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个青年人欢聚一堂”——第12届FIRST青年电影展志愿者体验
没有人,可以全面地体验一个电影节。
*标题出自《四个春天》插曲《青年友谊圆舞曲》

今年FIRST电影节结束以后,我所看到的志愿者角度的有关电影节体验的文章少之又少。不同于去年连续几波的批评声浪,今年大家好像出奇的安静。又或者行文多是从私人心情出发,并未试图触及普遍感受,因而没有传播开来。
影展的这个“本命年”过得并不顺利。除了一个节展难以避免的非议与责难,来自体制的压力恐怕更为直接。开年海报那句Slogan:“壁垒亦是通途”,如今想来真是一语成谶。
按CEO的话说,每一届都是当作最后一届来办的。今年的情势似乎更为急迫,民间与ZF的博弈愈发焦灼。为规避《电影产业促进法》中关于“摄制完成的电影取得电影公映许可证,方可参加电影节(展)”的规定,影展的缓兵之计是:所有影片展映临时改为包场观影,所有票面上的票价被抹去,转而打印上“嘉宾观影证”的字样。在官方表述中,“影迷”彻底消失了,而包场行为解释为淘票票的一个“彩蛋”。
我清晰记得CEO在志愿者动员大会上那句推论:“没有展映,电影无法被看到,继而被讨论,电影节就死了。”我深以为然,并为FIRST能顶住压力而感到骄傲。转眼电影节已经闭幕两周了,除了最后的获奖影片展映被缩减,常规放映均得以按计划进行,其余板块也都有条不紊地开展。
这篇感想从起念到落笔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因为我一直困惑该以何种恰当的方式来呈现真实的感受。我不想提供所谓的黑点来博取关注,也无意用溢美之辞为FIRST歌功颂德,我更愿意提供一个相对客观但绝对个人的视角,来破解被宏大词汇裹挟的“FIRST志愿者症候群”。
选拔
众所周知,FIRST志愿者的入选率极低,颇有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意味,但这里并不只是电影专业学生的舞台。最终成为志愿者的年轻人,并不一定是报名者中专业水平最高的,但一定是最具有服务精神、最愿意与人交流的。不管你对FIRST最终印象如何,只要敞开心扉,肯定能在这里交到朋友。
我参与过连续两届志愿者选拔,感受到组委会有意弱化流程中对FIRST认同感的考核。诸如去年强调多次的FIRST要完全大写,以及在电话考核中问及的FIRST三大体系,乃至官博、官微发布的内容,在今年都只作为常识性内容在一次线上会议中被提及。
但弱化并不意味着缺失。志愿者报名自然建立在对“FIRST系”影片的喜爱与对影展价值观的认同之上,但对这个群体本身还是陌生的,缺乏进一步的认知与了解,而这种情感的联结需要时间和真正的相处。
第11届FIRST志愿者选拔经历初试、复试、终试三道关卡。初试提交问卷表单,涉及个人基本信息和少量论述题;复试要求制作一个视频(回答几道论述题),媒介组再提交一篇给定选题的推送;终试即线上面试,印象中问题主要针对电影观,面试官是往届志愿者(统筹)。与之配套的是初试/复试/终试微信群及QQ群,微信群用来聊天,QQ群则用来开会及传文件。
相较于去年的超长战线,第12届志愿者选拔流程缩短了许多,只剩下初试和终试(面试)。虽然初试时的心理问卷颇遭人诟病,但取消志愿者部、让主创直接面试志愿者的决定在我看来十分明智,这使得组委会的选择标准得到无损地执行。成功入选后,所有志愿者将会被拉进“撒野群”中。每周五晚群里会举行话题讨论,目的是促进志愿者间相互了解。
就媒介组而言,除了考察过往作品中的文学功底和电影素养,总监宁伟后来在与我们的一次线上会议上坦言,做媒介工作最重要的是距离感,过于热情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对,不是认同感,而是距离感。这种距离感,使我觉得自己与团队反而更近了。
工作
观察媒介组的微信工作群名,可以窥见工作状态的转变:最早叫“媒介冷静组”,后来改叫“媒介真的很严格组”,最后干脆叫“媒介太难了”。“太难了”,在影展期间成为流传于志愿者中的口头禅。
因为媒介的性质,我们组第一批志愿者从4月下旬就开始工作了,主要负责FIRST志愿者公众号的运营和撰稿,固定板块有:处女泉(推介处女作),本命年(回顾FIRST历史),福斯特电台(聊电影相关的一切),FIRST黄历(用电影剧照做日历),后来还有FIRSTer肖像(介绍各组志愿者,照片+个人介绍)。今年影展的五四发布会安排在FIRST电影馆外,期间我去现场帮忙,前期干点杂活,五四当天负责官微的运营。
今年影展的主题是“技术”,竞赛评委包含作曲、制片、摄影、导演、编剧等,分布于电影制作的各个工种。相较于往年,似乎今年的评委阵容整体知名度偏低。于是我们又各自领到一到两篇评委的人物稿的任务,发在官方公众号或其他电影类公众号上,我选择的是苏照彬和周浩(颁奖礼当天离他们只有几米也没机会说上话……)。
第二批志愿者加入之后,今年竞赛入围片单也公布了,我们的主赛场移到了官方公众号。除了推送影片基本信息和导演阐述,更为重要的是通过采访导演来推介影片。但多数志愿者在采访前并没有机会看到影片,于是大部分提问无法针对影片内容本身,而只能主要针对导演创作经历。我采的三部分别是《驯马》《四个春天》《吾神》,前两部在入围前就有幸看过,后一部是抽空去组委会看的(人在北京的好处)。
接下来就到了影展期间,21号开幕,志愿者18号到达,19号参加动员大会。我被分到创投会,不参与具体执行工作,负责创投会公开陈述、终审会议、欢迎晚宴(创投会颁奖)速记,最终撰写微信稿和新闻稿,除此以外,从最初彩排到最后电影计划一对一洽谈都需要发微博。除了创投这个最大的活动,前期我还负责一篇产业场·发行工坊的微信稿,以及一篇志愿者号的“爆爆”(以图为主,话风轻松活泼,主要宣传志愿者日常)。
今年的场刊不同以往,取消了影评人打分,而把对主创的采访作为主体,而这次的采访主要针对影片内容。由于负责场刊的三位志愿者均未提前看片,于是撰写访纲的任务就落到我、魔鬼(媒介统筹,工作狂魔)和阿花身上。后来我也干脆争取到了几次当面采访导演的机会,导演们态度都很随和,不过也能感受到一定程度的疲惫(在几天内被集中提问类似问题)。

27号颁奖礼,全体志愿者集中到大剧院,媒介组主要待在新闻中心。大剧院组常驻志愿者只有四人,感觉当天在对接上还是存在一定问题,工作群里充斥着焦虑与紧张的情绪。我被分到的工作首先是新闻中心物料对接,要求早上九点半到达大剧院,到达以后物料迟迟不来,导致一上午无所事事。下午负责VIP室服务,始终没被告知该如何服务。摆好VIP室的矿泉水、水果、纸巾之后,评委由专门的志愿者带入,我和一位大剧院工作人员站在门口等候差遣。随后全体评委接受群访,然后离开VIP室,开始走红毯。在红毯期间我原本以为自己没有工作,后来猛然被告知我还负责VIP存包服务,重新回到VIP室后,并没有任何嘉宾来存包。
当晚的志愿者授勋礼和惜别酒会同时进行,我们陆续抵达索菲特大酒店吃自助餐。陈国富和赵薇前后脚来到志愿者中间,为大家颁发志愿证明并合影,随后王传君、欧豪、忻钰坤、裴曼等嘉宾也到场致意。

摄制组准备了一个“土味”视频,汇集了这十几天来一些有趣的照片。很多人开始互相在对方的志愿证明上签字,场面好像突然变成了毕业那天。在这种别离的时刻,我总是有种抽离感。

有人喝得酩酊大醉,有人被蛋糕抹了一脸,有人在《You Never Can Tell》的旋律里挑起了扭扭舞。出门时恰巧碰见挎着板砖的饭叔,和他拥抱。看过《四个春天》的志愿者们,心里都洋溢着春光。

一个五味杂陈的夜晚结束了,我的FIRST之旅也宣告落幕。
剥削?
熬夜对表、熬夜布场、熬夜写稿……一天6小时的睡眠时间,想必已经超过志愿者的平均水平。但在电影节这条生态链上,志愿者到底处在什么位置?

“你想要什么?”这是运营总监高一天在动员大会上问志愿者的问题。
坦率地说,我为电影而来。在平日繁忙而琐碎的工作中,不知道有多少志愿者有时间抽空看片。我组张老干部在索菲特大堂排版数日,终于在第6天来到露天放映现场。她形容这是“浮出水面畅快呼吸”,“就看了一会会又被抓走干活,没关系啊~电影能救命,十分钟足够。”像她一样的FIRSTer恐怕不在少数。
我无数次思考这帮人的精神驱动力,在没有电影看的日子里,是什么让他们坚持到两点、四点、六点?想了又想,原因只能诉诸理想主义,尽管这早已是一个被污名化的词语。用事务部总监段炼的话说,我们是有文化使命感的。
那我得到的是什么?
坐在创投会公开陈述的现场,第一次注视电影的雏形,第一百零一次听到暖场视频那句“没有同类,就不能生存吗?失去目标,就不能寻找吗?”才突然拥有了深刻的感受。

在耀莱影城为《梧桐树》映后QA做速记,隔壁的《入戏》人声鼎沸,而我所在的放映厅只零星坐着几个观众。现场有一名残障人士亲属观影后泣不成声,全场观众静静听她讲述感受。坚持留到最后的所有人,一同注视过银幕上生动而洋溢的脸庞,共享了这一份感动。

而关于那场“混乱”的颁奖礼,我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难忘的记忆——
《四个春天》是本届影展我最爱的电影,因为志愿者工作而认识导演陆庆屹,也或许是我这趟西行最大的收获之一。在现场听到饭叔拿到“最佳纪录片”的时候,台下速记的我突然有想哭的冲动——尽管这个结果我在前一天就已经得知。有趣的是,公布奖项前在播放提名电影片段的时候,大屏幕遗漏了《四个春天》。于是,在补放片段之后,这部电影收获了最热烈的掌声。
饭叔走上领奖台,与他的偶像周浩拥抱,然后双手把“板砖”环抱在怀里,这个举动引发了台下观众的笑声。但接下来他的一句感言直接让一向自认为情绪稳定的我潸然泪下:“我觉得这个片子应该我爸我妈获奖,因为我爸我妈比我有用板砖拍碎一切苦难的勇气。”

在现场感受颁奖典礼太有仪式感了,真的能体会到一个节展对电影人的尊重,也明白了贾樟柯说的戛纳的那束光到底是什么意思。当一切回归电影本体,所有愤懑与困倦都烟消云散了。电影真好啊。

眼泪也弥漫到颁奖礼尾声。各组志愿者一一上台谢幕并坐到舞台后方,然后三位联合创始人做最后的总结发言。两位女士李子为和杨巍已经哭红了眼,但一旁的宋文却显得很笃定,甚至在第一句就说道:“今年子为的眼泪已经不再吸引我……”
和很多志愿者一样,那时候魔鬼在舞台上拍下观众的面貌。颁奖礼过去两天后,她把照片处理成了黑白,发在了朋友圈上,配文是:“鬼的理想才是被人看见,死人的渴望才是被铭记。”纯嘴硬。
在授勋礼上,我借着一点醉意问魔鬼,明年你还来吗?
她很坦诚地回答,不想来了,但可能还是会来。
暖场视频里那句“只要FIRST在西宁,我就在西宁”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传闻FIRST明年不在西宁,而在无锡。那这句话应该改成“FIRST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或许,这也是我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