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杂记——箱根

对于旅行，我大致喜欢随遇而安的形式，也即出发前只做最少量的计划。想好要去哪里，怎么去，还有往返的时间也就够了。如果有人问，为何会有这样的喜好？我应该会说，如果在行程中能与什么不期而遇，不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吗？甚至还会说，如果都是安排好了再去做，就如同作家看自己写的小说一样，无论如何都会是乏味的吧？其实我自己明白，这些统统都是借口，最根本的原因或许只有一个——怕麻烦。

不过从东京到箱根的路上，我还真的与一个相熟已久的地方不期而遇了，那就是“小田原”。说是不期而遇，其实有点可笑。因为只要看看日本地图就能明白，从东京到箱根，如果要绕开这个地方，好像还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所以，我所谓的不期而遇，其实是对行程的一无所知。

“小田原”这个地名几乎在村上春树的每本小说中都出现过，不论是《1q84》里宗教社团“证人会”本部的所在地，还是《奇鸟行状录》中提到的当地特产——什锦鱼糕，直到最近出版的新作《刺杀骑士团长》，故事更是直接发生在小田原郊外的山间别墅里。如果是我独自旅行，很有可能会留下来住上几天，感受一下这里究竟有怎样的魔力，能让村上先生如此情有独钟。但这次毕竟是同家人一起旅行，目的地和时间早已确定，于是只能在小田原车站稍作停留，拍了几张带有“小田原”站名的小田急线站牌留作纪念，随后就登上了发往箱根汤本的列车。

到了箱根汤本，还需换乘登山巴士才能抵达酒店。车沿着盘山路上行，沿途的风景在拐过一个弯后就陡然一变，郁郁葱葱的山林和隐没其间的房舍就如同画卷一般铺展在了眼前。由于日本车辆都是靠左行驶，上山的车一直紧贴着盘山路的内侧，对于我这种有点恐高的人而言，更多了一份安全的保障，总算彻底放松心情饱览了一番沿途的风景。

酒店建在半山腰上，是一幢只有三层的日式建筑。进到房间，更是完全日式的榻榻米。矮桌、坐垫，让我们这些坐惯了高桌矮凳的人颇受了一点委屈。女儿兴奋地逐一打开屋内的衣柜查看，问她原因，竟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哆啦a梦。这也难怪，前天刚去过了位于川崎的藤子不二雄博物馆，最后还被藤子先生严谨的画风和坚韧的精神深深折服。推开格栅门的一刻，我也仿佛走进了先生笔下野比大雄的房间，仿佛还能听见妈妈玉子在厨房里发出的唠叨声（实则是上了年纪的服务员在向我们用日语交待着什么）。打开半透明的木质窗户，一缕斜阳照进屋内，在铺着凉席的地面上投下一块斑驳的光影，和着窗外悠悠的白云和湛蓝的天幕，仿佛真的走进了藤子不二雄勾勒的世界中。

入住的酒店是妻子预先选定的，据说有两大特色，一个是赠送的怀石料理，另一个就是火山温泉了。料理的菜式很丰盛，但每一份都只有浅尝辄止的分量，不能如中餐一样大快朵颐，这或许跟怀石料理的来历有关。相传“怀石”一词来源于禅道，为了在长久听禅中抵制饥饿，僧人们会怀抱一块大石。不过我至今也没明白，为何抱着一块石头就能抵御饥饿？想必那会是一块十分巨大的石头，只有压迫得胃不能正常工作才会有作用吧！另一件让我不解的事情，这次却总算得到了答案。我一直听说日本男性的平均寿命是排在全世界第二的（第一名是日本女性）。很多人说，这与日本人的饮食习惯有莫大关系，但令我不解的是，为何日本人会对“天妇罗”这样的食物情有独钟，油炸食品对健康的影响可是众所周知的。在吃完了怀石料理之后，我才发现，几乎所有的日式料理都是无油的，除非食材本身含有油脂，否则是不会在烹饪的过程中额外添加的，即便是日本人常喝的味增汤也是如此，可以说不见半点油腥。正因如此，天妇罗作为唯一不太健康的食品被日本人所钟爱，也就可以理解了。

从料理食材的方式就能看出，日本人是十分崇尚自然的，这一点在泡温泉的方式上，更加体现得淋漓尽致。首先，一汪乳白色的池汤就像是在对外宣称，我可是真正纯天然的温泉哦！让人忍不住就想跳进去感受一番。可当我兴冲冲地脱个精光，赤条条地走到温泉池边，才赫然发现这里竟是露天的。温泉池是安置在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隔间正中，三面是单薄的木墙，可以清晰地听见左邻右舍说话的声音，正当面却是完全敞开的，好歹有一丛竹林隔着一条小径远远的作为遮蔽，但也仅仅只能在心理上给人一点安慰罢了。泡温泉的当儿，我时常眯起眼睛看看两侧隔板，所幸直到结束也没有发现不小心冒出的一两个脑袋。回想起来，这大约就是一种野趣吧，只是号称最正宗的火山温泉到底给我留下了多少印象，却是记不清了。

让我至今还能记起的，却是傍晚与妻子和女儿出外散步时遇到的情景。出了酒店门口不远，就是一片约有足球场大小的绿地。一位父亲正在指点儿子挥棒击球，孩子大约只有十岁左右。一阵隐约传来的像是鼓劲的呼唤过后，木棒果断挥出。孩子的姿势很是标准，我都似乎能想象出，如果此时真有垒球飞来，这一击必定能够命中。父亲也很满意，兴奋地大声赞赏着。夕阳傍着远山慢慢敛去了光华，不远处的别墅群虚化成了背景，父子俩亲密的样子就像是嵌在其中的剪影定格在我脑际。在那时，我的脑海里还浮现出这样一段文字，是村上春树的小说《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中的一段主角的独白：“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十全十美的人生，甚至在我自己眼里有时都显得十全十美。我满腔热情地致力于工作，获取了相当多的收入。在青山拥有三室一厅住房，在箱根山中拥有不大的别墅，拥有宝马和切诺基吉普，而且拥有堪称完美的幸福的家庭，我爱妻子和两个女儿。我还要向人生寻求什么呢？纵使妻子和女儿来我面前低头表示她们想成为更好的妻子和女儿、想更被我疼爱，希望我为此不客气地指出下一步她们该怎么做，恐怕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对她们确实没有一点不满，对家庭也没有任何不满，想不出比这更为舒适的生活。”可就是这样一位对现实没有任何不满的父亲，却在做出这些独白的同时，与初恋情人在箱根的别墅中幽会。

关于旅行到底是否需要提前计划的问题，我现在变得有点犹豫了。如果没有计划，我们就不会慕名去了箱根的小王子博物馆，也就没有了女儿朝圣一般的游览体验；但即便计划得再周密，也不会想到，在玻璃博物馆里能偶遇一场小提琴独奏会，当《秘密花园》的曲声响起时，仿佛心弦都被拨动了，我们差一点就流出眼泪。也许，一场短暂的旅行也像漫漫的人生之旅吧。我们可以早早地做出规划，每天迎着朝阳起床，开始忙碌而又充实的一天。但日子又会偶尔开上一两个玩笑，让你看不到朝阳，只能看到缠绵的细雨，将你鼓起的热情默默化去，重新把你拉回到最舒适的状态，还让你忍不住感叹，这才是真正的享受人生！对于这些，谁又能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