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见过狮子么？（下）
在网络上倒是可以搜索到拉斐尔的狮子速写，如上图，画的是前文提到过的赫拉克勒斯扼住尼米亚狮。可这足以证明拉斐尔见过狮子么？这幅画中，赫拉克勒斯的肌肉和动态被描绘得相当具体真实，而狮子则颇为暧昧：面部被交叉的手臂挡住，我们只能通过鬃毛辨认出是狮子；身体甚至是未完成或是被省略的。即便拉斐尔没见过真正的狮子，仅参考前人的狮子绘画并结合对其他动物的观察和迁移想象也完全可能画出这样一幅草稿。
我还找到另一幅拉斐尔的简略速写，简略到同样不足为证，如上图。这是在google图书上检索到的pdf资料，图片相当模糊。原图注释为：蹲伏的狮子，一幅速写，很可能是为画与圣哲罗姆一起的狮子而作，1507-1508。不知这“与圣哲罗姆一起的狮子”是不是我在普拉多看到的可爱狮子 ↓（1513-1514）。
查看拉斐尔的生平履历，在作这两幅狮子速写的1508年，拉斐尔受到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邀请，抛下一些未完成的订件从佛罗伦萨前往罗马，在梵蒂冈宫“签字厅”绘制《圣礼之争》壁画（下图），此后直至去世拉斐尔都在罗马工作。
但网络上没有迹象表明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下图为拉斐尔为他画的肖像）曾养有狮子。
1513年尤利乌斯二世去世，这并未影响拉斐尔在罗马的绘画工作。拉斐尔与下一任教皇利奥十世形成了更亲密的关系，为他作有更多作品和装饰。有趣的是，这位利奥十世，除了以售卖赎罪券著称（因筹建圣彼得大教堂兜售赎罪券，最终导致了罗马天主教的分裂，在德国形成了马丁·路德的新教），网络上还有不少关于他文章提及了他的宠物大象汉诺（The Elephant Hanno）。
这只出生于印度的白象被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于1514年作为外交礼物送给利奥十世教皇，并深受教皇喜爱。1518年大象汉诺死去（可能由于过多暴露在公众面前）后，教皇委托拉斐尔在梵蒂冈的城墙上画一幅等大的汉诺壁画像。这壁画和建筑早已在之后的工事中损毁，上图为拉斐尔手稿的现代复制品。
现在至少我们几乎可以确信，拉斐尔是见过大象的，那么拉斐尔有没有可能在利奥十世的宫殿里见过其他动物如狮子呢？
敏感的读者可能会发现，利奥十世的名字Leo就是狮子的意思，我相信冥冥之中他一定会和狮子有些关联（尽管这种相信在逻辑上缺乏依据）。果然我在一个隐蔽之处找到一条重要的线索，这是一篇http://aboutzoos.info网站上的介绍文字，我翻译其关键段落如下：
利奥十世来自大名鼎鼎的美第奇家族，本名吉奥瓦尼·德·美第奇，是洛伦佐·德·美第奇的次子。洛伦佐被称为“豪华者洛伦佐（Lorenzo the magnificent）”，他是佛罗伦萨的统治者，也是最著名的艺术和科学赞助人（译者注：赞助过文艺复兴三杰、波提切利，科学方面赞助过伽利略）。美第奇家族也以收集野生动物著称，豪华者洛伦佐家中有猎豹、熊、老虎和狮子。当利奥当选教皇后，他又把狮子、豹、猴子、麝香猫和熊带到了梵蒂冈的望楼庭院（Cortile del Belvedere），那里成为了教皇的动物园。大象汉诺就是在这庭院里被展示给观众们的，也最终葬在了这里。
这下基本可以宣告破案了吧？在梵蒂冈进行过大量工作的拉斐尔应该是见过“教皇动物园”里的狮子的。（当然孤证未必完全可信，如在另一篇关于大象汉诺的文章中，作者列出其它动物时就没提及狮子。如果这是一篇严谨的学术文章，那么我应该做更多调查，然而我想它不算是。）
先别兴奋，文章标题的问题算是解答了，但随之而来的困惑是：拉斐尔既然见过狮子，为什么还把狮子画成了那个样子呢？
我猜想这是因为拉斐尔尚未完全摆脱中世纪绘画的风格倾向。
说到中世纪绘画我们恐怕会联想到那些古板怪异的基督教圣像，那时绘画似乎有些实用主义，为宗教宣传的效率舍弃（或遗忘）了写实的传统。我搜集的这些怪狮子也含有中世纪绘画的特征，由于不像，而被评价为“so bad”。但事实上这样的“怪狮子”更为生动，更契合宗教故事主题，毕竟同圣热罗姆一起的狮子所应有的谦卑，自然界的狮子脸上是看不到的。我说“把狮子画成这样”，这是玩笑话或是伎俩，其实我毫无字面看来的贬低意思。
我引述一些贡布里希在谈到中世纪绘画时的话：
“正是由于摆脱了模仿自然界这一束缚，获得了自由，他们才能传达出那种超自然的观念。” “我们必须认识到，一旦艺术家最终彻底绝念于把事物表现成我们眼见的样子，他们的面前将会展现多么伟大的前景。” “埃及人大画他们知道确实存在的东西，希腊人大画他们看见的东西，而在中世纪，艺术家还懂得在画中表现他感觉到的东西。”
我想即便在拉斐尔的文艺复兴全盛时期，对古希腊模仿自然的复兴恐怕更多在于人物和建筑方面，至于动物，则还会渗透出中世纪的图像风格，这种影响大概直至17世纪才逐渐消失。
写到这里我感到困顿。在动笔之初我还没掌握这么些资料，甚至根据那时的资料，我推测拉斐尔是没见过狮子的。而越写下去，我就越觉得此文无法终结，我原打算在上下两篇之内把问题说清楚，但写到此处好像才刚拉开序幕似的。而且我自知费力不讨好，从上篇的阅读量便可知道，所以我决定强行收笔。我本应搜罗更多的文艺复兴到巴洛克时期的狮子图像，以年代排序观察其风格演变，但我就以上面的猜测作结，不再继续求证。若过后我仍觉心有不甘，便还会继续追查下去。
附录（我翻译的其他文章节选）：
鲁本斯的狮子
（http://www.tripimprover.com/blog/daniel-in-the-lions-den-by-peter-paul-rubens）
鲁本斯喜欢画动物，并且经常被委托画狩猎场景。他是当时最具戏剧性的画家之一，也就非常适合创作一些疯狂的狩猎场面。他可以在小型动物园（menagerie）中研究大部分野生动物，那时候最富有的人们喜欢把它们圈养在身边。但有一件事他必须改变，那就是他要把动物画出它们在自然环境里的习性，而不是在动物园里观察到的温驯样子。在他诸多绘画作品中囊括了熊、鳄鱼、狐狸、河马、狮子、老虎和狼等动物。
2.伦勃朗的狮子
荷兰国立博物馆（Rijksmuseum）在线画廊 http://kpnrijksmuseum.com
伦勃朗喜欢通过观察身边现实世界画出栩栩如生的事物，狮子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当其他艺术家依靠借鉴别人的画作时，伦勃朗画的是亲眼所见的事物。
狮子对艺术家来说是个很吸引人的主题。长久以来伦勃朗一直想知道一头真正的狮子是什么样子的，他只能参考那些同样没见过狮子的艺术家前辈的插图作品。然而，在他46岁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他在阿姆斯特丹看到了一头真正的狮子。他亲眼看到了这只动物，捕捉到了这只野兽的有力解剖结构，并给这丛林之王画了速写。他把这幅速写用到了一幅著名的石版画上，画的是圣哲罗姆（Hieronymus），一个毫不畏惧一头受伤狮子并救了它性命的僧侣和神父（也许是下图这幅《圣热罗姆在意大利风景中阅读》？）。
狮子并不是伦勃朗见到的第一种异国动物，他33岁的时候曾看到一只在欧洲境内巡游展示的名叫Hansken的大象，巨大的动物给艺术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十三年后，他第一次看到了一头真正的狮子。和大象一样，它被荷兰东印度公司（VOC）带到荷兰共和国。在这里，这些动物被安置在动物园（menagerie）里供大众观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