,确实去暑清热。广东气候比较湿热,大家都怕热气,吃碗绿豆糖水,去了去热,才好心安理得的吃其他热气但美味的东西。
老汪去到广东,以他什么都要试试的性格,应该会去尝尝绿豆沙、双皮奶、龟苓膏这些甜品吧,不过他应该不会喜欢,因为人的口味是一定的。浅尝辄止可以,深深爱上难。我对绿豆沙糖水也是这样一个态度。

我喝来喝去,还是喜欢河南的甜豆腐脑和江米浮子酒。甜豆腐脑得在路边吃,你想想如果打上一碗拿回家,走到路上晃荡晃荡的,豆腐脑早就懈了,还有啥吃头。必须是刚打上来的,趴在小贩提供的小桌子上,赶紧吃。这时候的豆腐脑还微微有点烫嘴,你得吹几下。等有点凉了立马就往嘴里勺,滑溜溜地先在舌头上打转,然后咕噜咕噜下了肚。那味道是又香又甜。
喝碗豆腐脑还不过瘾,还想喝江米浮子酒。这个其实就是米酒,只不过酒精度数非常低。甜甜的特别适合小孩子吃。我小时候路过卖江米浮子酒的摊就走不动,眼巴巴望着我娘想她给我买一碗。她倒好,说我到时回家给你做一碗。回去才知道她que我呢,她哪里会做江米浮子酒。我当然不依,她拗不过我,只好买点江米酒酿,回家潦潦草草煮上一大锅。虽然没街上好吃,但也足够让我满意了。


五味里说:”周作人说他的家乡整年吃咸极了的咸菜和咸极了的咸鱼,浙东人确实吃得很咸。有个同学,是台州人,到铺子里吃包子,瓣开包子就往里倒酱油。”
河南人口味儿也偏咸。我来广东后吃肠粉加了一大勺酱油,吃起来还是觉得寡淡。后来又加广东辣椒酱。吃了口,嗨,这也敢叫辣椒酱,甜的腻死人,还加上蒜蓉,这不是辣椒酱里的邪教么。赶紧抓一瓶老干妈倒到肠粉上,才能凑合着下肚。
河南人在广东苦哇。广东人懂得吃,啥食材都讲究个新鲜。鱼吧,清蒸。海鲜吧,白灼。你让河南人咋办,拿海鲜蘸老干妈,也不是这么个吃法不。嘴里淡出个鸟来了。实在受不了,跑上老远,看看有没有紫燕百味鸡,给我来份夫妻肺片,救命用的,快寡淡死了。夫妻肺片可是好东西,不过我怎么找也没找到肺啊,不知道这鬼名字咋来的。紫燕百味鸡的夫妻肺片是将牛百叶、牛肚、牛肉、鸡胗、鸡脚等等统统切薄片,然后一混合,浇上花生、芝麻、花椒、茴香、辣椒做的调味汁。蘸满调味汁红油的牛肉,吃起来爽极了。我喜欢吃一口夫妻肺片,吃一口刚出炉的烧饼,肺片的辣爽,烧饼的酥香,配在一起,绝了。

光吃肺片哪够味儿,再来只卤鸡吧。卤鸡是先用油炸一下。然后放到老卤汤里卤。那锅老卤汤可不简单,据说传下来几十年了。卤汤是用茴香、丁香、草果、肉桂、花椒等多种香料卤制而成。那么多香料能不好吃么。卤到鸡肉滑嫩,骨头酥软,就可以拿来吃了。撕下一条鸡腿来,酥黄的鸡皮脆嫩,鸡肉清香且多汁儿,白色的鸡脆骨都入到味儿了。好吃的你停不下嘴。

来到广东,很多河南的美食吃不到了,心里总有点遗憾。不过广东菜也有些绝妙的,值得一试。汪曾祺在《肉食者不鄙》里写:“ 烤乳猪原来各地都有,清代满汉餐席上必有这道菜,后来别处渐渐没有,只有广东一直盛行,大饭店或烧腊摊上的烤乳猪都很好。烤乳猪如果抹一点甜面酱卷薄饼吃,一定不亚于北京烤鸭。可惜广东人不大懂得吃饼,一般烤乳猪只作为冷盘。”烤乳猪何止是不亚于北京烤鸭,在我看来是完胜北京烤鸭的。广东人烤乳猪经常是当街现场制作。看那个乳猪用铁叉子叉着,烤乳猪的师傅一边往乳猪身上抹调料,一边反动叉子让乳猪均匀受热。这时候从旁边走过去,烧的炭啪啪做响的声音、乳猪香料在火上散发出的香味儿,乳猪身上慢慢滴下来的圆珠状的油脂,这一切都吸引你停下了脚步去欣赏。等到乳猪烤好了,全身呈现金黄色。这时候用刀砍下了一块。拿到手里去啃乳猪的皮。焦脆极了,咔咔咔地嚼着。入到口里,又瞬间化掉,舌头和嘴都被它麻醉掉了,太好吃了。相比之下,乳猪肉反而没那么出色,太肥,吃上几块就腻了。汪曾祺说广东人不懂饼的好处,我很赞同。那么好的烤乳猪,如果卷到刚做好的饼里面去吃,饼又软,乳猪又脆,有面香又有肉香,滋味儿应该是很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