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0&凝固生活的片刻祝祷——石黑一雄《小夜曲》
“你不打算租车?那太遗憾了,恐怕你下班后只能看看电视玩玩电脑,然后八点钟就会无聊到想睡觉。”我在这儿遇到的一位Uber司机这么对我说。吐槽了四年北京的拥挤,又吐槽了一年纽约的脏乱差,然后上天就把我放逐到到了Sunnyvale(即阳谷县,武松打虎的地方),一个人烟稀少的干净小镇。离我住的地方最近的麦当劳在两公里以外,而每家711都仿佛是沙漠里的绿洲。不过的幸运的是,我最后还是成功集齐了一家理发店,两家可以接受的快餐店和一家便利店。对于一个宅男而言已经足够。
所以做什么呢?写点东西玩玩吧。
前几天读完了石黑一雄的短篇小说集:《小夜曲》。这是一本有关音乐的小说集,里面都是些大提琴手,情歌歌手,爵士乐手之类的人物。每篇小说的故事都极其简单,简单到一句话就能概括。然而每篇的细节又极多,读起来就像是几个带着长长的注释的人物在一起凹了一个造型,一定格,“咔擦”一声,一篇小说就写完了。而这些定格照也并非那么有趣,一个过气歌手在夜晚给他的妻子唱情歌,一个怀才不遇的萨克斯乐手和一位社交名媛一起去偷奖杯,一个吉他手在草地上为一对争吵不休的夫妇演奏自己的创作……拍完照后,大家就自顾自散去。过气歌手似乎依旧过气,萨克斯乐手和社交名媛并没有发生什么,吉他手回家后继续写着他无人问津的歌。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你会知道过气歌手已决心抛弃他的妻子。他们依旧相爱,然而歌手已经决意做出改变,他想通过一段新的婚姻重返歌坛。于是在这个水城威尼斯的夜晚,刚朵拉在河里轻轻地摇晃。歌手就这样站在船头,唱完了他给妻子的最后三首歌。一首回顾遇见,一首回忆热恋,最后一首宣示着不舍而又坚定的告别。“若两人相爱,就该永远在一起。”“不,我知道你很难明白。”
《小夜曲》集子里的故事的主人公大多就像这位过气歌手一样。他们并不年轻,他们的生活早已在一个既定轨道中凝固,然后就像大多数小说那样,他们在生活的某个瞬间似乎突然想做出改变。然而在石黑一雄笔下,这种凝固生活中的挣扎者们的尝试不是门罗式的逃离,也不是高尔基式的奋斗,而更像是一种祝祷,一种表面上试图做出改变但实际上早已接受命运的平静。即便是选择结束了婚姻,我们也很难从那位过气歌手的身上看到进取之心。“琳迪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比我还早明白。”生活没有奇迹,生活只有道理。
卡夫卡写过这么一则寓言:
“哎,”老鼠说,“这世界变得一天窄似一天。当初它是那样辽阔,辽阔得我都害怕了,我跑呀跑呀,我真高兴,我终于看到远处左左右右出现了一道道墙,可这些长长的墙以极快的速度靠拢过来,我已到达最后一间房子,角落里有个陷阱,我跑了进去。”
“你得改变奔跑的方向。”猫说,伸出爪子抓住了它。
我一直觉得这则寓言里有一个细节十分有趣。我一直疑心老鼠世界里的“墙”本身就是响应老鼠内心渴求而出现的东西。世界的广阔让他感到害怕,那一道道的墙的出现反而让他感到心安。我们还年轻,我们面前的世界也极其广阔。但是我们是不是正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面前战栗着呢,我们是不是也祈求着有些墙的出现能让我们心安呢?而多年以后,当我们的生活终于凝固下来,“已到达最后一间房子”的我们会遇到什么呢?
我从来都不懂画,在美术方面我甚至连名词党都不是。但我这里还是想提一下米勒的《晚钟》。

在我看来,《晚钟》和石黑一雄的《小夜曲》讲得大概就是同一个东西。当生活终究凝滞到一个既定的轨道时,绝大多数的我们并不能像传奇故事中的那些英雄一样创造生活的新的奇迹。这时候,祝祷便是我们最后的对抗生活最后的权利。在傍晚的田地里,会有钟声隐隐约约地传来,这钟声透过往昔之井提醒我们,或许生活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