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 归乡和通往远方
我从设施陈旧的成都北的老火车站出发,登上了一趟特快班次列车,列车的终点是西宁,我的故乡。
夏天的西宁是非常凉爽的,在以往的那些年,一到暑期来临,我总是会很兴奋地登上那些从东部更为发达,但也更为炎热嘈杂的地方,驶往高原的列车。当然在严冬时节同样如此。尽管在互联网购票还未兴起的那些年,火车票常常不好买,经常还需坐20多小时的硬座,但是回家的心情还是会冲淡所有旅途的辛劳。
时过境迁,再次带着一本学生证在严冬和炎夏来往于家和学校之间,我仿佛经历了一次轮回。
这些年来,火车车厢内的很多情景都在发生着悄然的变化。不论是和同路的陌生人聊天,抑或是吃桶装的方便面,还有在笔记本上手写笔记,都成为了看上去不是那么太自然的事情。坐在硬卧车厢里的我,自己抱着手机浮想联翩,不和别人交流,别的旅客,大多数也和我一样,车厢里显得比从前安静许多。
当较之几年前缩短路程后的列车经过一夜的奔波后,在清晨驶过青甘交界的山谷沟壑时,我的心里却再也无法找到往昔归途时的安心感觉,如果列车反向行驶,恐怕曾经离家的不安和忧愁也不复存在。青葱岁月已经逐渐成为了过往,“家”在心中的形象和定位,也发生了诸多改变。现在,我甚至有些恍惚,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家,你的故乡,还是那个曾经那么依恋的地方吗?
火车提速了,家,变得好回了,还是难回了?
我成年后第一次坐火车,是从西宁出发乘坐一趟临客列车去北京。那趟车没有走常规的陇海和京广铁路线,而是绕到黄河以北的内蒙古,经河套平原后再沿着京张线南下进京。没想到,数年后大学生涯黯然结束时,我从北京返回西宁,再次走了这条路线,只是那一次我分别在呼和浩特和银川停留了一天,曾经的期望和落寞,都在这两座北方城市的见证下衍生。
2008年的寒冬腊月,我和一帮初次离家的同学一起,拿着学校代买的火车票踏上回家的旅程。当时正值全国性的冰冻雨雪天气成灾,本就人头攒动的北京西客站变得更加拥挤不堪。火车最终晚点了好几个小时才出发,但我们的欢声笑语弥漫了整个车厢,使得漫长旅程带来的疲惫也烟消云散。记得那次,别的车厢里也有我认识的很多同学,那是我的大学生涯里唯一一次,如此集中的大规模集体返乡。那个时候,家很简单,对所有同学都一样,就是那个自己长大,最为熟悉的地方。
那年夏天,我仅仅在家呆了一个星期,便匆匆坐上了进京的列车,赶往当时聚集全世界目光的盛事——北京奥运会。
之后的数年,北京至高原的列车,从仅有一个班次增到了两列,行使的路线也改变了。和我同行的人换了好几茬,更多的时候,我是独自在这条路上行进。数载求学时光,不管是回家的喜悦,还是离家的愁绪,都是一个人品尝。
08年,09年,10年,我坐火车分别到了大连、云南、南京,从南京到上海的路途,我第一次乘坐了动车组列车。长途火车的面前,新型的、高效便捷的交通方式正在脱颖而出,新的时代在岁月的疯狂前进中逐渐开启。
大学毕业的前夕初夏,我从北京出发,坐了34个小时的火车,穿过东三省,一直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进而又深入到大兴安岭的森林深处。在那个中国版图的东北角,我坐着那些仅仅4、5节车厢,专门为林场工人开设的老旧绿皮列车,到达了那些中国铁道的尽头的小镇。
莫尔道嘎的火车站,每天只有一班车,列车出发前半小时才开门售票,提前到达的我却径直走上无人看管的站台,近距离的站在没有第二个人的火车头旁边停留良久,直到被姗姗来迟的车站工作人员看到唤下来,成为人生中一段特别的经历;从最北的漠河车站到大兴安岭首府加格达奇的列车,经过一个叫松岭的车站,那是一个小学课本里曾经出现过的“小站”,火车停在那里,我的心像是回到了数千里之外的故乡,回到了朴实单纯的童年时光。


后来的几年,我曾在俄罗斯乘坐过夜班长途列车,从莫斯科的平原到达冰天雪地的伏尔加河流经的欧亚大陆深处,也曾在法国坐过火车,坐在那些干净整洁且鲜有乘客的车厢内,名城巴黎及其周边的风景名胜,尽可一览无余。不同国度、不同样式和环境的火车,将我带往遥远的地方,去探索未知世界的新奇。
还有一次,我到广州办事,返回时我主动放弃了当地提供给我的机票,而是自己买了一张火车票,从尚在温暖中的岭南,一路回到了早已入寒的河湟谷地。躺在车厢的卧铺上,我又回忆起读书的时光,以及这些年,在我生命中出现并带给我温暖的人们。这趟长途列车,伴随着熟悉的感觉,带我再一次回到家乡。

几年前,乘坐长途火车还是一种常态,特别是对于没有收入的普通大学生。而近年来,随着高铁的大幅普及,以及机票成本的降低,我常感觉长途火车似乎已成为人们忽略的选择,这种交通形式恐怕也要逐渐濒临淘汰。可这次当我再次作为一个学生坐上暑期的列车,我发现长途的火车仍是中国千千万万普通人出行的第一选择。在车厢内的芸芸众生心中,火车大抵也总是承担着两种感情,归乡和去往远方。
成都出发的火车快到达西宁时,旁铺的乘客问我:“小伙子,是去旅游吗?”和陌生人的对话再次出现在火车旅途中,“不,我回家。”我回答那人,并攀谈几句。不久,我取下行李,走向门口,准备下车。
一列列火车,带走了寂寥,带走了青春,带走了梦想,带走了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