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的市井生活
隆昌,四川南部的一个小城,成渝高速成渝高铁中间,位置极佳。
18岁离开,30多岁回到小城,碰巧遇到撤县建市。离开10多年间,每年雷打不动的回家一趟犹如交差般地看父母。年少轻狂,远离故土之后,对于父母并不是特别思念,更为想念的,是这边的市井生活。
撤县建市,现在的隆昌和我小时候的隆昌不太一样了,但依然可以从小时候的童谣以及同学间的聊天中进行拼凑。80年代在隆昌长大的孩子都应该会念“小气包,卖花椒,卖不脱,打别个”,以及“南门桥的水,哗啦啦的流;x掰子(瘸子)拽到茅斯(厕所)头,拉起来炸,二两油,拿给xx(这里是戏谑,朝谁念就念谁的名字)下馒头;馒头不好欺(吃),拿给医生医;医生医不好,拿给耗儿咬;耗儿咬个缺缺,我是你的爹爹。。。。。“这首童谣的逻辑混乱,用词也很粗俗,但是一提到儿时的童谣,我立马联想到的这个,没有来由。朋友问为什么喜欢,我只能说,小时候家住在南门桥附近,正好遇到清理河道,我总跟着一帮孩子下去摸鱼。母亲一边阻止我下河,一边给我说,“我们小时候都在这里打水喝,现在连泳都不可以游了。”
如今的“凉粉凉面刮刮粉”5块钱一份,用盘子装。我记忆里面的隆昌味道的凉粉凉面刮刮粉是用担子挑着,卖货的吆喝着“凉粉凉面刮刮粉哟~”,长声吆吆的,看着人多的地方,吆喝不断;人少的地方,径直走过。隆昌人爱打麻将,外婆家原来在北街子印刷厂坡坡下面,从北门口开始走过来,哗啦哗啦,都是“兢兢业业”哈麻将的声音。我记忆里经常买的一家,是一个瘦瘦的清爽的留着胡须的中年叔叔。那会儿在外婆家,无非就是看《新白娘子传奇》,叠外婆吃完头痛粉留下的那一层白纸,写写画画,然后叠飞机扇子,看外婆齐(qi)麻线,然后搞搞水。听到外面传来“凉粉凉面刮刮粉”的声音,总是肠胃超长蠕动,口水不断吞。这时候,外婆总是起身,对着窗外大声喊一句“凉面!这里“,然后开门,等着挑担的人过来,拿我们自己的碗过去,让卖凉面的给我打一份甜酸的凉面。凉面的用料很简单,面煮6分熟过凉水加菜油散开,豆芽,然后葱姜蒜水,白糖豆油醋,芝麻花生碎,混合在一起拌均,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食物,可以把我的味觉,还有那群哈着麻将的麻友们的味觉给唤醒。直到现在,凉面也是我最爱的小吃,无论冬夏。同理的,还有凉糕,不超过5毛钱一分。担子上两个木框,木框里面是白白嫩嫩的凉糕,吆喝声是“买凉糕咯!买凉糕咯!”已经切成了小小的长方形,一份就是一个小长方形,一块块儿,有些还会在上面点那么一两个红点。放入客人自备好的碗,从大可乐雪碧瓶子中倒出一些熬得浓稠的红糖水,拿回家放一会儿就可以吃咯,甜蜜清爽。
“磨-剪刀,磨-菜刀咯”,这是菜刀匠。“收-冰箱电视洗衣机”,“收-废书废报烂铜烂铁咯”,这是收荒货的,土话叫收荒匠。破折号标示的,是需要拉长声调,用土话来说,得“长声吆吆”的。隆昌长大的孩子,这些吆喝声都应该是熟悉的。收荒货的因为涉及到要拉东西,都是骑着自行车或者火三轮,他们除了叫喊,还有在车上放一个铃铛,有点类似板板垃圾车过来收垃圾的那个铜铃。所以,听到铃铛响的时候,需要辨认一下,到底是收垃圾的,还是收荒货的。小时候,家里或多或少总有一些纸板,以及我去建筑工地捡来的废铜烂铁,辨认到是收荒货的,就会在门口等着,听着他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叫住。他们拿出最老式的勾秤称一下,报一个价,一般就是几毛块把钱,成交,然后把这不多的钱留着,期待着买冰糕凉糕吃,或者攒多一些,买雪糕吃。隆昌很多人是客家人的后裔,在生活饮食习惯上,还有语音语调上,多多少少还是有客家人的影子。
这些吆喝声中,以及吆喝声背后,都是我们曾经的市井生活,小市民的吃穿住行用,都是充满了缭缭烟火气。隆昌城市小,买东西,基本上都是以文庙坝为主。文庙坝处于市中心,曾经无论去哪,多多少少都会从这里经过。我爱吃,也爱做吃的,每次回去,都会去文庙坝转转,看看买买最新鲜的当季菜品,听听607080的老农还在卖力吆喝自己辛苦种出来的农产品,感受一下203040的中青年每日清晨4点就去进菜出摊的辛苦生活,偶尔也会转到杀鱼杀鸡鸭鹅兔的摊子,一边感知身为动物顶层的我们的残忍,然后感叹生命的珍贵和可贵。
文庙坝从来都是人满为患,摊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摊贩和摊贩之间吵架声,车喇叭的滴滴声,活禽对于生命的珍惜而发出的唧唧嘎嘎声,共同谱成市井生活不需缴费即可欣赏的交响曲;当季蔬果混合着泥土的芬芳,鸡鸭鱼肉被扒皮后的腥香,混合着卖菜的摊贩买菜的大爷大妈们的体味,混合成市井生活大香氛。每个物体散发出的声音和味道已然在文庙坝的空中进行交织,构成一个金钟罩,在里头似乎浑然不知,只知道不断的走,不断的买,等到真正离开,才会觉得耳根清净鼻子清爽,才察觉,刚才真的是很吵,味道是真的很浓郁。
隆昌的市井生活少不了车水马龙,有意思的是,当我们长大后回忆童年,我们一定会觉得小时候听到的声音都是美的,有意思的,毕竟,小孩子不会有什么能让其长时间不开心的理由,尤其是在小城市放养长大的孩子。到现在,我对火车还有不切实际的想法。隆昌是一个很重要的交通枢纽,隆昌火车站虽然距离我家很远,但是小时候,精彩求着父亲带着我去看火车。看铁轨,看火车轰隆隆的开过来,有绿皮载人的火车,有运煤运货的黑漆漆的火车,有时候,还去数这个火车有几节车厢,看表卡时间,看这个火车多长时间走完,去推测这个火车的运行时速。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北京中关村五道口地铁,上海闵行火车南站地铁旁,以及成都南站公园旁,都是有马路铁轨,在路上就可以碰到铁丝网或者铁门把马路拦着,然后看着火车qin kong qin kong的开过来。在成都家里,偶尔听到窗外的火车声,还会迅速告诉小妞,“你看,火车来了!”,然后小妞迅速调转身子趴到窗户看高铁呼啸而过。
隆昌有一个隆昌一中,从80年代初期到现在,教育质量一直雄霸隆昌乃至内江。当我在一中当学生的时候,老门,也就是莲峰书院原址,正好对着文庙坝市场。最具有市井生活气息与最具有古典浪漫主义精神再与最有活力的一群人阴差阳错结合在一起。怎么说呢,学生发出来的声音,尤其是青春期学生发出来的声音,是那种叽叽喳喳的,有点类似于文庙坝市场卖的那种小鸡小鸭的声音,很喧哗,到那时又充满了朝气蓬勃。我中学同桌y是一个长相非常帅气,成绩又很优秀的男生,毕业于同济建筑,如今已是3个孩子的父亲。那会儿,凡到了课间阶段,总有脸上红扑扑的女生来找他请教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然后又总有其他男生开始各种“阴阳怪气”的口哨声。班长cj是从下面乡镇考上来的,那会儿瘦弱得有种“羸弱”的感觉,正巧他妹妹和我同名,我对他很有“保护欲”,经常给他带点吃的,然后喜欢不断的调侃他。如今他也是2个孩子的父亲。哦,还有nn,我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cj的同桌。那会儿她和zl陷入早恋,zl的母亲是我母亲的好朋友。他们两个被老师家长集体封杀,而我,就成了他们两个的大灯泡。帮忙传纸条传话带东西陪着出去压马路,还有各种帮忙打掩护。那会儿下了晚自习,她们为了多呆一会儿不想那么早说“再见”,就会在学校门口来来回回的打转转,我也就陪着。以至于我父母以为我早恋,被暴打。然而,他们的故事不是皆大欢喜。Zl依靠体育特长上了四川体院,nn在体院旁打工陪着他度过了象牙塔生活,在成都买了房,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结成婚。当我听到这个事儿的时候,内心布满了无法言说的沉重。再后来,nn在云南结婚,生了个胖儿子,我成了她儿子的干妈,快递了大米,碗,红布和象征性的钱过去。中学时期还有pr,现在的警察叔叔,他母亲和我父亲是一个镇上出来的,他其实不怎么多说话,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关系一直不错,直到现在。按理说,我是一个叽叽喳喳特别喜欢说话怕冷场的人,而他相对沉默寡言,甚至到现在,也不怎么多说话,但是会给人一种“安定”的感受。前一段时间我遇到让我心烦意乱的事儿,给他电话,也不多说,问他在哪,让他等着我,然后驱车几个小时去找他,就在咖啡厅里面,依然是我说他听,他偶尔给点建议,说完心情平复很多。
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有那么多的话可说,有时候,会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甚至,还会对声音产生一种厌恶。和一个校友在一起聊天,她曾经是老师,她给我说她当实习生,运气不太好,分到了那个年纪最难管的班,坐在下面的小孩子一刻不停的动:手被叫着不动了,然后脑袋动,脑袋不动了,面部又开始不停的变换着鬼脸,顺便脚开始在桌子下面嗡嗡嗡的发出不同的声音。当时的她没什么经验,眼睛还不近视,感觉生出了密集恐惧症,觉得讲台下面的是一窝刚出生的小耗子不停蠕动着,幸好后来克服了。其实我在想,我们当时的老师,是不是也是这么认为我们的?
周星驰电影《逃学威龙》的画面——他们在五楼的教室吵啊闹啊,而校长室正巧在六楼,弄到最后,他们会看到校长着一身棉毛衫裤闯进教室,用夹带西北口音的嗓门大吼一声:“你们在干什么?怎么这样子吵法?”
学生时代的喧闹吵闹有着青春的底色,无知无畏,生活中也没有什么莫大的悲哀,今朝有酒今朝醉。当然,还有一点更重要,那时候的自己身边围拢了一群和自己一样神经大条,无忧无虑的朋友,自然可以发出银铃般爽朗的笑声。中学时代的我们,吃着门口5毛钱一袋的狼牙土豆,1.5一盒的大师傅炒饭,在课间对着校园八卦和对未来的种种不切实际的幻象,没完没了的跳啊闹啊说啊唱啊,直到上课铃声响起。
隆昌一中校门整改,远离了文庙坝,校舍扩建,教师队伍扩张,校长更换,大门也不让我们这些“社会人士”随意进出。不变的是,周而复始的铃声,那铃声陪伴着一批又一批青春年少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学生。
如今,隆昌城内很少能听到挑着担子叫卖“凉粉凉面刮刮粉”的声音,更少听到““磨-剪刀,磨-菜刀咯”的菜刀匠和“收-冰箱电视洗衣机”,“收-废书废报烂铜烂铁咯”的收荒匠的叫喝声,但是,我们围绕着一中,依然可以听到朗朗读书声。网络的发达,让隆昌人民可以和外面的世界无缝链接。
而我们,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即将迎来不惑之年,这些年,经过了生活的波折和磨难,目睹了生命的起承和转合,见识了部分死生和契阔。
生活的车轮滚滚向前,时代的潮流浩浩荡荡。
写在隆昌撤县建市1周年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