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3.0版（排练稿）
第一幕 这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冬天
第一场 除夕
【黑。黑漆一样的黑。
【喜乐隐约可闻。
【“乒砰——”，有响炮突然炸响，接二连三。远处传来彼伏此起的鞭炮声，显示着年关降临的热闹。
【一，二，三，顶灯一盏盏亮起，倾泻而下，照亮了看守所冰冷的空间。
【雪花飘飘。
【刺眼的白光罩着几个形容枯槁的囚犯。他们衣衫褴褛，瑟瑟发抖。三人坐在方凳上，独臂将军傅龙之的另一只手也受伤了，用绷带吊着。
周慕文 （内喊）立正！林处长前来祝贺新年！
【荷枪实弹的看守正步走来，在天井四周站立。
【身着列宁装、外表干练的林寒樱在吴进贤陪同下上。
【黄逸民扯三姨太出现在高台上。
周慕文 1001号，方志敏，匪十军团军政委员会主席；1002号，傅龙之，匪十军团军团长；1003号，稽如风，匪十军团21师师长。
林寒樱 （摆手制止）各位好！我是新来军法处工作的林寒樱。蒋委员长和顾祝同司令非常关心各位的处境，委派我来为大家服务。
吴进贤 （讨好地）林处长刚刚来军法处上任，可谓风尘仆仆，舟车劳顿……
林寒樱 （打断）和我一样，各位也是昨天才到达这里。今天正逢大年三十，我和吴所长特来向大家祝贺新年。
吴进贤 （鼓掌，领头高呼）感谢政府，悔过自新！
【方志敏三人一语不发。可怕的寂静。
林寒樱 （仍然态度从容，语调亲和）是啊，以大家目前的处境，确实很难高兴起来。但只要我们携手努力，这种处境很快就会改变。看，我给各位带来了一位老朋友。
【形容猥琐的老葛在林寒樱、吴进贤两人的夹缝中露出了一个头，傻傻地笑着。
稽如风 老葛！
林寒樱 方将军，老葛在两年前从我们这边跑到了你们那边，你没有为难他，照旧让他干自己的老本行——做饭、剃头。现在他又跑回来了，我也不为难他，还让他为你们做饭、剃头!
【老葛胆怯地傻笑。
林寒樱 旧岁将除，新年既至，大家剃个头，洗个澡，除旧布新，迎接牛年的到来。
【老葛犹犹豫豫地走到傅龙之跟前。
老 葛 首、首……长官！
【傅龙之目光如剑地盯着老葛。
傅龙之 （武汉话或长沙话）呵呵，剃头！今日已做阶下囚，但将蓬首遮羞颜！
【老葛不解地望着他。
傅龙之 天寒，剃了头，冷。
稽如风 （向老葛示意）你过来，到我这儿来。
【老葛胆怯地走向稽如风。
稽如风 （突然一把抓住老葛拿剃刀的手）我让你剃头，你有本事砍了老子的头！
【老葛奋力挣扎。
【卫兵一拥而上，把稽如风控制住。
稽如风 （仍然大喊）来吧，你们来吧，老子要是打个喷嚏，算是鳖崽子！
【老葛望着林寒樱，不知所措。
林寒樱 老葛，你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先给方将军剃。
【老葛诺诺，走到方志敏跟前。
老 葛 方、方主席身体燥健，新年万福。
方志敏 （有气无力地）不要叫我主席。
老 葛 （不知所措）方主席，我……
方志敏 我不是主席，我是牢犯！
老 葛 （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你看，你亲手做的领围子，我还留着。
【老葛将手中东西慢慢打开，轻轻套在方志敏脖子上。原来是一个为理发专门制作的领围子。
老 葛 你的手真巧。我给数不清的人剃过头，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干净的。你的军装总比别人穿得时间长。
稽如风 方主席，这头不能剃！
方志敏 （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不能剃？
傅龙之 这里是绥靖公署的看守所，你是红十军团军政委员会主席。
方志敏 （自言自语）我手里没得一个兵，脚下没得一寸土，有的就是镣铐子，还有这一件挡不住风的破袄子，我算是什么主席，光棍主席，败家主席！
稽如风 （大喊）你剃了头，就是向敌人低头！
方志敏 （轻叹）对，不能低头。
【楼上的黄逸民鼓起了掌。
黄逸民 好，好戏！
【“叹英雄——”，一声高亢的弋阳腔划破了宁静。
三姨太 （悲凉婉转）
叹英雄失势入罗网
龙陷浅滩虾蟹狂
莫道是铁富贵它固若金汤
文丞相啊
你须要收雄心、免骄狂、改性情、伴虎狼，休恋逝水、苦海回身、且把这…
吴进贤 别唱了！
三姨太 （歌声止而又起）且把……且把这活地狱做了那修行的道场！
吴进贤 不准唱！
【歌声嘎然而止。
吴进贤 黄先生，委员长让你到这里来……
黄逸民 别提你那个委员长。老子跟着孙大炮闹革命的时候，他还在奉化乡下捡鸡屎吃！
【三姨太拉黄逸民的衣角。
黄逸民 扯什么扯，老子谁都不怕。把老子惹急了，我把他们那些丑事抖一抖，臭他三年！
林寒樱 （转移话题）哦，各位也许不认识，这位是革命元勋、首义功臣黄隐、黄逸民老先生。
黄逸民 老子今年四十二！
林寒樱 是啊，黄先生虽然青春年盛，但十年前他为先总理守灵扶棺，早就已经是名闻天下了。
黄逸民 闻个屁！他蒋某人要是还记得这个，也不会把老子弄到这地方来。
吴进贤 黄先生，林处长……
黄逸民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还轮不上你说话！
【驼子挎货篮上。
驼 子 花生、薯片、冻米糖——
【吴进贤招手让驼子过来。他将一捧花生捧到林寒樱面前。
吴进贤 尝尝吧！
林寒樱 （轻轻拨开）吴所长，这里头还能做买卖？
吴进贤 他也是看守，顺带着卖些东西。比如说像黄先生这样的，想买包烟要个火，上外头去又不方便，就让他给带。也算是为大家服务吧。
【驼子适时溜走。
老 葛 （好不容易插上话）处、处座，这头还剃不剃？
林寒樱 剃，当然要剃。方将军，过年了，剃个头，洗个澡，除旧布新，仅此而已。他老葛剃得掉你们的头发，还能剃掉你们的思想、信仰？
老 葛 （掏出一把木梳）你看，这把专门你用的木梳我也还带着。
方志敏 哦，难为你带着。
傅龙之 老方，这头坚决不能剃！
稽如风 万万剃不得！
傅龙之 “书生意气英雄肠，俯首岂敢称儿郎！”这可是你写下的！
稽如风 大丈夫宁愿昂头死，不肯低头活，这也是你说过的！
林寒樱 方将军！你可记得，你曾经颁布过《苏维埃区卫生运动纲要》，明确规定苏维埃区军民要勤剪发换衣，注意个人卫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方志敏。
方志敏 （自言自语）《苏维埃卫生运动纲要》，是我起草的，那是1931年。
傅龙之 老方！
稽如风 （冲向前一把揪住老葛前胸）我杀了你这个吃两边水的小人！
老 葛 首、首长，长、长官，我家里有老有小……
【卫兵上前拉开稽如风。
稽如风 来吧，来砍我的头吧，你们这些阎王恶鬼！
方志敏 我自己颁的条例，我，执行！
傅、稽 老方！
林寒樱 好，老葛，拿出你全身的本事来，好好给方将军剃个头。
【方志敏顺从地低下了头。
【三姨太又唱了起来。
三姨太 叹英雄落难入罗网
龙陷浅滩虾蟹狂
稽如风 （声嘶力竭）闭上你的臭嘴！
【三姨太停下了唱，方志敏已传出鼾声。
林寒樱 吩咐下去，晚餐四荤两素；自今晚至明早，监号解除灯火管制，明灯守岁。
【林寒樱欲离去，转身走到吴进贤面前，扯下他的大衣，轻轻盖在方志敏身上。林寒樱 （情不自禁哼唱）叹英雄落难入罗网……（消失在黑暗之中）
【灯光落在酣睡的方志敏身上。老葛轻轻为他梳着头发。
稽如风 他居然睡得着！
【方志敏的鼾声。
【灯渐暗。
【光启。军法处。
吴进贤 （兴奋地）这是我们赢得的第一场胜利！真正的、彻底的胜利！自从捉到方匪等人后，又是参观又是示众，我们真没少折腾，可不管是在上饶还是在南昌，我们没捞到一点好处。
林寒樱 （着旗袍）今天的情形至少证明了一点，共产党也不是铁板一块。方志敏是共党三省主席，号称干才，委员长对他很感兴趣。我们一定要竭忠尽智，不负委员长、顾司令的厚望。
吴进贤 是。吴某愿为处座驱驰。
林寒樱 要抓紧时间扩大战果。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吴进贤 但听处座吩咐。
林寒樱 你……老吴，来之前我就听说，你谋到这个位子很不容易。
吴进贤 是，处长见笑。吴某一直在家乡做事，出来得晚，所以……
林寒樱 所以到现在才是个上尉。你想升迁那是人之常情。有了校官的牌牌，到时候给女儿找婆家时也多一点说话的分量！
吴进贤 （既惊诧又害怕）处、处座，你、你什么都知道？
林寒樱 听说令媛颇有姿色，你夫妻二人视为掌上明珠？
吴进贤 哪里，只是不难看而已。
林寒樱 吴家有女初长成，可怜慈父白发生！老吴啊，你若是能啃下这几块硬骨头，林某亲自为你向顾司令、委员长请功！
吴进贤 是。哦不，纵使奏功，那也是你的功劳。
林寒樱 老吴，别说客套话，听着就假。今天我把话说清楚，这个案子，有功归你吴进贤，有错算我林寒樱！
吴进贤 我——
林寒樱 （打断）什么也别说，我要的是行动！——“悔”字监现在是几个人？
吴进贤 三个人。方志敏、傅龙之、稽如风。
林寒樱 立即把向平调到“悔”字监去。
吴进贤 是。哦不对，处座，不行啊。
林寒樱 为何不行？
吴进贤 处座有所不知，这向平是共党中央派到赣东北的钦差大臣，得罪了很多人，放在“悔”字监里，就怕进去的是向平，出来的是一堆骨头！——傅龙之的老婆就死在他的手里。
林寒樱 这件事应该反过来看。把向平放在“悔”字监，只可能出现三种情况。一是乱，吵得不可开交，我们正可趁乱而为；二是恨，不共戴天，势不两立，那必有一方成为我们的朋友；三是死，那三个人干脆把向平给杀了，我们正好做一篇共党自相残杀的好文章。你到底担心什么？
吴进贤 是。卑职刚才还担心，现在不担心了。这么说来，这就是一颗随时就要爆炸的定时炸弹！
林寒樱 一颗永远不可能拆除的定时炸弹！剃头让他们低了头，这颗炸弹将叫他们昏头。
吴进贤 （激动地）绝妙好戏！处座，我这就去安排，我要亲手安放这颗炸弹！
林寒樱 等一等。（将一个饼盒递给吴进贤）这是临行前蒋夫人送给我的，送给你的千金吧。
吴进贤 这，这怎么敢当？
林寒樱 蒋夫人说，这饼干的名字叫“I looking you”。拿着吧！
【监号内。
稽如风 老方，真没想到，你既然乖乖地听任敌人的摆布，这是软弱的投降主义！
傅龙之 你别乱扣帽子。
稽如风 而且是十足的右倾投降主义！到了这个地方，就得看谁挺得住，熬得过，就得看谁的骨头硬！
傅龙之 谁是好汉谁孬种，过几天就见分晓！
稽如风 瞎子都看得见，那个姓林的女人是想给我们个下马威，竟然你就真的低了头！不是投降是什么！？
傅龙之 是啊！当着敌人的面说什么“光棍主席”“败家主席”的丧气话，确实是很不妥当。
稽如风 你是不是想让那个林处长同情你，可怜你？什么卫生防疫条例，我当时就反感。天天打仗保命，还讲什么卫生！看到了没有，这条例就只有敌人喜欢！
傅龙之 老稽！
方志敏 （终于开腔）让他说吧，说出来总要好过些。
【周慕文提饭盒上。
周慕文 各位好，饭菜来了。（拿出一瓶酒）这瓶酒，是你们的邻居黄先生送的。
【没有人搭腔。周慕文放下东西，正欲出门，又突然回转身。
周慕文 诸位长官，我知道你们打出的旗号是北上抗日。我也是想跟日本人干才出来当兵的。
稽如风 就你，还跟日本人干？
周慕文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真替你们可惜！——喝点酒吧，暖暖身子。
【周慕文下。
【傅龙之开始摆饭菜。
傅龙之 老方，老稽，吃饭吧。
稽如风 吃饭！
方志敏 你们吃吧，我没有胃口。
稽如风 吔，老方，什么时候你变得脾气这么大了？说你两句，饭都不吃。
方志敏 吃饭，为什么要吃饭？我们在这吃饭，我有点怀疑到底是为谁吃的。好像我们吃饭，不是为着自己吃的，而是为着刽子手的刀或枪弹吃的。吃胖了一点，让它们尝点油味儿。
傅龙之 想这么多做什么，生一天就得吃一天。
稽如风 吃吧，不要讲死了就不吃。吃饱了枪毙的时候呼口号也有力气！
方志敏 我不想吃。
傅龙之 别去想。你就喜欢想、想、想！我们现在这样子，想有何益！
稽如风 想多了心就动。进了这个地方，什么也别想，就想一个字，死！
方志敏 脑袋还在肩上，如何能不想呢？你们看院里那棵玉兰树，风来了就要摇摇叶子。人就是一棵会想事情的树。镣铐锁住了我们的身体，可思想还是自由的！
傅龙之 想多了事情，吃苦头的是自己。
稽如风 我有经验，我们队伍里凡是那些反水的，都是想得太多！
【方志敏怒视稽如风，似要发作，又忍住了。
方志敏 （伸手拿过那瓶酒，打开酒瓶，倒了一杯酒送到傅龙之嘴边）来，喝一杯。
傅龙之 我不会喝。
方志敏 （推到稽如风面前）那就你喝！
稽如风 我也没学会。
方志敏 过年不吃酒，一年都发愁。你们真的都不喝？你们不喝我喝！
【方志敏一仰头，将一杯酒倒入口中。
稽如风 嘢，我的咯娘，你还真会喝？
方志敏 今天学会的。（他又倒了一杯，又是一口喝了下去）
【方志敏又去倒酒，傅龙之抓住了他的手。
傅龙之 老方，会喝醉的。
方志敏 你没听那个看守说，喝酒暖身子。这天气，冷啊！
【方志敏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干杯。
傅龙之 老方，真的别喝了，他们会笑话的。
方志敏 （已有醉意）谁，谁笑话？
傅龙之 他们，敌人。
方志敏 嘿嘿，我们被打得一败涂地不怕笑话，喝两口酒倒怕笑话了，那可真是笑话！
傅龙之 我们是暂时的失利，并没有一败涂地。
方志敏 八千人打得剩下八百人，这还不叫一败涂地？耻辱啊！（将酒瓶对着口，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傅龙之 （拖住方志敏）老方，你今天这是怎么啦？
方志敏 今天是年三十，年三十啊！去年的年三十，我们在一起为反围剿的胜利庆功。在苏区大礼堂里，我们围着樟树蔸烧的大火，展望着来年更大的胜利。想不到啊，今天我们要在这个地方过年！
傅龙之 老方，你喝醉了。
稽如风 别拦他，让他喝！嘿嘿，怨天尤人，俯首低眉，借酒装疯，他可都学会了！方主席，我还真得对你另眼相看啊！
方志敏 谁说我醉了！我就是冷，冷！
傅龙之 （捉住方志敏的手）不能再喝了！
方志敏 你，把手放开！
【傅龙之被方志敏吓住了。
方志敏 （边喝边说）败了，彻底败了！唉，我怎么会这么蠢，这么没有用，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用力捶打着胸膛，继而捶打着头部）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傅龙之抱住了方志敏。
傅龙之 老方，别这样。这不能怪你！
方志敏 怪我，都怪我，是我无用，是我连累了大家。我是罪人，我对不起中央，我对不起同志们啊！
【方志敏大放悲声。
傅龙之 老方，你想得太多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总要想开些！
方志敏 全军覆没，全军覆没啊，你叫我怎么想得开！
傅龙之 事已至此，想不开也要想开！
稽如风 （突然地）哼，崽卖爷田心不痛，你当然想得开！
傅龙之 （猝不及防）你，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稽如风 我的咯娘，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傅龙之 现在这样子，我也很难过。
稽如风 你难过个屁！你真要难过当时就应该听听别人的意见。
傅龙之 我听谁的意见？
稽如风 听我的意见！在乌泥关，我说不能把阵地设在悬崖上，我说过吗？在陶村，我说要打个胜仗来赢得时间，我说过吗？不懂，不懂，不懂，你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两个字！结果怎么样，堂堂红十军团竟然让保安团追着打……要不是你一意孤行，自以为是，我们红十军团怎么会有今天！
傅龙之 这次失败完全是敌人的力量太强大了。我们才一万人不到，敌人呢，十二万！怪谁？就怪敌人太强大！
稽如风 我们又不是第一次面对强敌，为什么偏偏这次就吃了败仗？作为军团长，你迟疑不决，指挥失措，是你把红十军一步步带进了深渊。
傅龙之 （气急）你，你胡说！
稽如风 这是事实！
傅龙之 这完全是臆想，捏造！
稽如风 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方志敏 （突然地）别吵了！
【傅、稽二人怔住了。
稽如风 老方，你评评理，这次失败，是不是老傅要负主要责任？
傅龙之 哼，公道自在人心！
方志敏 来，喝酒，你们也喝，暖暖身子！
稽如风 行，你装和事老，好好先生！
方志敏 喝，喝酒，喝酒不冷。
傅龙之 （大吼）别喝了！
【酒杯从方志敏手中跌落。面面相觑。
【对峙中，看守带向平上。
看 守 从今天起，他住这里了。
三 人 向代表！
【三个人像恶狼一样盯着向平。
向 平 （有些胆怯地）老方，老傅，稽，稽……
方志敏 欢迎，欢迎向代表！（摇晃着走向向平，把酒瓶推到向平面前，命令）现在，我以军政委员会主席的名义命令你，喝下去，全部喝下去，喝了不冷！
向 平 我，我不会喝。
方志敏 不会？他不会，他也不会，你不准不会！你是永远正确、永远胜利的党代表，什么都会！
傅龙之、稽如风 喝！
向 平 （看一眼方志敏，再看一眼傅、稽二人，仰脖痛饮。突然大喊）我要换监！
【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一切均按计划施行。匪酋方志敏神色憔悴，情绪狂躁，这正是我们可资利用的地方。请委座静候佳音。
第二场 元宵
【驼子叫卖烧饼上。
【吴进贤陪林寒樱上。林寒樱着西装套裙，干练中见素雅。
【发现林、吴二人，驼子迅速躲开。
林寒樱 浴室的窗子还要加固。
吴进贤 是，我马上安排。
林寒樱 把洗澡的时间缩短到三分钟。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吴进贤 是，按处座的吩咐办。
林寒樱 浴室里也要有人值班。值班的人和犯人一起洗，一刻也不能离人。
吴进贤 是，我们一定细心细心再细心，确保不出意外。
林寒樱 你不要就是一个字“是”，你是所长，你也要用脑子、用心。
吴进贤 是！比起处座来，我的脑子就是豆渣。
林寒樱 你，哼！怎么样，“悔”字号现在热闹了吧？
吴进贤 是。岂止是热闹。在下由衷地佩服处座的英明。
林寒樱 方志敏呢？
吴进贤 把大半瓶酒灌进了向平的嘴里，呯嘭，向平立即就像个死人一样躺倒了。这就是方志敏的见面礼。向平一到赣东北就夺了方志敏的权，杀了他很多老伙计，老部下。他们之间过节很深。你说得对，他们是敌人。
林寒樱 不，仇人！
吴进贤 仇人。——这有什么区别吗？
林寒樱 区别大得很。敌人是情势所逼，情况一变，就可化敌为友；仇人是私恨所在，日久年深，愈加难解。向平抓过稽如风的AB团，傅龙之的老婆，也被他打成特务含冤而死。就是方志敏，一样没少吃这位钦差大臣的苦头。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清算的机会。
吴进贤 是。姓向的戴个眼镜子，白面书生一个，我看骨头硬不了。
林寒樱 在目前的形势下，谁能保护他？只有我们！倒向我们是他唯一的选择。
吴进贤 是。处座，那个姓黄的老混蛋，好像对方志敏他们很感兴趣。
林寒樱 那当然，无聊嘛。
吴进贤 处座你看，要不要加以约束？
林寒樱 不必了，让他去看稀奇，去和方志敏他们交朋友。要想方设法唤起他们生的欲望。想活，我们才有用武之地。
吴进贤 是，处座英明。
林寒樱 洗澡的时间只能给三分钟。（下）
吴进贤 是！180秒，一秒也不多。
【监号中，方志敏伏案疾书，傅、稽二人在下棋，向平孤单单地呆在一角。
【驼子叫卖烧饼的叫卖声。
向 平 （招呼驼子过来）卖烧饼的。
【驼子上。
向 平 烧饼几多钱一个？
驼 子 六个铜钱。
向 平 （吃惊地）外头才四个铜钱，你怎么要六个？
驼 子 外头能看戏逛窑子，你可以吗！
向 平 你！算了，我买——八个。
【向平买烧饼。
【傅龙之和稽如风激战正酣。向平凑上前去。
向 平 （递过烧饼）来，吃个烧饼。——我们下一盘？
傅龙之 （推棋）你和他下。
向 平 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龙之 （眼一瞪）我不想下了，不可以呀！
向 平 （又把烧饼递给稽如风）我们俩下一盘。
稽如风 （态度倨傲）我也不想下了！
【两次吃了哑巴亏的向平走向正在写东西的方志敏。向平抢了过去。
向 平 《给我妻缪敏同志的一封信》。嗨，老方呀老方，你到这个时候还有这份闲心。说你右倾，一点没错。来，吃个烧饼。要不我们两个杀一盘？
方志敏 我不会。
向 平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你们这是蔑视政治委员制度，是跟中央唱对台戏。
稽如风 我的咯娘，你就是中央？
向 平 我是中央正式任命的代表，我不能代表中央吗？（突然主动示弱）——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们跟我讲讲话好吗，别把我当外人，我们住的可是一个牢房。
【三人冷漠地看着他，无语。
向 平 （大怒）你们为什么要躲着我，你们这是典型的地方宗派主义！我要向中央汇报你们的做法！
方志敏 你以为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向 平 方志敏，你这是散布投降主义！
稽如风 你闭嘴！向代表，你在瑞金发号施令、胡说八道也就罢了，你跑到我们赣东北来放什么毒。收起你那些吓人的大帽子吧！
向 平 稽如风，你说话注意点。当初抓你的土匪山头，军阀作风，是他（指方志敏）拼了命保你。我看你就是十足的土匪，军阀！
稽如风 那我就让你领教一下土匪的厉害！
【稽如风冲上去扭住了向平，将对方摁倒。
向 平 （只将双手护住眼镜，任稽如风扭打）1935年2月16日，十军团21师师长稽如风殴打中央代表！
驼 子 （大喊）打架了，有人打架了！
【看守跑上，将二人拉开。向平嘴角有血流出。
看 守 0104号向平，林处长有请。
【稽如风松开手。
向 平 （看看大家，又看看看守）什么事？
看 守 到了就知道了。跟我走。
【向平望望大家，随看守下。
【傅龙之和稽如风围住了方志敏。
稽如风 看到没有，我一动手看守就来了，明摆着，有人在暗中保护他。
傅龙之 他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在这样的地方，不是每个人都能熬得住。老方，我怕他还要祸害人！
稽如风 老傅说的对。上次打谭家桥，我亲眼看见他像只草鸡一样枪声一响就钻进了草窝子。仗打完了，警卫员扶他出来的时候，他那张脸啊，被勾刺茅草划得满脸是血，哪还有一点中央代表的形象！
傅龙之 这是典型的战场恐惧症。
方志敏 什么症？
傅龙之 战场恐惧症，就是怕打仗。这是外国科学家研究出来的。我在伏龙芝学习时老师讲过。老方，要当机立断。
稽如风 他害的人太多，不能让他再害人！
傅龙之 除掉他！
稽如风 为冤死的战友和同志们报仇！
方志敏 不能莽撞。
傅龙之、稽如风 为什么？
方志敏 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我们的敌人，即使有，也要经过一定的程序。
稽如风 他把我说成是AB团有足够的证据吗？
傅龙之 他把我的老婆当叛徒枪毙了经过了组织程序吗？还有那么多受冤枉被关、被杀的人，还有你的好朋友吴先民！
方志敏 吴先民！我，我真没想到他竟敢对老吴动手，真的没想到。
傅龙之 老方，有句话我老想当面问你，可话到嘴边总是说不出口。
方志敏 你说，老傅。
傅龙之 你怎么会同意杀吴先民？你比谁都清楚，他要是AB团，那赣东北的人都是。
方志敏 我……我是不同意的。
稽如风 那为什么吴先民还是被杀了？你是不是和他们吵了，闹了？跟他们捶桌子打板凳了？你要是一命抵一命坚决不同意呢？说破天你还是省苏主席呀。
方志敏 我……
傅龙之 哎呀，今天不知道吃坏了什么，口干，老想喝水。
方志敏 我给你倒。
稽如风 我来吧。
傅龙之 （拖住稽如风）让老方倒吧。
【方志敏起身去倒水。
傅龙之 （附在稽如风耳旁）这里头有隐情！
稽如风 什么隐情？
傅龙之 吴先民的死。你没注意老方一直支支吾吾。肯定有名堂。
稽如风 他们都是耍嘴皮子的人，不像我们拿枪拼命的，进了这地方，靠不住。
傅龙之 老方不至于吧，他可是走过鬼门关的人。
稽如风 天晓得！
傅龙之 这么说还真得留个心眼。以后不该问的事别乱问。
稽如风 如果有名堂，那我更要问！
傅龙之 但凡是人，总有他作为人的不得已。就算是方志敏，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你这个人——
稽如风 我这个人眼睛里就是容不得一粒沙子!
【方志敏给傅龙之喂水。
方志敏 你们说什么呢？
稽如风 我们说……
傅龙之 （打断稽如风的话）我们认为决不能留下向平这个祸根！
稽如风 老方，这事你不用操心，交给我吧。
方志敏 不，再等等看。
【方志敏走到门边张望。
【傅龙之爬近稽如风身边。
傅龙之 你看，他不同意我们动手！
稽如风 这可由不得他。
傅龙之 好，我配合你！（对方志敏）老方，你不用望，此时此刻，我们尊敬的向代表一定和美丽的林处长一起吃着汤圆共度元宵佳节。
稽如风 （拿了向平买的烧饼递给傅龙之）来，他吃汤圆我们吃烧饼。
傅龙之 这，不好吧？
稽如风 什么不好，是他请我们吃的。老方，你也吃。
方志敏 （接过烧饼，大啖）不好，这样实在不好，到时向代表又要说我们搞严重的烧饼主义了。
【众大笑。
【军法处。
【留声机里放着俄罗斯歌曲《故乡》。
【看守给向平倒茶。
林寒樱 （跟着留声机哼唱）看那田地，看那沃野，一片美丽风光，俄罗斯的大自然，这是我们的故乡。多么动人的旋律！向代表，这些歌曲一定是你所熟悉和喜欢的。
【向平不语。
林寒樱 像伏尔加河一样深沉，像西伯利亚平原一样辽阔，伟大的俄罗斯！这些歌曲我也很喜欢。而他们听的，却是散发着牛粪味道的弋阳腔，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向 平 我们有共同的信仰。
林寒樱 别自欺欺人了。油是油，水是水，永远混不到一起去的。按照你们的理论，你们来自不同的阶级。你可以挖掉身上的一颗痣，一块癣，但阶级的烙印永远改变不了。
【静寂。只有《故乡》的旋律在流淌。
向 平 我，我想换监。你们应该保证每一个人的安全。
林寒樱 代表先生，就你在赣东北做的那些事，你认为换到哪里比较安全？
【向平无语。
林寒樱 据我所知，你作为中央代表到赣东北后，团以上的干部撤换了37人，140多个排以上干部包括他们的亲属受到关押、审查，因此牵连的人在千人以上，其中54人丢了性命。
向 平 你造谣。
林寒樱 在你来不及烧掉的东西中，有你自己的亲笔记录。
向 平 我是奉中央的指示进行工作的。
林寒樱 你敢说其中就没有一点私心？到赣东北后，很多人看你不顺眼。既然他们不愿接纳你，你只好改变他们。
【向平再次无语。
林寒樱 你很清楚，在这个地方有很多人都想要你的命。监号，浴室，走廊，任何地方都可能是你的坟墓。也许你晚上闭上眼睛，早晨就再也睁不开了。
【静，可怕的寂静。
林寒樱 向代表，事情是明摆着的，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们才是真正的朋友。
向 平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是朋友。
林寒樱 不要过早下结论。我必须提醒你，在任何时候发现对你的安全的威胁，都应该向我们寻求帮助。否则，你的安全很难得到保障。
【向平仍然无语。
林寒樱 向代表，只要你愿意合作，你不必为你的安全担心。
向 平 你……需要我做什么？
【监号。
【方志敏倚着门，侧耳倾听楼上的动静。
稽如风 （来到门前，听着楼上的动静）我的咯娘，他们还歌舞升平呢。
方志敏 这歌真好听。
傅龙之 那当然，这是俄罗斯名曲《故乡》。在苏联的时候，这是我们聚会上必唱的歌曲。（深情地哼唱）看那高山，看那平地，无边草原和牧场，俄罗斯的辽阔地方，这是我的故乡；听那云雀声音嘹亮，林中夜莺在歌唱，俄罗斯亲爱的地方，这是我的故乡。
方志敏 这个中央代表，跟我们可不是一个架上的瓜。
稽如风 这就对喽，人家吃的是面包，我们吃的是番薯。
傅龙之 我也吃过面包！
稽如风 你？你和楼上的那个代表不一样！你是枪林弹雨里钻过来的，他怎么能跟你比！
傅龙之 多谢你还分得清。
稽如风 不过，说到这次失败，他有责任，你的责任也不小！
傅龙之 你又来了，我有什么责任？
稽如风 好，那我今天就跟你讲清楚。
傅龙之 我不想听。
稽如风 你今天必须听！老方，你当裁判。我们先说乌泥关。（拿起茶缸，当地一声放在面前。一把扯过傅龙之）看清楚了，这就是乌泥关。这乌泥顶，老子撒泡尿就能从这头走到那头。你却要把三千人放在这桌面大的地方。结果怎么样，自相践踏，不战而乱！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应该在进关的两旁矮山上设伏，你就是不听！
傅龙之 乌泥顶十分险要，据险设伏，以一敌十，这是作战的常识。是你们毫无作战经验，自乱阵脚。
稽如风 好！那么在港首村、张家坞呢？（扯破报纸）这是港首村，这是张家坞，从地形上看都是打伏击战的好地方。敌人从陶村追来，一路顺风顺水，我们正好迎头痛击！这样我们就可以赢得喘息机会。可是你……
傅龙之 疲惫之师不可寻战。陶村大败，全军士气低落，怎能迎战敌人精锐之师。
稽如风 但我们必须通过一场胜利振奋士气。
傅龙之 如果再败，那就是雪上加霜！
稽如风 那金竹坑呢，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你却还是一个字“撤”！我们红军什么时候窝囊到这个地步，面对一个排的敌人也不敢喊打！红十军就这样彻底丧失了跳出包围圈的最后一个机会！
傅龙之 你这更是事后诸葛。敌人三个团一直尾随我们，我们好不容易隐蔽了行踪。只要是稍有点头脑的指挥员都应该是隐蔽避战，寻找逃脱包围圈的机会。我怎么知道拦住我们的是一个排还是三个团？更何况我们是全部家底，怎么能够轻举妄动？
稽如风 可你隐蔽了吗？逃脱了吗？你深谋远虑的结果是红十军的全军覆没！
傅龙之 你，无知！
稽如风 我书是读得少点，但仗没少打。
傅龙之 老稽，你是打过那么几个胜仗，还得了个“游击专家”的雅号，但你离一个军事家还远着呢！在打仗这件事上，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稽如风 我的个娘，你竟然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傅龙之 事实本来如此。
稽如风 我说的也是事实。
傅龙之 我认为最多算是一个失意者的臆想！
稽如风 你，你是死了的鸭子嘴硬！（抓住了方志敏）老方，刚才我说的你都听到了，你说句公道话，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傅龙之 老方，我相信你不会和他一样糊涂！
方志敏 （沉吟良久）我是军政委员会主席，红十军的失败应该由我负责！
稽如风 你，你这是混淆是非，搞一团和气！
【方志敏愕然。
傅龙之 老稽，你说话注意一点！
稽如风 我注意个屁！老方啊老方，你真的不是从前那个方主席了！从前的那个你，敢作敢为，呼风唤雨。可现在，不讲原则，不分是非——
方志敏 好端端的一个家，败了个精光，我还呼什么风唤什么雨！唯有一死，我才能向党交代！
稽如风 死也要死个清爽，死个明白！
方志敏 我天天都盼着那一天早点来，我实在无颜活着；我又怕那一天真的来了，我如何去面对吴先民、寻淮州这些死去的战友！
稽如风 你认为一个好坏不分，黑白不辨的方志敏还能在那一边见到战友吗？！
方志敏 你，你说我好坏不分，黑白不辨？
稽如风 是我说的，怎么啦？
傅龙之 老稽，你太过分了！
【向平上。
向 平 （搭讪）你们这大眼瞪小眼，吵架了？
【傅龙之、稽如风迅速围了上去。
傅龙之 你到哪里去了？
稽如风 是不是林处长请你吃汤圆了？
【向平没有回答。
稽如风 （拍向平的肩膀）哎哎，问你话哩。
傅龙之 跟林处长合唱《故乡》了吧。
向 平 只是例行的审问。
傅龙之 问了什么？你在苏联的情况吗？
向 平 她问这些干什么？
稽如风 那留声机里怎么放着苏联歌曲。你别蒙我们，我们这还有伏龙芝军事学院的高材生！
向 平 你们这是在审问我？
傅龙之 了解点情况。（指指上面）因为你刚刚从那上面来，得给你消消毒！
向 平 你！
稽如风 你要能把刚刚经过的一切讲清楚就算了。
向 平 我……随你们怎么想吧。
【向平索性躺倒。
稽如风 （拖向平起来）起来，起来，事情还没讲清楚哩！
向 平 把手拿开，注意你的行为！
稽如风 我的咯娘，我又不跟敌人眉来眼去的，我注意个什么！
方志敏 老稽，稽如风，不要太过分！
稽如风 怎么啦，我不过是向他了解一下情况。我被他们抓AB团的时候，不晓得比这过分多少。
傅龙之 是啊，我们总得提高警惕。
方志敏 你们要适可而止。
稽如风 老方，方主席，面对敌人的挑衅你俯首帖耳，大是大非面前你一团和气，现在，对一个给赣东北根据地造成了巨大灾难、和敌人不清不楚的人你心慈手软，你，是不是真的变了？！
方志敏 我……
稽如风 1927年，我就蹲过老蒋的监号。我知道，进了这种地方，很多人都熬不住。
傅龙之 老稽，不能这么说老方！
稽如风 我这是大实话！你能保证你熬得住吗？我只能保证我自己，别人嘛，难说。你知道吗，坚持还是放弃，忠诚还是背叛，有时就只在一念之间。
【黄逸民上。
稽如风 你来干什么？我告诉你，虽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地方，但我们是两种人。
黄逸民 几位长官，今天是元宵节，我不过送来几个汤圆给各位尝尝，也算是表达同窗之谊。既然这位长官觉得有碍两党大防，那我打道回府就是了。
方志敏 黄先生留步！老话讲，伸手莫打送礼人。先生特意送来汤圆，岂有拒之门外之理。
【方志敏让座。
【黄逸民发现桌上的手稿。
黄逸民 好字！好字！唔，横竖似戟，撇捺如剑，个个方正威武，真气淋漓，真是字如其人！
方志敏 先生过奖。
黄逸民 将军上马能杀敌，下马能作文，实乃当今的岳武穆、文丞相！
方志敏 （苦笑）嘿嘿，八千人搞了个精光，我那里是什么岳武穆，我就是个蠢子，无用的蠢子！
黄逸民 方先生太过自责了，胜败乃兵家常事。鄙人有个不情之请，将军闲暇之时能否赐字一幅。
向 平 （凑到稽如风跟前）看见没有，是谁在和敌人眉来眼去！
稽如风 去，没你什么事。（拉过傅龙之）姓向的肯定靠不住，老方……
傅龙之 你说得对，老方是变了。
【吴进贤上。
吴进贤 方将军，我受林处长之命向你转告，委员长已经收到了你写的自述。
稽如风 什么，你还写了自述？
方志敏 被捕的那天写的。
向 平 被捕的那一天？他们让你写你就写了？
方志敏 （平静地背诵）方志敏，弋阳人，年三十六岁，知识分子，于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第一次大革命。一九二六至一九二七年，曾任江西省农民协会秘书长。大革命失败后，潜回弋阳进行土地革命运动，创造苏区和红军。经过八年的艰苦斗争，革命意志，益加坚定。这次随红十军团去皖南行动，回苏区时被俘。我对于政治上总的意见，也就是共产党所主张的意见。我已认定苏维埃可以救中国，革命必能得最后的胜利。我愿意牺牲一切，贡献于苏维埃和革命。我这几十年所做的革命工作，都是公开的，差不多谁都知道。详述不必要，尽述如上。
吴进贤 委员长对自述不感兴趣，但对将军的字却很有兴趣。他说，他想向将军求一幅字，内容嘛由将军自定。但愿方将军能满足委员长的心愿。
【监号里空气仿佛凝结了。
稽如风 嘿嘿，方主席，你好大的面子呀，堂堂蒋委员长都来向你讨墨宝了。
向 平 好，好！辛亥元勋恳请在前，蒋委员长渴求于后，方主席恐怕是要洛阳纸贵了！
方志敏 请转告蒋某人，我是待决之人，无意笔墨。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请他早点下命令吧！
【方志敏拿起桌上的手稿，极为认真地撕着。
吴进贤 （大怒）方志敏，本所传达的是委员长的命令，请你放尊重一点。
方志敏 （一字一顿）请转告他，早点下命令吧！
【方志敏顺手一挥，纸片漫空飞舞。
【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计划正在顺利进行中，方匪诸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内心的平静。不出我们所料，向某人正逐渐发生着他的神奇作用。总结最近的工作，卑职认为，共产党并非不可战胜，以往的失败只是因为我们缺乏足够的智慧和耐心。
第二幕 春天原来如此美丽
第三场 惊蛰
【春雷隐隐，春雨潇潇。
【黄逸民站在面对天井的露台上，望着天。三姨太打伞为黄逸民遮住雨水，黄拨开。如是者再。
黄逸民 你怎么老往这儿跑？
三姨太 在外头吃茶，打牌，看戏，天天如此，闷得很！我觉得还不如这里！这里有你，——还有那些人。
黄逸民 你对那些人感兴趣？
三姨太 你感兴趣我就感兴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感兴趣。
黄逸民 他们是一些不一样的人。在我的身边，看到的都是为女人争风，为钱财拼命，为职位枉法，阴暗！腐臭！残忍！而他们，身上没有一块好布，死亡就在眼前，他们仍然谈天说笑，泼墨挥毫，甚至歌唱！他们身上就是有一种味道，一种气质，让你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三姨太 你把他们说得像圣人君子。——可惜好人命不长。
黄逸民 我想帮帮他们！
三姨太 帮他们？要杀头的！
【林寒樱来到天井。周慕文抱着一大抱桃花、李花跟在后头。
林寒樱 黄先生你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黄逸民 林处长是不是要请我赏花喝春酒啊？
林寒樱 确有此意，就不知先生肯不肯赏光？
黄逸民 老夫是锁禁之人，不敢动此雅兴。
林寒樱 如果喝酒的人还有方志敏呢？
【黄逸民打量着林寒樱。
林寒樱 不错，就我们三个，赏赏花，喝点酒。
黄逸民 （步下阳台）哦，两个囚徒，一位仙姑，这风景倒别致。
林寒樱 我今天的这个安排，真是向先生学来的。当初你主张把监狱建在全城风景最好的地方，很多人都不理解。他们当然想不到，百花洲上百花开，让住在这里的人时常看到生命的美丽，必使他们由惜生而畏死，畏死而新生。我从心里佩服老师的高明。
黄逸民 高明个屁！自己建的监狱关自己，没有比我更高明的！
林寒樱 你其实随时可以走出这个地方。——这是委员长的意思。
黄逸民 叫我当说客？我黄逸民做不了这种事情。
林寒樱 当说客不见得就是坏事，关键要看说什么，客是谁。我知道，你同情他们。我也同情。民族危亡，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凡我国人都应携起手来，共御外侮。不使这些优秀的人才毁灭，也算是为国家做了有益的事情。我们难道不应该救救他们吗？我们为什么不一起来阻止死亡降临到他们头上？不怕黄先生笑话，我这个做说客的差事，就是我自己争来的。
黄逸民 我……
林寒樱 怎么样，先生是否有兴趣同喝这杯酒？
黄逸民 （下定决心）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林寒樱 佛还说，度人正是度己。周文书，把花给我，你去请方将军到我办公室来。
周慕文 是。（把花交给林寒樱）
林寒樱 黄先生，走吧，赏花喝酒去！
黄逸民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哦——。
【灯渐暗。
【军法处。显眼处摆放着桃花、李花，使这肃杀之地有了几分雅致和生气。
【吴进贤把方志敏、黄逸民引进门。
吴进贤 二位请，林处长稍后就到。（退下）
黄逸民 方将军好。
方志敏 黄先生好。
黄逸民 方将军一定很惊讶我们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见面。我们都是林处长的客人。
方志敏 你是，我不是。
黄逸民 春日既至，万物新生。你我虽是囚羁之人，感于时序更化倒是与天下人一般。春天来了，三五好友煮酒赏花，原是古人的习俗，林处长安排了这次雅集，也算是追慕古风吧。
方志敏 哦，你们好雅兴。
【方志敏留意到墙上的一副对联。上联是：心有三爱，好书骏马佳山水；下联是：园栽四物，青松翠竹白梅兰。他不由走上前端详。
黄逸民 （也走上前）哦，原来是林处长的手笔。她虽是个女流，一手字倒也不俗。不过与将军相较，还是少了几分骨力和气象。方将军，我一定要求你一幅墨宝。
方志敏 待决之人的东西，会给先生带来晦气的。
【林寒樱上。她上身开司米，下身短裙，俨然女学生。
林寒樱 哎呀，二位久等。友聚而后于长者，失之礼也。（为方、黄二位斟酒）来来来，我敬两位一杯，以谢怠慢之罪。
【林寒樱为方、黄各倒一杯，自斟一杯，拱手为礼，一饮而尽。
林寒樱 二位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黄逸民 洞中方一日，人间已十年。在这个鬼地方，谁还管他什么日子！
林寒樱 今日是农历惊蛰。
黄逸民 有什么讲究么?
林寒樱 这个问题，你可以问方将军。
方志敏 在我们乡间惊蛰是个重要的节气。所谓“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说的正是春雷一声，万物苏醒，春夏秋冬新一轮的更化从此而开始。在我的老家，这一天要采来新开的桃、李花供在祠堂的香案上敬雷公，祈祷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黄逸民 哦，这个风俗倒是新鲜。难怪林处长弄来这么多桃花、李花，看来她还是用了心的。来，方将军，我敬你一杯。在这个地方，既不好说风调雨顺，也不好说五谷丰登，我就祝你平安顺意吧。
方志敏 黄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既为党国敌人，死亡不可避免，平安二字此生已属多余。林处长若肯顺我的意，就让我早点去我想去的地方。
林寒樱 春天来临，百花绽放，方将军何出此言。
方志敏 春天虽好，但它注定不属于我。就如同这瓶中之花，此刻虽然绚烂，凋谢就在不远的将来。
林寒樱 方将军过于感伤了。你刚刚说过的话，仔细玩味，确有对生的深深依恋。
黄逸民 林处长，你从哪里听出来弦外之音？
林寒樱 来，先喝了杯中酒。方将军方才说到的两句诗，出自唐人韦应物。后面两句，将军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黄逸民 后面两句是什么？
林寒樱 “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方将军定是在想，去年的今日，你所领导的苏区，家家户户正忙着春耕啊！
黄逸民 方先生，林处长说得对吗？
【方志敏略有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林寒樱 是啊，不管你是仙姑美眷还是阎罗金刚，有谁不爱春花秋月，山川河岳！方将军，窗外春光如许，我想您一定渴望投入春天的怀抱！来，为美丽的春天干杯！
【方志敏沉默着。
林寒樱 我还要告诉将军一个消息：你的部下粟裕，已经脱离国军的包围，进入到浙西南了。
方志敏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端杯一饮而尽）
林寒樱 将军是做大事的人，外面还有您的一番天地，一番事业！
黄逸民 林处长说得不错，将军栋梁之才，一定大有作为。
方志敏 我想过了，我的生命只有36岁。
林寒樱 不，委员长、顾司令可不是这么想的。
方志敏 他们不能强人所难！
【林寒樱掏出一枚校徽挂在胸前。
林寒樱 方将军，你可还记得这枚校徽？
【方志敏似乎一时想不起来。
林寒樱 方将军，你想不起来，我却一辈子不会忘记。那是1922年春天，我还在上海女中读书。一天，我和几个外国同学到外滩公园去玩。同学进去了，我却被红头阿三拦在了外头。他说，如果我要进公园，就必须把校徽摘下来。因为我虽然能说一口外国话，但校徽却证明我是中国人。
方志敏 公园的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林寒樱 我不肯把校徽摘下来，红头阿三要以扰乱治安罪逮捕我。这时候，是将军你挺身而出，怒斥红头阿三。方将军，这身衣服就是那天我所穿的，这枚校徽正是那天我不肯摘下的。
黄逸民 哎呀呀，想不到二位还有这份缘分。
林寒樱 岂止是缘分。方将军，你还记得你那天说过的话吗？当你和我离开公园的时候，你对我说，总有一天，我要在祖国的土地上建起人民的新公园。13年过去了，你的抱负实现了吗？你为什么要说你的生命只有36岁，你不想去实现自己年轻时候的梦想吗？
方志敏 想，当然想。但你们要阻止它。
林寒樱 为什么要分你们我们，国难当头，我们都是中国人。
黄逸民 走出这个地方，就能为国家做事。
方志敏 不，如果先要让我做鬼，我宁愿不走出这个地方！
林寒樱 方将军，13年来，你说过的话一直记在我的心里。所以这一次，我向上峰争取再三来到了这里。我相信我能说服你。我要你活！你的生命决不能是36岁！
方志敏 林处长，就像你当年不肯摘下胸前的校徽，我也有不愿改变的东西。
林寒樱 什么不能改变？党派吗？主义吗？和宝贵的生命相比，这些都无足轻重。
方志敏 哦，这话正符合你林处长的身份，那个为了胸前的校徽、宁愿冒坐牢的风险的女学生是绝不会说这样的话的。你精心准备的这个场面，你对13前往事的回忆，只是想让我听从你的安排。
林寒樱 我……就算我处心积虑，我也是为了挽回你的生命。
方志敏 但恐怕我要辜负你的努力。
林寒樱 方将军，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你的影响是我成长中不可磨灭的印记。你看这墙上，是我手书将军求学时所撰的对联：心有三爱，好书骏马佳山水；园栽四物，青松翠竹白梅兰。好联啊！这胸襟，这境界，确是古今少有。此时此刻，你就一点不留恋心之所爱、园之所栽吗！
方志敏 当然留恋。但这一切将不再属于我。
林寒樱 不，委员长、顾司令、我、我们大家现在所做的就是要把这一切还给你。
方志敏 不用费心了，我已经说过，我的生命只有36岁。
林寒樱 你不应该拒绝大家的好意，就像你当初拒绝老葛给你剃头。你看，你接受了，并没有你所担心的事情发生。
方志敏 但人生总要有所拒绝！
黄逸民 方先生，我也敬你一杯。我有一事讨教于你：有什么东西比美好的春天、宝贵的生命更让人珍惜的？
方志敏 当然有。
黄逸民 请先生不吝赐教。
方志敏 我讲出来的话肯定不中你们听，算了吧。林处长，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回去了。
林寒樱 方将军，别急，再喝几杯酒。
方志敏 你和黄先生慢慢喝吧。
【方志敏顾自离去。门口的吴进贤想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黄逸民 （起身）既然主角走了，我就没有留下去的理由了。吴所长，林处长交给你了（离去）。
吴进贤 妈的，两个疯子！
林寒樱 你要抓紧做向平的工作，要让他彻底孤立，让他别无选择地倒向我们。
【周慕文上，送上一份文件，退下。
【林寒樱阅读文件，神色大变。
吴进贤 处座，出了什么事情？
【林寒樱走到吴进贤面前，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林寒樱 （掸着手中的文件）这是委员长的批示。你一定是天天都在盼着这份批示！你说，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向上面打报告，请求尽早结案？你，到底是何居心？
吴进贤 我，我……
林寒樱 说，我的耐心可不太好！
吴进贤 是，处座。时间过了这么久，劝降还没有进展。委员长对这个案子又这么重视，要是再拖下去，一定会让别人来接手……
林寒樱 真让我猜着了。你是担心这块肥肉被别人吃掉了，你捞不到一口好处。你就想，既然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于是，你就偷偷地给南京打了报告，请求尽快处决方志敏。你知道不知道，你是拆我的台！
吴进贤 我，我……
林寒樱 我再三请求上峰才肯把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居然敢挖我的墙角！
吴进贤 是，是……
林寒樱 （怒不可遏）党国就是因为有太多像你这样自私愚蠢的人，才会在和共党的较量中屡屡失败。原先我只觉得你可怜，原来你实在是可恨！
【林寒樱拔出了手枪。
林寒樱 这枪是临来之前顾司令送给我的，他对我说，谁要是胆敢阻碍我们的计划，格杀勿论！
【吴进贤扑通一声跪下了。
吴进贤 （跪行到林寒樱面前，拖住其手）处座饶命啊。我糊涂，我混蛋！卑职混到今天，真的是不容易啊。为了让我走出我们那个小地方，我娘连寿木都送了人情！处座，前天有人来给我女儿提亲了，是个不错的人家。处座，你就忍心让她做一个没有父亲的新娘吗！
【林寒樱握枪的手放下了，眼泪流了出来。
【吴进贤掏出自己的手绢，林寒樱拒绝了。
林寒樱 （长叹）唉，委员长，顾司令，我怕是要辜负你们的期望了！
吴进贤 感谢处座不杀之恩。
林寒樱 要感谢就感谢委员长吧，好在他批的是“缓办”两个字，要他批的是“处决”，我就只好先处决你了！
【林寒樱走向花瓶，把那枝桃花连花瓶一起抛下了楼。“哐当”一声脆响，久久回荡。
【花瓶被扔在监号前，方志敏拾起了桃花。
方志敏 （将桃花展示给大家看）这就是你们刚才一再追问的桃花。
【众人望着桃花，眼中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傅龙之 春天来了！
稽如风 春天来了！
向 平 春天真的来了！
稽如风 老方，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在乡下栽禾，你答应我说今年春天邀我去你的家乡做客。你说你家乡的春天有最好的美景。
方志敏 你说的一点不假，我家乡的景色确实非常好看。这是一个叫湖塘的小村庄。从远处望去，村庄背靠着两座矮山，山上长着茂盛的树林。村子周围长着许多花果树，全村的房屋，都被深绿的树木掩映着。村前是三口水塘，水明如镜。每天早晨，全村的妇女们都在这塘里洗衣裳。鱼塘的前面，就是一块大田坂。春深时节，满坂尽是绿苗，微风吹来，把绿苗吹成一层挨一层的波浪。更远一点是一条小河，茂盛的翠竹把河水都遮住了，只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傍晚，村民们劳作归来，都到小河里去洗澡，于是就从河那边传来一阵阵好听的歌声……这样的美景，比起风景照片来，我觉得并不逊色。我自愧不是一个文学家，不能很美丽地将她的景色描绘出来。
傅龙之 不，老方，你是一个了不起的文学家！你让我们大家都听得入迷了。
【周慕文上。
周慕文 各位好。
方志敏 哦，是小周啊。
周慕文 我来是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稽如风 是不是老蒋要送我们上路了？
周慕文 恰恰相反，今天收到了南京的电文，委员长对你们的案子批了“缓办”。
傅龙之 缓办，这是什么意思？
周慕文 短时间内，各位没有性命之忧了。恭喜你们！
【周慕文下。
方志敏 嘿嘿，恭喜。
傅龙之 恭喜。
【方、稽、傅三人面面相觑，良久，都发出怪异的笑声。
方志敏 这么说，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
傅龙之 苟延残喘。
稽如风 任人宰割。
傅龙之 老蒋这是玩的什么花，为什么不是就地处决？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这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向 平 对，这就是你们活着的意义。
【向平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稽如风 你笑什么？
向 平 （仍然忍不住笑）太可笑了，实在是太可笑了！英勇牺牲，慷慨就义，你们一直在想象着那个时刻的情景，你们甚至把临刑前的口号都想好了。命悬一线，这就是你们！现在，砰——，那根线断了，你们全都变成了断线的风筝！
稽如风 你闭嘴！
向 平 可惜这里没有镜子，本来你们可以看看你们此时此刻的表情。哈哈，你们没做好准备，没做好活着的准备，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傅龙之 你再敢胡说！
向 平 哦，你是怎么说的？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天，这是我们活着的意义。可笑啊，你们，已经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向平狂笑。
傅、稽 滚出去！
【向平哼着小曲得意地走出门去。
【死一样的静寂。
【良久，方志敏打破了沉默。
方志敏 他说对了，面对死亡，我们慌乱了，我们丢失了活着的意义。这些日子，我们好像是为了死去而吃饭、睡觉。我们以为自己很勇敢，但我们确实慌乱了。
傅龙之 不！
稽如风 老方，你又胡思乱想了。
方志敏 今天那个姓林的问我，还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珍贵，我说是忠诚。可是，我们忠诚吗？
傅龙之 当然。我们不怕镣铐和屠刀，我们随时准备着牺牲。
稽如风 我们肯定不会做软骨头的。
方志敏 同志，这就是忠诚吗？什么是忠诚？仅仅是不变节吗？仅仅是不怕死吗？不，忠诚没有这么简单。忠诚还包括在任何时候都必须为党斗争。放弃了斗争就是放弃了信仰！一个战士停止了斗争，那就不是百分之百的忠诚！
稽如风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党没有一丝背叛，这就是百分之百的忠诚。
方志敏 不！监狱是一个特殊的战场。在这个特殊的战场上，我们曾经离开了阵地，羞耻啊！要是这时候，我们的战友问我们，亲爱的同志，你们在做什么？我们怎么回答？我们回答，睡觉，下棋，扯淡……一句话，等死！羞愧啊！
【傅龙之、稽如风低下了头，不敢面对方志敏的目光。
方志敏 怎么啦，伙计们，怎么就蔫头耷脑了？抬起头来，同志！
【方志敏把那枝桃花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喝水的竹筒里。
方志敏 你们看，尽管它脱离了枝头，但它仍然在鲜艳地开放，在响亮地宣布着春天的消息！
【有鲜亮的火苗在他们眼中跳跃。
方志敏 我们失去了自由，我们就应在此束手等死吗？不，我们应该奋斗。奋斗不成而死，当然无话可说，这总算是尽了我们最后的努力了。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努力到死，奋斗到死。以必死的决心，求意外的获救！
傅龙之 永远都不放弃斗争！
稽如风 千方百计争取再为党工作的机会！
众 越狱！
【越狱！越狱！越狱！他们轻声念叨着这个滚烫的字眼，仿佛有激情注入了他们的肌体。
傅龙之 看守这么严，这行吗？
方志敏 越狱就是万死中求一生，否则万死就是万死。不管成败如何，生一天就得努力一天。
稽如风 （热血沸腾）生一天就得努力一天，说的太好了，这才是方志敏说的话！
方志敏 同志们，自从走进这个魔窟，我们的头就没抬起来过，今天我们算是打了一个打胜仗！
稽如风 这是振奋人心的胜利！
傅龙之 一个重要的转折！
方志敏 我们真应该好好地庆祝一下！
傅龙之 我们一起唱支歌，唱那个什么《打掉一个大碉堡》！
稽如风 不，开庆功会！
傅龙之 开庆功会？
稽如风 对，就像在苏区一样，开庆功大会，请方主席作报告！老方，好久都没听你作报告了，还真是想啊。
傅龙之 在苏区的时候，我坐在主席台上，听你给大家作报告，我心里就想，老方这张嘴啊，抵得上一个师！
方志敏 好，就听你们的，开庆功会，作报告！
【在稽如风的搀扶下，方志敏登上了桌子。
方志敏 （压低嗓门）同志们，苏区全体军民们，我们又打了一个打胜仗了！
【暴风雨般的欢呼。
方志敏 我们以一切的精神，一切的力量，一切的斗争，成功地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在死神面前，我们没有倒下！
【狱友们在倾听。
【黄逸民、周慕文在倾听。
【向平在倾听。
【宇宙间回荡着一个战士洪钟般的声音。
方志敏 这是新的斗争，亲爱的朋友们，不要悲观，不要畏缩，要奋斗，要持久地奋斗！虽然我们不能实际为中国奋斗，但我们的心总是日夜祷祝着中国民族在帝国主义羁绊下解放出来之早日成功！假如我们还能生存，那我们生存一天就要为中国呼喊一天！
【狱友们在串联。
【厨子老葛送饭来了。
方志敏 我坚决相信，久经战斗的你们，定能胜任这艰苦战斗任务，并能在百折不饶的战斗中，终于要战胜一切敌人！同志们，敌人只能砍下我们的头颅，绝不能动摇我们的信仰——
【英雄们的呼喊排山倒海：因为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
【春雷阵阵。
【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领袖英明，“缓办”二字既让我们鼓舞又让我们感觉到重压。我们一定加紧工作，以最出色之工作成绩，报答你的信任。春暖花开，莺飞草长，方匪诸人惜生之情如春草渐长。
第四场 清明
【吴进贤陪着林寒樱在巡查。
吴进贤 处座，祭奠活动就安排在这里。我觉得，你不该答应他们的要求。
林寒樱 怎么能让他们自省自新？感化。用感情去让他们发生变化！
吴进贤 是。搞清明祭奠活动显然是共匪的阴谋。万一他们借机闹事——
林寒樱 他们手无寸铁，我们荷枪实弹，你还怕他们闹事！真要闹事是好事情，我们就能从中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你是否感觉到，现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吴进贤 你是说他们妄想越狱的事？
林寒樱 各部门要高度警惕，外松内紧，不能有一丝差错。你要让你手下的那些人瞪大眼睛，密切注意每一个人的表现。看看谁是领头的，谁是从中联络的。最重要的是要打掉他们的组织。
【吴进贤诺诺。
林寒樱 食民之禄，谋国之事，老吴啊，我们肩上都有一份责任，切莫掉以轻心啊！
吴进贤 是。处座不计小人之过，卑职感激不尽。
林寒樱 这些话以后少说。为国者不言私情。
【林寒樱下。
【驼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凑到吴进贤身边。
吴进贤 有人说，你的东西卖得太贵了。一盒洋火也敢买十个铜钱。
驼 子 哪里贵，跑路费总要收的。
吴进贤 我们是官厅的人，是百姓的公仆，怎么能收什么跑路费。
驼 子 这——
吴进贤 收税还差不多，生活税，你看怎么样？
驼 子 所长高明，就收生活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包交给吴进贤）这是上个月的生活税。
吴进贤 嘿嘿，孺子可教！——哎，你那个手里是什么？
驼 子 浆糊。
吴进贤 浆糊？
驼 子 姓方的说想糊一下墙，问我讨的。——是不是不给他？
吴进贤 给他，他也不能拿这个造炸弹吧？（为自己的幽默大笑）留个心眼，不要光知道捞钱，把正事忘了。
驼 子 那怎么会，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监号。
【方志敏认真地在做着一件手工。
傅龙之 老方，你这是弄什么怪，到处是浆糊，臭死了。
方志敏 （头不抬，手不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稽如风抢过方志敏手中的东西，左看右看。这是一个用纸糊起来的大纸团。
稽如风 这是个什么东西？你没问题吧？
方志敏 嘿！
稽如风 （将傅龙之拉到一旁）一大清早起来就玩这些破纸头，（指指脑子）不会是这里有问题吧？
傅龙之 这是精神压迫症的典型症状。人在极端环境里很容易患上这种病。
稽如风 这种病是不是心里老闷得慌，喉咙里就像要冒火？
傅龙之 应该是吧。
稽如风 脑子里嗡嗡地响个不停，就像有人在不停地对你讲话？
傅龙之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吧。
稽如风 （神色大变）完了，完了，我也得病了！老傅，这怎么办?
傅龙之 我不是医生，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方志敏 （将刚刚做完的手工展示给傅、稽二人）你们看！
【傅、稽二人对望一眼，仿佛在说“确实病得不轻”。
方志敏 哼哼，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我的咯娘，方志敏得经病啦！放心吧，我方志敏没这么娇气，我的神经硬得很。这是什么东西？你们看！
【方志敏将大纸团高高抛起，稳稳地停在他的背上。紧接着是一连窜杂耍般的动作，用头，用肩，用背，用腿，用身体的各个部位，将大纸球玩得滴流转，最后，纸球又稳稳地停在他的脊背上！
傅、稽 足球！
方志敏 说对喽，就是足球！去年我在苏区弄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你们两个可是积极分子！老稽，你们21师去年打败了我们机关队，我是真不服气！本来我还打算今年报一箭之仇的。
傅龙之 那现在你做这个干什么，卧薪尝胆吗？
方志敏 锻炼身体。要实施越狱计划，必须有很好的身体。足球是最好的锻炼。来，我们练起来。
【方志敏将纸球抛向了傅龙之。傅龙之没有接住。
傅龙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弄这个。
方志敏 怎么啦？
傅龙之 军法处一大早就把向平叫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方志敏 这我知道。
傅龙之 他们肯定是在商量破坏今天的祭奠活动。
稽如风 他们没这个胆子。
方志敏 记住，每个人都以个人的身份参加祭奠，不结伙，不讲话，不呼口号。
傅龙之 我担心他们在利用这个活动。
稽如风 你总是这也担心那也担心，前怕狼后怕虎，结果一个师被敌人的一个排吓退了！
傅龙之 你！
方志敏 我们也要利用这个机会，尽可能地把大家联络起来，以便于采取下一步的行动。黄先生已答应设法帮助我们越狱。
傅龙之 他靠得住吗？
方志敏 我对他进行了仔细的观察，他是同情我们的。我让他和外面取得联系，他都很认真地做了，没有差错。
傅龙之 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稽如风 干掉向平，清除隐患。
方志敏 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再考察一下。
稽如风 考察个屁，说考察等于是包庇他！
方志敏 老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稽如风 这意思还不明白吗。每次说到这件事，你不是说再等等，就是说再考察考察。
方志敏 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总得看清楚。
稽如风 他干了那么多坏事，瞎子都看得见！
傅龙之 吴先民的性命，我老婆的性命，一条条战友无辜的生命，你还没看清楚？！
方志敏 这个……
稽如风 老方，为什么一说到吴先民的事情你就吞吞吐吐，你是不是真有什么把柄让姓向的抓住了？
方志敏 你想到哪里去了。
稽如风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让我们动他？还在暗中保护他。上次在医疗室我眼看就要得手了，你那么凑巧出现了。还有那天在澡堂里……我疑心，你和他就是一伙的。
方志敏 老稽，你现在情绪有点激动，不适合讨论这样的问题。
稽如风 （咄咄逼人）算了吧，我情绪再激动，我也能分清黑白，辨别是非！你为什么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傅龙之 老稽，既然老方说再考察，那就让他考察吧。
稽如风 不行，多留他一天，大家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方志敏 仇恨已经让你失去了理智。
稽如风 失去理智的是你不是我。对罪恶熟视无睹，对敌人姑息纵容，这就是你的理智？
方志敏 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敌人。
傅龙之 多少敌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稽如风 老方，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一直要阻止我？今天你就回答我一句话，当向平宣告你最亲密的战友吴先民死刑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方志敏 我能干什么？开会，或者在部队。
稽如风 你别避重就轻。你说，你听到判吴先民死刑的时候，你有什么反应？
傅龙之 老稽，你这是干什么？
稽如风 我在解开一个谜底！
方志敏 这是我心中的一个伤疤。好吧，老稽，既然你一定要撕开它，那就撕开吧！你问得好，一针见血。那一天，听到判决，我就到关他的地方去看他。那是一个快要倒塌的祠堂的柴房里。吴先民，打着赤脚，躲在柴草里冷得瑟瑟发抖。看见我去了，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问我，老方，你也相信我是AB团吗？看着他那双通红的眼睛，我没有勇气作出回答。我，我只是脱下我的鞋穿在他的脚上，然后，就像逃跑一样离开了祠堂。晚上，我找到向平，请求他慎重地考虑这个判决。他说，在我们的高层，一定有AB团。如果吴先民不是，那就是你！我一时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稽如风 你害怕了。
方志敏 我害怕？
稽如风 肯定的。
方志敏 你不会说是我害死了吴先民吧？
稽如风 你本来可以帮他的。
傅龙之 老方，你是最后一个给他安慰的人，你已经尽力了！
方志敏 问题是我没有尽到力！我是最了解吴先民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在大革命失败后的28年，是他和我一起，发动了弋阳、横峰起义。他是赣东北苏区的创始人。可是，面对向平的质问，我竟然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竟然变成了哑巴！
稽如风 我早说了这里头有隐情。
傅龙之 这有什么隐情？
稽如风 当一个人将含冤而死的时候，一个了解内情的人却成了哑巴，这怎么不是隐情！
方志敏 我……
稽如风 你应该立刻下令除掉祸患，为吴先民报仇，也治好你心中的伤疤。
方志敏 不。不能。
稽如风 为什么不能？
方志敏 当你们说一定不能留下这个祸害的时候，我也想说，对，一天也不能多留。可就在我要把话说出口时，我突然就看到吴先民那双通红的眼睛在盯着我，有时候在门口，有时候就在灯的后面，反复追问着那一句话，老方，你也相信我是AB团吗？！
稽如风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志敏 先别动，再看看。
稽如风 老方，因为你们的错误指挥，红十军已经全军覆没。现在你又是优柔寡断，那我们将寸草不留！
【方志敏怔住了。
稽如风 错误不能重复第二次！
方志敏 （下定决心）别说了！我以红十军团军政委员会主席的身份命令你：你不能擅自行动！
【方志敏站起身，缓缓地走出了门。
【稽、傅二人面面相觑，半晌才回过神来。
稽如风 他命令我，什么意思？
傅龙之 什么意思？你问他去。
稽如风 哼，这里还有隐情！
【稽如风气呼呼地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傅龙之整理衣着。他想扣上风纪扣，但受伤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傅龙之 哎，伙计，能不能帮我扣一下风纪扣。
稽如风 有这个必要吗？
傅龙之 当然有。拿破仑说，军容是军人的生命。等下要参加清明祭奠，这是一件非常庄重的事情，不能马虎。
稽如风 （挑衅地）你在苏联的军事学院里就学到了这些东西吗？
傅龙之 学了很多，你不懂。
稽如风 就是没学会怎么打仗！
傅龙之 老稽，你老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我不跟你计较。可你也不能存心找茬。
稽如风 我，我今天就是想找茬。
傅龙之 （沉吟半晌，还是开了腔）自从到了这里，每天都是老方帮我洗脸、穿衣、喂饭，我是从来不敢劳驾你。今天落在你手里了，求你帮个忙。
稽如风 扣个扣，举手之劳，只要你肯认个错。
傅龙之 又来了！不是叫人坦白，就是叫人认错，你这是怎么了？
稽如风 你说的，我有病，精神压迫症。
傅龙之 我可没这么说。
稽如风 你说了！
傅龙之 行，就算我说了。
稽如风 把你那天晚上说的梦话再说一遍。
傅龙之 我说什么了？
稽如风 你说都是因为你举棋不定，优柔寡断，让红十军葬送在你手里。不能让大家给你背黑锅！
傅龙之 我根本不可能说这些话，都是你瞎编的。
稽如风 你就躺在我身边，每一个字我听得清清楚楚！
傅龙之 狭隘！
稽如风 生成眉毛长成骨，我就是狭隘！
傅龙之 典型的精神压迫症！
稽如风 那是叫你们给逼出来的！
傅龙之 我低头了，你就舒服？
稽如风 那当然。输得不明不白，窝火！总要有人出来负责。
傅龙之 我负不了这个责！
【傅龙之想抬起受伤的手，但他痛得呲牙裂嘴。
稽如风 别费劲了。老傅，这里只有你和我，我向你保证，不管你说了什么，从我的耳朵进去，就烂在我的肚子里！说出来吧，为什么当时你不肯听我的？是因为我太年轻吗？是因为我的职务比你低吗？八千人就跑出去八百多人啊，你的心就一点也不痛吗！
傅龙之 你没有权利当审判官！
【傅龙之再次努力抬起受伤的手。
稽如风 我们的战士一个个倒下了，他们牺牲时都睁着茫然的眼睛。他们躺在我的怀里，瞪着血汪汪的眼睛问我，师长，怎么我们总是打不赢？我们不怕死，我们不惜命，我们不想打败仗。他们到死都不明白，战无不胜的红军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他们死不瞑目啊！（痛哭流泪）我的军团长，面对这五、六千不能落土为安的冤魂，要你认个错就这么难吗？
傅龙之 （哀嚎）我告诉你，我没有错。你永远也别想从我这里找到平衡，永远别想！
稽如风 行，你有种，你英雄！扣子你自己扣吧！
【稽如风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傅龙之 稽如风，你这个土匪！
【稽如风走出了门。突然，他转身走了回来，帮傅龙之扣上了的风纪扣。
【天井。
吴进贤 清明祭奠现在开始。不得串联，不得喧闹……
【天井中那棵广玉兰，开着硕大的白花。人们走向大树，献花、鞠躬、默哀。
【向平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稽如风走向前，想对向平动手。
【方志敏挡在稽如风前面，递给向平一朵小白花。
方志敏 我觉得你应该向吴先民同志、向那些因为你的没有根据的怀疑而冤杀的同志表达一份哀思。
【大家都望着向平，向平手里捏着小白花，懵了。
【向平欲离开，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寂静。长时间的对峙。
【有人缓缓向向平走去。人们缓缓向向平走去。
【向平的身影在逐渐消失。
【只听见一个声音尖利地呼喊：看守！
吴进贤 停止祭奠，立即回监！
【人群散去，树下就剩下向平一个人。
【突然，向平向大树撞去。
【吴进贤挡在了向平面前。
吴进贤 只要你听我们的，你就可以得到解脱。
向 平 要我干什么？
吴进贤 有人在策划越狱，你要尽量掌握他们的情况。
【楼上，林寒樱在注视着这一切。
【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因为肯配合，方酋的痔疮和胃病均逐渐好转。他每天都在看书写字，情绪稳定。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第三幕 生如夏花
第五场 端阳
【驼子的叫卖声：艾叶团子，正宗神经塔的艾叶团子，喷喷香的艾叶团子……
【两束灯光照着一个虚拟的空间，可能是军法处，也可能是监号。在一束灯光里，有一把转椅存在；另一束灯光里，则放着一张旧木椅。
【看不见人，但清晰地听得见他们的谈话。
【灯光根据情绪变化游动。
林寒樱 方将军，听说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写？除掉放风，一刻也不休息。
方志敏 唔。
林寒樱 听说你还在踢球？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真的足球，省得你踢纸团子。
方志敏 不必了。这样的地方，踢纸团子才合适。
林寒樱 随你便吧。你的病好一些了吗？
方志敏 没什么大问题。
林寒樱 （语气恳切）两个月前，我们有过一次谈话，我至今记得很清楚。当时我问你“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吗”，你回答说“忠诚”。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非常认可你的观点。忠诚，对信仰的坚贞不渝，这正是党国干部所缺少的啊。
【静寂。
林寒樱 （几乎是推心置腹）我不得不承认，共产主义能使你这样的人矢志不移，的确了不起！但是，共产主义能胜利吗？也许能，五百年以后也许能。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我也要信仰共产主义，走到你们的阵营中来。可我没这么长的寿命，我们都没有。
方志敏 五百年后的今天，太阳会从东方升起吗？
林寒樱 这是自然规律。
方志敏 在我看来，这就是信仰！
【静寂。
林寒樱 方将军，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不应该轻率地拒绝大家的好意。委员长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有意的话，可以考虑你为参谋总长的人选。
方志敏 待决之人，怎能当此重任，委员长太不慎重了。
林寒樱 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方志敏 走进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认真地考虑过了。
林寒樱 方将军，你让我很为难，真的很为难。你应该很清楚，我给了你最大限度的信任和耐心。
方志敏 我在抓紧写，关于这些年我做过和打算做的事情，会有个交代的。
林寒樱 你看，我并没有打搅你，甚至都没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东西。说实在的，我不是不想看。顾司令时不时要问，你在写些什么，我只能敷衍他。我了解你们这些人，你们喜欢用笔而不是用嘴说话。你不知道吧，瞿秋白先生现在也在福建宋希濂的师部写着同样的东西。
方志敏 瞿秋白？
林寒樱 对，你们曾经的总书记。他和何叔衡等人准备经福建去上海，和国军遭遇上了，何叔衡当场蒙难，瞿秋白被捕。听说，他也和你一样，每天写个不停。
【静寂。
林寒樱 我还是不得不对你说，有劳你快一点，老实说，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样有耐心。
【灯光转换。
【驼子在提篮吆喝：粽子，糖糕，咸蛋……红豆粽子、碱水粽子、腊肉粽子……
【天井里，黄逸民端坐在椅子上，三姨太正在给他掏耳朵。
黄逸民 （小声地）要多准备些人手。
三姨太 （故意提高调门）难怪你耳朵聋，都让耳屎塞满了。
黄逸民 关键是要有车，出了这个门上了车就好办了。
三姨太 车子不好找，我只好走着来。
黄逸民 不要舍不得钱。你没有就去借。要抓紧时间，一定要尽快，别叫他们先动了手。
三姨太 逸民，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黄逸民 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不能光让别人掉脑袋。
三姨太 你要想清楚。
黄逸民 直到见到了这些人，我才算活明白了。
【发现吴进贤正向这边走来，三姨太唱起了戏文。
【吴进贤走进天井，周慕文端着一把椅子跟在他身后。
吴进贤 喝，黄先生好福气。
黄逸民 一个犯人能有什么福气！
吴进贤 嘿嘿，我打搅黄先生了吧。
黄逸民 （对三姨太）赶紧啊，我们让路，别耽误了吴先生要紧的公务。
【周慕文把椅子摆在天井正中央。吴进贤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下。
周慕文 各监号听清了，明日是端午节，全省乡贤观察团将来本狱视察，请大家清理好监号卫生和个人卫生，务使观察团留下良好之印象。
【狱友高喊：“搞什么花架子，就让他们看看现在这样子。”
吴进贤 谁敢违抗命令，别怪本所不客气！打扫，立即开始打扫！
【狱友：“现在是热天，我们身上都发臭了。我们要洗澡！”
【大家一起呼应：“坚决要求三天洗一次澡！”“延长洗澡时间！”
【口号声震耳欲聋。
吴进贤 好好，我宣布，从今天起，洗澡时间由3分钟延长为5分钟！
【有人在喊：“5分钟太少了，10分钟！”
吴进贤 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周慕文 （赶紧宣布）各监号听清了，吴所长法外施恩，从今天起，三天洗一次澡，洗澡时间5分钟！
【整座监狱回荡着周慕文的声音。
吴进贤 你胡说什么，我哪里答应了三天洗一次。
【驼子的吆喝适时响起：“热水洗澡，三角钱一桶！”
【灯光转换。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林寒樱的训斥。
林寒樱 吴进贤，你的胆子太大了，你怎么就敢擅自决定洗澡时间改为五分钟！你知道他们洗澡的时候在干什么吗，开会！串联！吴进贤，你干的那些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克扣犯人伙食，虚报冒领安葬费，利用驼子在号子里设卡抽头……哪一条都是重罪！我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念你这么一把年纪才捞上个上尉，得点实惠也就算了，没想到你胆子越来越大，看来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吴进贤簌簌发抖，扑通跪了下去。
林寒樱 顾司令每天逼得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也不能让你活得太自在！这些日子，你要瞪大你的眼睛，切断他们的联系，打掉他们的组织。从今天起，你跟犯人一起洗澡！
吴进贤 我……澡堂里人太多……那个味道……
林寒樱 一起洗，盯紧每一个人，听清楚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吴进贤“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哨声，一遍又一遍。
看 守 各监号注意了，为迎接乡贤观察团的到来，今天的放风取消，打扫卫生，各监号人犯到院子里集中！
【监号。
【傅龙之正待往外走，向平挡住了他。
傅龙之 你要干什么?
向 平 有事。
稽如风 （走上前去）咦！
向 平 稽师长，我知道你每天都在为没有完成任务而难过。
稽如风 完成什么任务？
向 平 除掉我。在医务室，在澡堂里，你想尽了办法。可是，我还活着！
【稽如风说不出话来。
向 平 其实，你一点也不要难过，我是特科出来的，凭你，除不掉我。
稽如风 什么特科，那是有他！（指方志敏）
方志敏 （拨开他们）老向，你今天想干什么？
向 平 谁也不要走出这个房间，我有话对你们说！
稽如风 你以为会有人有兴趣听你说话吗？
向 平 （声嘶力竭）你们必须听！
傅龙之 你吓唬谁！（仍然要往外走）
向 平 （压低声音的怒吼）你们还要不要党的纪律，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中央代表！
方志敏 （一字一顿）我是红十军团军政委员会主席！
向 平 （毫不示弱）军政委员会主席也要听中央代表的！
方志敏 听你的，听你的我们吃的苦头还少吗？！自从31年你到了赣东北，我们听你的仔仔细细抓叛徒、挖AB团，一个个同志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听你的认认真真“建设最纯洁的红军”，搞得群众心灰意冷；听你的放弃熟悉的运动战、游击战去打阵地战、堡垒战，战无不胜的红军一败再败！
向 平 你，你这是对中央不满！
方志敏 岂止是不满，我还要控诉你们！辛苦经营多年的根据地搞了个精光，红十军、红七军搞了个精光，你们把我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了下来，你们还能不让我喊痛吗！
【方志敏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愤怒地瞪视着向平。
向 平 （似乎不认识了对方）你……
方志敏 我怎么啦，不认识了？不是你熟悉的那个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方志敏吗？我受够了，忍够了！我以赣东北几万牺牲的军民的性命告诉你，你应该对赣东北今天的局面负责！
稽如风 好，老方，说得好！
傅龙之 这才是那个值十万大洋的方志敏！
稽如风 （竟唱了起来）
湖塘塌塌岭，
出了个方志敏，
领导咱穷人，
一起闹革命。
向 平 疯了，你们疯了！
【傅龙之也应和着唱了起来。
向 平 （一声大吼）好了，别唱了！（缓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出足够的诚恳）不管你们愿不愿意，今天，你们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方志敏 （冷冷地）说吧！
向 平 我郑重地警告你们，越狱是彻头彻尾的冒险，你们必须立即停止行动！
【大家望着向平，没有吭声。
向 平 我知道你们瞒着我一直在做准备，我可以感觉到。不但我感觉到了，林寒樱、吴进贤他们也感觉到了。不，是知道了。那个驼子就是眼线。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必须立即停止行动！
稽如风 你想让我们老老实实地等待敌人的屠刀和枪弹？
傅龙之 你也想学孔荷宠的样子，去混个党国的少将参议？
向 平 你！
稽如风 怎么啦？想打架吗？
【向平吼叫着扑向向平。方志敏把二人拖住了。
向 平 你们，你们凭什么说我是他们的人？
稽如风 你自己心里清楚！
傅龙之 凭你这几年在赣东北的所作所为！敌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你都替他们做了！
向 平 （苦笑）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但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们无论如何要相信我！
【三个人意味深长地望着向平。
看 守 “悔”字号为什么不放风？
方志敏 0104号病了。
向 平 （抱住了稽如风）忘掉以前的事情，请相信我。
稽如风 你给我们讲课时教给了我一句话：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傅龙之 他没这个水平，这是列宁说的！
向 平 老傅，你可以骂我，恨我，但为了党的利益，请你相信我！
方志敏 党，你扪心自问，你有资格提这个神圣的字眼吗！
向 平 （跪在了方志敏面前）你们知道吗，把我调到悔字号，是姓林的设的一个圈套，她想利用我们之间的仇恨……
傅龙之 （嘲讽地）而你识破了这个圈套——
稽如风 你得到他们的保护，和他们眉来眼去，完全都是将计就计——
傅龙之 你没白在特科呆，想象力比我们丰富多了。
稽如风 前几天老方还在说我们缺少优秀的谍报人员，你不就是现成的一个吗！
向 平 （几近崩溃）你们，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我说的？
三 人 不可能！
【突然，向平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铁片，用力划向自己的手腕。
向 平 好，既然你们要我死，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
【一切就在眨眼间，鲜血从向平的手腕上彪射而出。
方志敏 （一把抓住了向平）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并没有越狱的计划。监狱里到处警卫森严，越狱是不可能的。
向 平 （彻底绝望了）老方，你还是不相信我！
方志敏 （看了向平一眼）看守，0104号受伤了！
【看守跑了进来，看见满手是血的向平，吓住了。
看 守 这是谁干的？
稽如风 你问他自己。
【看守扶着向平走了。
【号子里又重归平静。
稽如风 （又唱了起来）湖塘塌塌岭，出了个方志敏——
傅龙之 今天我又看到了那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方志敏！
方志敏 你们注意到了没有？
稽、傅 注意什么？
方志敏 向平出去时候的眼神。
稽如风 有什么特别？
方志敏 说不清楚。或许，我们真错怪了他？
傅龙之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人把我老婆从家里押走了。三天后，我老婆就被枪毙了。我们还会错怪他？
方志敏 （摊开手掌）你们看！
【掌心里是那块向平用来割腕的铁片。
方志敏 他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留给我？
稽如风 （拿起铁片仔细审视，突然大叫）这是脚镣的钥匙！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吵嚷声，似乎还有激烈打斗的声音。在嘈杂的声音中逐渐能让人分辨出向平的喊叫：“姓林的，你打错了算盘！”
林寒樱 抓住他！
向 平 （声音很大，显然他是想让所有人都听见）我知道，你们在监狱外头加了三道岗哨！你在六眼井春熙绸布庄附近埋伏了特务。
林寒樱 你们都是死人吗！
向 平 你们想放长线钓大鱼，办不到！
吴进贤 快拦住他！
向 平 谁也别过来，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
林寒樱 开枪啊！
向 平 来吧，你们开枪吧！
【“砰——”枪声响了。
【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向平被周慕文等人七手八脚抬进了监号。
方志敏 （大喊）他受伤了，怎么不把他抬到医务室去。
看 守 吴所长说，他想自寻死路，就让他慢慢痛死！
方志敏 你们这些畜生！
【方志敏赶紧撕下衣襟，准备为向平包扎。
向 平 （阻止，大笑）好，好，鲜血，让它流吧，舒服啊，太舒服了，原来流血并不可怕!
方志敏 老向，你这是干什么！
向 平 （展示着流血的地方）看，看，我和你们流的是一样的血，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人！
方志敏 老向！
向 平 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人。哎哟，哎哟，太舒服了！
方志敏 快，老稽，快止血！
向 平 不，不，让它流，我要你们看清楚，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人！
方志敏 是一样的人，我们是一样的人！（抱住向平痛哭）
【四个人抱作了一团。
方志敏 老向，我们相信你！你说吧！
向 平 他们早有准备，不能越狱，不能连累大家，千万不能！
【向平昏厥过去。
【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一个越狱计划被我方彻底破坏，方酋的最后一丝幻想也随之破灭。敬爱的领袖，那道最后的防线就要被我们突破了！
第六场 七夕
【监狱里响着驼子的叫卖声“凉粉——，砂糖凉粉；冰水，绿豆冰水——”
【监号。方志敏正在写字。
方志敏 （招呼驼子）这里哦。
【驼子拎着盛冰水的桶上。
方志敏 老稽，买碗冰水给老向喝吧，烧总也退不了，嘴巴全都烧烂了。
稽如风 老方，没钱了。
方志敏 驼子兄弟，记我的帐，等我有钱了还上。
驼 子 哼，我到阴间去收你的钱！
稽如风 （冲上去扭住了驼子）你嘴巴干净一点！
【黄逸民上。
黄逸民 一人一碗。
【驼子给众人盛绿豆汤。
方志敏 怎么好又叫你破费，昨天洗澡的钱还是你出的。
黄逸民 别说这个话。难友难友，就是患难中的朋友。我就等出去后，你们请我到你们那边去参观。
众 欢迎。
黄先生 老方，我来是想告诉你，你托的事情我没有办成。
方志敏 是尊夫人找不到联络的地方，文稿送不出去吗？
黄先生 不是。你托我向军法处通融，能不能在今天和你夫人见个面。他们没有答应。
方志敏 算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见也罢。
稽如风 夫人？是说缪敏大姐吗？
方志敏 当然是说她。
傅龙之 黄先生，这么说你能联系到方夫人？
黄逸民 怎么，你们都还不知道？一个多月前，缪敏女士也被捕了，就关在南昌女子监狱里，离这里才几步之遥。
向 平 老方，怎么从来也没听你说过。
方志敏 这有什么好说的。说出来，只是让大家的心情更加的难受。
黄逸民 今天是七夕，就连天上的牛郎织女也能团圆，可偏偏人间的夫妻不能见面。这是什么世道啊！
傅龙之 老方，你想她吗？
方志敏 说不想是假的，毕竟是结发夫妻啊。我们结婚的地方，就在南昌右营街。那是27年的6月，我在省委负责农协工作，缪敏是机关的通讯员。正好碰上彭湃同志到南昌来，他自告奋勇主持了我们的婚礼。
向 平 还送了你一副对联。什么奋战到底，什么不怕流血……
方志敏 坚决拥护中央政策，方缪双方奋斗到底；努力加紧下层工作，准备随时流血牺牲。我知道，当初你们整我的材料，这也是罪状之一。
向 平 这个彭湃没正经。
傅龙之 这正是革命家的情怀，你是不会懂的。
【向平噎得说不出话来。
方志敏 这八年里，我这个老婆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生孩子，持家，紧张危险的工作，吃的苦太多了。最使我痛苦的是，这一次躲避敌人的搜查，因怕孩子的哭声暴露了大家隐蔽的地方，四个月大的孩子，竟被，捂死在她的怀里。
【方志敏掩面而泣。
【黄逸民上前安抚。
方志敏 我对不起她，太对不起她。队伍全军覆没，老婆身陷牢狱，我方志敏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
傅龙之 老方，别这么说，遭罪的是我们，作恶的是敌人。
黄逸民 是我太无能了，竟不能让你达到这小小的愿望。
方志敏 黄先生，你尽力了。其实，我心里早有准备。你看，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该说的话我都写在上面了。
黄逸民 老方！
方志敏 那个时刻随时都会来。为备不测，我已将文稿妥善放好。《我参加革命斗争的略述》、《给闽浙赣同志们的一封信》、《死》、《狱中纪实》、《可爱的中国》、《给我妻缪敏同志的一封信》，一共五篇，你要想办法交到我的娘家人手里！
黄逸民 老方，你放心吧。（拿起了桌上的一幅字）生。你怎么老写这个字？
方志敏 我时时都在问自己，一个人怎么样才算活过了。
黄逸民 送给我吧。
方志敏 写好送你。
【军法处。
【林寒樱背向站在桌前，持枪顶着自己的太阳穴。吴进贤走了进来。
吴进贤 处长！（连滚带爬冲向林寒樱，一把抱住）你不能想不开啊！
林寒樱 （推开吴进贤，苦笑）你还算是有良心！
【林寒樱放下枪。
林寒樱 这枪是来南昌时顾司令送的，我刚刚差一点就扣动了扳机。文件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吴进贤拿起文件一看，“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吴进贤 处长，这一次可不是我！
林寒樱 没用的东西！文件是委员长亲自签署的。我理解领袖的考虑。前几天，流窜在国外的共匪发表了《八一宣言》，国共重新合作已是大势所趋。目前，社会各界都在要求政府释放政治犯，携手抗日。所以必须尽快为党国清除隐患。像方志敏这样冥顽不化的极端分子当然不能放虎归山！
【反复看着手中的文件的林寒樱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吴进贤呆滞地望着她。林寒樱笑着，笑着，笑声变作了歇斯底里的哀嚎。
林寒樱 我们到底还是输了！
吴进贤 中央社报道，共匪残部已被迫向西北草地、雪山等无人地区流窜，他们就是不被打死，也会饿死，冻死！最后的胜利指日可待。
林寒樱 你知道个屁！党国有太多你这样的草包饭桶！你知道吗，尽管他们丢掉了根据地，他们的部队也越来越少，但他们的精神从来没有被打倒！就是方志敏这样一个病入膏方的败军之将，我们也对他束手无策。
吴进贤 我们随时都能他送他上西天。
林寒樱 我们能叫他死，可是我们却不能叫他活！
吴进贤 处座，你不要太难过，你已经尽力了。
林寒樱 尽力，我已经筋疲力尽。——而你，你尽力了吗？
吴进贤 我……
林寒樱 贪赃枉法，胡作非为，你对得起党国的栽培吗，对得起你拿的俸禄吗！吴进贤，你老实跟我说，你一个月贪了多少“囚余”，那个狗屎一样的驼子，一个月孝敬了你多少“生活税”？
【吴进贤吓得筛糠。
林寒樱 你不是做梦都想升少校吗，我今天叫你上尉都当不成！
【林寒樱愤怒地撕下了吴进贤的领花。
【吴进贤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
林寒樱 （咆哮）没有骨头的东西，给我站起来！走，到监号去，我要亲眼看看，共产党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监号。
【夜深了。
【就着走廊里微弱的光线，方志敏仍在伏案写作。其他的人正在睡梦中。
【也许是累了，方志敏站起身，走到门边，向监外张望。看了几眼，他迅速回转身，走向正在熟睡中的稽如风。
方志敏 （轻轻拍打）老稽，老稽！
稽如风 （睡眼惺忪）怎么啦，老方？你还没睡呀？
方志敏 （示意监外）到时候了！
【稽如风爬到门边，往外张望。
稽如风 你说得对，外头增加了岗哨。拐角处也有两个。
方志敏 一共八个，够优待的。
【稽如风赶紧去叫醒傅龙之、向平。
傅、向 什么事？
方志敏 （低沉地）同志们，到时候了！
向 平 扶我起来，让我看看。
【向平挣扎着爬起来，傅龙之搀扶他到门口。
众 人 （围住了方志敏）老方！
方志敏 是向同志们、向我们亲爱的党说再见的时候了！
【三双半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稽如风 放心，老方，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傅龙之 从去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到今天，已经228天了。嘿嘿，我们赚了两百多天。够本了！
向 平 老方，老傅，老稽，能和你们一起去迎接这个时刻，我觉得是莫大的幸福。你们是真正的英雄！
傅龙之 不是内奸？
稽如风 不是AB团？
方志敏 不是地方宗派主义？
向 平 不，同志们，你们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布尔塞维克！
稽如风 老向，让我再叫你一声向代表，要是你还是中央代表那该多好，那样，你刚才说的话就能让党中央听到了。
向 平 听得到的，党听得到的。
方志敏 今天是七夕，是亲人相会的日子。我们就要和牺牲的同志们见面了。此时此刻，不知道我们的中央红军在哪里？
向 平 在四川，或者在陕北，反正是在和敌人战斗的地方，在中华民族最需要的地方。
方志敏 老稽，实际上要叫你小稽，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才二十五周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遗憾吗？
稽如风 遗憾又不遗憾。我这一生，能够加入到这样的钢铁队伍中来，为民族、为人民斗争，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遗憾的是，从今以后，再也不能为党工作了。
方志敏 是啊，这正是我们人生中最大的憾事。
傅龙之 此时此刻，我特别地想念赣东北的同志们，经历了这样一场大难，他们一定正忍受着前所未有的困难，可惜，我们不能为他们做一点分担了。
方志敏 放心，他们一定会比我们战斗的更加出色！同志们，我提议，就把这算作是我们最后一次党小组会吧。
众 （一齐举手）同意。
方志敏 （庄严地）时间：1935年8月5日；地点：国民党驻赣绥靖公署军法处看守所；参加人：方志敏、向平、傅龙之、稽如风；主持人：方志敏。
【汹涌的波涛在每一个人心中澎湃。
方志敏 在这最后的时刻，我想问大家一句话，面对我们的党，我们是否真正做到了无愧于心？
【众人陷入沉思。
向 平 （第一个打破了沉默）自从31年到赣东北，我，确实做了许多错事、蠢事、坏事，给党的事业造成了极大地损失，给苏区、给红军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我是百悔莫赎，百死莫赎！——但是，我对党是绝对忠诚的，在死亡即将来临的时候，我向平俯仰无愧！
傅龙之 （欲言又止）我……
稽如风 说出来吧，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傅龙之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方志敏 不，你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方志敏盯视着傅龙之。
傅龙之 老方，不要这样看着我！
【方志敏的眼神里满是热切的期待。
傅龙之 老方，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你难道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去迎接它吗？！
方志敏 你能安心吗？
傅龙之 （几乎是绝望的）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甚至不能给予一个濒死的人心灵的安宁。
方志敏 不能。是啊，我们今生是注定走不出这个地方了，我们如何想，如何说，没有人知道了。但灵魂呢？我们如何面对？逃得过别人的指责，逃得过灵魂的追问吗？
傅龙之 好，我承认，在这次皖南行动中，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八千人就剩下八百人啊，我是军团长，这责任怎么承担得起？
【傅龙之陷入了深深的痛苦。
方志敏 我们可以一起来承担。
傅龙之 不，责任完全在我。在张村，你三次派人送来了尽快出发的信件，可我就是没听你的，已经跳出了包围的你不得不重新回到包围圈里。老方，你的命就是断送在我的手里。我，我也算身经百战，怎么会这么糊涂啊！
方志敏 不，这责任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有我方志敏一份。从皖南返回赣东北就是我的主张。我总以为，只要回到了赣东北，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向 平 大家都举手同意了，我也有一票。
方志敏 好几次，粟裕同志提出了合理的建议，我却不能坚持。为了暂时的一团和气，我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我竟然把中央的嘱托抛在脑后，竟然敢把这好好先生的脾气，放在了红十军的生死存亡之上！
傅龙之 你提出来了。
方志敏 但我没有坚持，我甚至没利用我的权利来召集会议，行使集体决策权。每一次有分歧，我就对自己说，不要吵，要团结，从赣东北到皖南，再从皖南到赣东北，大家一路吵，我就一路和稀泥。其实，这种无原则的忍让和妥协，根本就是对事业的背叛！
傅龙之 老方，这不能怪你，那时候我太不讲理，根本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我老在心里想，我是军团长，我必须带好这支队伍。越是这么想，我心里的压力就越大，心里的压力越大，我就越是糊涂，越是武断。一错再错，不能自拔。就这样，我把红十军团带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我是伏龙芝学院的耻辱！
向 平 老傅，你言重了。
傅龙之 此时此刻，我就觉得有一把钢刀划开了我的胸膛，站在你们面前，我无地自容啊！
稽如风 老傅，不能这么说。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你是敌人闻风丧胆的战将，你是红十军团全体将士敬仰的军团长。皖南行动的失败，责任不能都算在你的头上！
方志敏 老稽，你今天算是为我们的军团长说了一句公道话。自从到了这个地方，你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对老傅的指责，纠缠不休，不依不饶——
稽如风 我——
方志敏 你是红军中闻名的游击专家，可是在这次皖南行动中，你稽如风却没有用武之地，你委屈，你不服，所以你要把你的全部失意和不平都发泄在老傅身上。
稽如风 老方，你的眼睛总能看见人心中最深的地方。
方志敏 你的指责都针针见血，击中要害，而老傅则难以招架，狼狈不堪。于是你平衡了，胜利了，过瘾了，扬眉吐气了！你在别人的失败里成了天下第一的英雄了！可是同志，是谁给了你这样天生的优越，是谁让你在别人的负罪感中驰骋意气的特权！老稽，你的组织原则呢？你的同志感情呢？再说低一点，你做人的起码和善呢？！
稽如风 别说了，老方，我这就是逞意气，泄私愤。狭隘自私，匪气难除！（跪在了傅龙之面前）老傅，我向你赔罪！
傅龙之 不，应该赔罪的是我，我要向党，向赣东北全体军民赔罪！
【傅龙之将头抵在稽如风胸前。稽如风托起傅龙之的头，极其认真地为他扣上了风纪扣。
稽如风 你说得对，军容是军人的生命，走向人生的终点，这是最庄严的时刻。军团长，你看起来是多么英武！
方志敏 同志们，我太高兴了，这是一次解放灵魂的党小组会。自从来到这里，我就在想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忠诚？我认为，忠诚就必须在任何时候为信仰而斗争，忠诚就是我们不但不能向敌人投降，我们也不能向一切自私、庸俗、卑劣、狭隘的思想和情绪投降，在党的面前，我们的灵魂永远要像水晶一样透明！
【晨光熹微，沐浴着这一群水晶般透明的人。
傅龙之 是啊，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面对死亡处之安然。
向 平 我们才能含笑九泉。
稽如风 我的个娘，我们才能安安心心去见我们的老祖宗，我们才能睡一个香甜的好觉！
方志敏 同志们，我们做过的事，我们走过的路，我们受过的苦，我们吃过的亏，我们犯过的错，都是宝贵的财富，我们没有权利把它带到坟墓中去。
傅龙之 应该写下来！
向 平 交给党！
稽如风 老方，还是你来执笔吧！
方志敏 好，题目就叫《我们临死前的话》。
【稽如风去张罗纸笔，方志敏提笔疾书。
【画外音：我们因政治领导的错误，与军事指挥的迟疑，致红十军团开入狭隘的敌人碉堡区域，在怀玉山地方，受七倍于我的敌人的包围，弹尽粮绝，人马疲劳，遭受极大的损失。
我们急于转回赣东北苏区，一方面接受中央的批评和指示，检查皖南行动，做正确的结论。一方面整顿队伍，准备再去执行新的任务。故不避危险，不顾风雪和饥饿，不分昼夜，绕过敌人的封锁线，但因叛徒出卖，与自己的疏忽，在陇首村封锁线上，被敌白军四十二旅俘住，时在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上午一时……
看 守 立正！
【林寒樱在吴进贤、周慕文的陪同下走进了监号。
吴进贤 查共匪方志敏诸人，啸聚暴民，扰乱地方，以异端邪说反对三民主义，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林寒樱 诸位还有什么话说？
方志敏 很遗憾让你失去了立功的机会。
林寒樱 方志敏，我到这里来，不是来立功的，我是来救你的命的。
方志敏 你救不了我的命，我的命只有36岁！
林寒樱 不，只要你肯听我的，你可以活63岁，100岁。我真的不想让你去死，在我18岁的心里，你是一块碑，一座山。今天，这块碑、这座山真的要倒掉吗？
吴进贤 处长，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林寒樱 你滚开，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吴进贤 作为党国要员，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林寒樱 你想去告密吗？去吧！你想写小报告吗？写吧！我不想让那个在外滩公园门口怒斥红头阿三的人去死！不想让那个要在中国的土地上建人民的新公园的人去死！方志敏，方将军，你回答我，活着的路千万条，你为什么偏偏要去死！
方志敏 我想让我的灵魂保持干净。
林寒樱 难道虚无缥缈的灵魂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吗？
方志敏 这是你永远不能了解的事情。
林寒樱 我不能了解？哈哈，我不想了解！你，还有你们，都去死吧！（突然平静）你写的文稿呢，现在总该交出来吧。
【方志敏俯身从床里隐秘的地方抽出了一叠文稿，吴进贤抢了过去，交给了林寒樱。
林寒樱 （看文稿）《给我的妻子缪敏同志的一封信》。就这些？
方志敏 就这些。如果可能，请转交给我的爱人。
【林寒樱把手稿放在了油灯上。文稿燃烧起来。
【稽如风想冲过去，被宪兵扭住了。
稽如风 流氓！畜牲！
方志敏 算了，我想说的话在我的心里，也在我的爱人缪敏同志的心里，烧不掉的！
吴进贤 方志敏，你不要太得意了！
方志敏 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林寒樱 说！
方志敏 让我把这几个字写完。受人之托，不能不认账。
【方志敏俯身书桌，凝神而书。
【字写好了，正是“生如夏花”。
方志敏 （把字递给周慕文）黄先生托我写的，请转交给他。
周慕文 好。
方志敏 年轻人，我们共居一楼，也算有缘，我也该送点什么给你。哎呀，你看，我是个穷光蛋。哦，有了。
【方志敏找到那个纸作的足球。
方志敏 只有这个了，留个纪念吧！
【方志敏将球递到周慕文手里，在他的手上捏了一下。
【周慕文郑重地接过“足球”。
【天边可闻隐隐雷声。雨落了下来。
稽如风 下雨了！
傅龙之 好久没下雨了。
方志敏 伙计们，这是老天爷要给我们洗澡啊！
稽如风 洗澡？是啊，200多天，今天可以痛痛快快洗个澡了。走啊，洗澡去啊！
众 洗澡啊！
【方志敏四人冲入雨水中。他们脱掉衣服，展露出惨白的胴体。
【吴进贤想制止放肆的犯人，林寒樱抬手拦阻。
【全副武装的宪兵戒备着几个在雨中洗澡的男人。
【黄逸民和三姨太走上露台，注视着这些赤身的男人。
【雨越下越大。
向 平 嗨——舒服啊，真舒服啊！
稽如风 去他妈的洗澡不超过五分钟！
傅龙之 坚决打倒万恶的洗澡限时制度！老天爷，你下个足，下个透吧，我要洗上一辈子。
方志敏 伙计们，痛痛快快地洗吧，把身上的臊气、臭气、晦气、恶气统统洗掉！
傅龙之 乌拉！
众 乌拉！
稽如风 方主席，我娘说天上的雨水是老天爷的眼泪，可这眼泪怎么是甜的！
方志敏 老稽，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向 平 今天是什么日子？
方志敏 七夕啊。七夕这一天，牛郎带着孩子去会织女。所以，这雨水可不是老天爷的眼泪，这是织女娘娘的奶水！
稽如风 哦，难怪，织女娘娘的奶水好甜啊！
傅龙之 老稽啊，你生下来吃你娘的奶，走的时候又吃织女娘娘的奶，你福气好啊！
【众大笑。
稽如风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这么说来，我稽如风没有白活。
方志敏 老天谁也不亏欠，虽然我们寿不长，可我们谁也没白活啊。
众 吃着娘奶来，喝着天奶去，我们好福气啊！
【雨声喧哗。似乎有天籁之音在雨声中回旋。
【回旋的天籁化成三姨太的演唱。
三姨太 （演唱）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你便是落了我的牙、歪了我的嘴、瘸了我的腿、折了我的手
天赐与我这般好精神
尚兀自不肯休
则是那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
天啊，难改我笑向那烟花红尘路儿上走
【雨声似天地间的乐曲，余音袅袅。
【一、二、三，四，顶灯一盏盏亮了，照着监狱冰冷的空间，照亮了罩在白光中的四个轩昂的男人。他们是方志敏、傅龙之、稽如风、向平。
【老葛端来了四碗肉丝面。四碗面摆在四个人面前，冒着袅袅的热气。
老 葛 首长们，这是老葛为你们煮的肉丝面。
方志敏 老葛，谢谢你！
【方志敏向老葛深深地鞠躬。四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弯下了挺拔的腰。
老 葛 手艺不好，将就着吃吧。如果你们不嫌弃，到那边我们再见面的时候，老葛还给各位首长做饭、剃头！
方志敏 赶热吃吧。
【方志敏端起面碗，来到傅龙之面前。
稽如风 老方，我来吧。
向 平 让我来，也算我给老傅陪个情。
方志敏 不用争了，这么长时间，老傅已经习惯了。大家吃吧。
【方志敏挑起一挑面条送到傅龙之的面前，他眼泪巴沙张不开口。
方志敏 嗨，老傅，这可一点不像你。
傅龙之 老方，你，你是个圣人啊！
方志敏 哪里，和你一样，一个布尔塞维克。
傅龙之 你也吃吧。
方志敏 好，我们一起吃！
【两人一人一口，吃得很香。
【老葛在一旁抹泪。
方志敏 嗨，别只顾着吃，老稽，领大家唱个歌吧！
稽如风 （抹了一把嘴，一声怒吼）顶天立地七尺长——
众 （激越的歌声撼山动地）
顶天立地七尺长
我是中华好儿郎
离了爹娘和儿女
骑马挎枪打东洋
【监狱的大门徐徐打开。大门外，遥远的天边燃烧着绚烂的朝霞。英雄的歌唱澎湃在天地之间：
顶天立地七尺长
我是中华好儿郎
不怕牺牲掉脑壳
黑夜过去见天光！
【歌声中，他们挥动着手臂，走进了漫天霞光。
【壮歌澎湃。
【字幕：1935年8月6日凌晨，方志敏、刘畴西、王如痴、曹仰山在赣江边上一个叫下沙窝的地方英勇就义。
就在这一天，正在长征途中的中央红军在一个叫沙窝的地方召开了著名的沙窝会议，确定了红一、红四方面军混编为左、右路军，穿越草地、继续北上的战略方针……
【舞台一侧，一束灯光里坐着周慕文。他正小心翼翼打开那个纸球，纸球里有方志敏的手稿。周慕文捧读文稿。
【画外音：啊，同胞们！假如我死了，在我流血的地方，或许会长出一朵可爱的花来，这朵花你们就看作是我精诚的寄托吧！在微风的吹佛中，如果那朵花是上下点头，那就可视为我对于为中国民族解放奋斗的同志们在致以热诚的敬礼；如果那朵花是左右摇摆，那就可视为我在提劲儿唱着革命之歌，鼓励战士们前进啦！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