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取苞米
北方人说惯了儿化音,在南方的口音与地界中重新审视一些名词时总有种不可名状的赧。比如塑料袋,当我在超市收银充满疑惑的神情中得知她破译不出我说的“给个袋儿呗”时,真切体验到地下党面对接头人却对不上暗号的那种痛心。于是我竭尽所能将舌头捋直,发出纯粹的、底裤都扒干净了的daì 音,最后怀着仿若汉奸的心情出了门。想着如果我在家里欲遮还羞地这么对爹妈说,袋——而不是袋儿,我爹大概会冷笑着看我同时发出嘲讽,咋的了,你舌头骨折了?
儿化音其实也还好,只是给词语套上一件俏皮的外衣,而要去识记一样东西的多种名称才是某种挑战。正如结婚仪式上司仪不会对众人宣布新郎诨名二老懒,具有地域性的别名说出去或许会被人觉得些许小气,但其中苞米算是尽人皆知的玉米小名儿,所以平静且坚毅地对南方朋友说出“苞米”二字尚能让我体会到一种虽败犹荣的舒适。苞米在东北田地里随处可见,渗透到生活的各个角落,如狗在我家吃了一辈子苞米面狗食。它们作为被铁链拴着的看家狗无法用言语以及身体力行发出抗议,只能依靠对自己的屎进行试探性的嗅和尝对饮食偶尔进行调剂。这种高功能的自产自销让人感觉到一种古朴而原始的震撼,只是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发现,即便自己用身体进行了加工,它的本质构成还是苞米面,生活本身就是一场蒙骗。
人就好得多,可以对苞米为所欲为,烤着吃,烀着吃,熬粥吃,炒菜吃,做馒头吃,压成馇条——也就是玉米面条吃,还可以榨汁喝,纵横主食炒菜饮品三界。而其中烤苞米的定位始终令人存疑,我无法界定它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如果玉米煮来吃,似乎像是一种主食,早餐摊很常见。但烤苞米多在街头,大伙随走随吃,更像是消遣或者零嘴儿。以往夏天傍晚的松花江边,五步一盲人按摩,十步一烤苞米炉,间歇夹杂着冰糕、壮阳药和零七八碎,因而烤苞米有很大挑选空间。烤好需要点时间,有时候总是碰上都是给人预留好的,或看起来摊主火候掌握不太好的,或买俩不愿给便宜点的可以再往前走走。没有调料,烤得微焦,不用塑料袋——或是袋儿兜着,用从玉米身上扒下来的叶子包上拿走就行了,所谓把脱下来的衣服穿回去,做农作物界最返璞归真的明星。
后来才知道原来烤玉米在他乡的存在形式是一粒粒地串起来。同样是串联,一个是纤细的签子,一个是原生的粗壮的棒子。但不变的是最后每粒依旧挨挨挤挤列队进了嘴,烟熏火燎里自有其秩序、清甜与团结,烤苞米工具也在进化,从铁架子到专业的烤玉米炉,多了量身定做,只是要提防有的摊贩的苞米炉烧火是用胶合板,化学物质总是不太好。其实这样想来玉米和火总有缘分,除了烤苞米,最为人所知的还是焚烧秸秆。污染是一方面,最近看到一些地方禁止焚烧纸钱冥币的新闻时,我不由得想到时代、习俗和梦境的某些关联。会不会某一天子孙们从心悸中醒来,梦里是祖先疑惑地问,为什么今年我只收到了秸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