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
“往下是庙观山,所以这儿的山包包咱们叫它作--庙观上。”姨妈如是说道。 自上次别离,已有两年余未见姨妈了,这次托造化的情面,方才得到机会再见到姨妈。两年的时间,姨妈的颓势显得愈加明显,头顶的头发脱落去了许多,稀疏的灰发下露出淡黄的头皮,眼部的褶子也毫不客气地聚拢一块儿了去,那眼眸子里的光,也比以前暗去了一些,虽不比往前照亮,但依旧透出和蔼的气息, 尤其是那棕色的眼珠子扫向我身上时,是的,与十二三年前的感受一样,我无法不向这感受屈膝,这是顾了我二十年的眼光,但与其向这感觉屈膝,我更愿向上帝屈膝,请他赐予这眼眸里的和蔼以永恒,但上帝似孤傲般,弃去了我的卑微与求告。姨妈患得了风湿病,病痛教她的手脚变了形,就连走路的权利也差些剥夺了去,但好在用蹒跚的样子骗过了病痛。 “不管你是否恐惧,他都会最终降临,在那一时刻,你的身体轻了21克。”出自电影《21克》的结尾处。我时不时都会捧着姨妈的手,掂量片刻,但姨妈的手总是僵硬的,好似不尽兴一般,这僵硬之中带着几分常人没有也觉不出的沉重。沉重若是加之于灵魂之重,那倒教人舒了心去,可那沉重却落在了姨妈的心里。 一次午觉后,轻轻地打开房门,身子从里头探出,以不惊动任何事物的方式去拿取冰箱里的雪糕吃,可在眼光的探测之下,我的身子僵住了,眼睛看向客厅的沙发之上,姨妈正坐在那儿,可脑袋偏向一边,眼睛看着窗外,嘴里念叨着话,注视姨妈许久了,也不见她有其他的反应,只是在那儿念叨着,至于念叨着什么,我是听不见的,纵使我凑近她身旁我也听不见,为何如此?因为,人在想心里事的时候会说心里话,自己的心里话只有自己听得见,听得明白,听得透彻。我动作了一下,弄出一阵响声,姨妈反应了过来,见了我,她放纵起那些眼睑处本就放纵的褶子,挤成一堆,笑着看着我,说道,“睡醒了?睡得还好吧?”我连连点着脑儿,答道:“好得很,想做的梦都做完了。”听完后,姨妈呵呵的笑起来,接着用那形变肿胀的手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我们家刘杰一下便长这么大了,真好,真好,真好。”我低着脑儿,嘴上挂着笑容,可鼻子不知怎的,充起一股酸劲儿,接着便感到了眼眶的湿润,我急忙起身躲进了厕所。 姨妈大多时候是一个人生活,显得有些孤寂,这也不怪她喜欢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世界,捣鼓自己心里的事儿。 在重庆话里,人们喜欢将晚饭一词念作宵夜,这与广东有所不同。文章既落地于重庆,那一切就按重庆的规矩办吧! 与姨妈一同宵夜后的漫步,是我一天中最怡然的时候,这感觉在深圳同母亲一同漫步的感觉是一样的,但不比重庆的是,深圳少了乡田间的朴素,田间的色彩一点儿都不掺假,绿的便是绿的,天暗了下去,该不见得就得不见,这朴素不说自然中,就是在人身上也是难以见着的。 乡间小路之上,有竹林耸立,微风过往处,留下一片唏嘘声,姨妈走在我前头,用蹒跚的步履骗取着病痛的同情,两只肿胀的手背在身后,我在其身后看着,姨妈挺直着腰板走着,那蹒跚步履,承载着的是多么坚挺的身躯啊,但无论如何都已不及我十二三年前之所见。低下头来,我放纵了泪水的流行,不一会儿,前方传来姨妈的声音,“快,我们到庙观上去吹风!”我听后,不敢抬起脑儿,生怕姨妈见了我的泪水,怪不好意思的。我低着脑儿喊到,“马上就来!”边说边蹲下身来,假装扣起自己踩在拖鞋上的大脚趾头,顺着势用手背带去脸上的泪水,反复几次,终于抬着头向前追去。姨妈依旧左右摇晃的走着,往“庙观上”的路尽是些坡坡,姨妈的腿难使上劲儿来,走坡的时候,便打了个趔趄,我见了,跑了上去,一只手搀着她,可姨妈将手从我那儿夺了回去,笑着说道,“没事儿,还行,还行,自己还能走!”我楞在了那儿,但生怕姨妈再得个趔趄,我便紧随着上了坡坡。我和姨妈一同到了“庙观上”。 重庆的天色打明的比深圳晚,自然夜的降临也晚,但却很快。七点过,正是山峰们得意之时,因为他们终于追到了太阳,太阳呢?似被山尖戳漏了红,血色般,染红了大地与云间,“庙观上”自然无用多言,也淌了血。风吹过,刮起几分凉意,从“庙观上”往下看是江津区的城区,那被淌红了的长江之水如同血管里的血液般流着,一切看起来都不甘愿地充满着对血色的恐惧,又在不甘愿之中的恐惧里流出一份生机。我这么想着,扭过头去看着姨妈,只见她眼睛注视着那份生机所在之地--似血液般流动着的~长江水,腰板依旧挺着笔直,肿胀的双手依旧背在身后,嘴里又念叨起那只有自己听得见,听得明白,听得敞亮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