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落
今年上半年去过黄山的宏村,导游带着我们游客在一间又一间老宅子里穿行。其中一户,堂屋背后有个天井,我站在天井里四处张望时,猛然间发现昏暗的侧屋里坐着个老人家。因为光线的关系我甚至不能确定是老爷爷还是老奶奶,他(她)的眼神穿过我们这群人,落在未知的远处。我吓了一跳,赶紧向他(她)低了低头,意思是抱歉,然后逃跑似的走出了那间老宅。我不知道老人是不是懂得我的意思,甚至不确定他(她)是否看到了我。我只记得他(她)的眼神,是被忍耐磨平怒气的无奈与空洞。
这个月月初,我去了章丘的朱家峪。一个想学宏村或是乌镇,但无论硬件软件都还差得很远的山东老村子,游客也是寥寥可数。漫步村里时看见一位老太在自家院门口用简易的煤炉烙饼,我觉得有意思,停下脚步看了会儿。老太也感觉到旁边有人,抬头看了我一眼,但她的眼神同样刺痛我。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她眼神中到底有什么东西让我觉得不舒服,思索了很久之后,我把那东西命名为“前现代跟现代的矛盾”。
前现代的乡村,往往都是聚族而居,由人情包裹的大共同体,所以一个陌生人来到村庄,你渴了,给你碗水喝;你饿了,给你点干粮;你来找人的,帮你去喊;你只是路过,那么坐下来聊聊村外边的趣事有何不可?我所谓的现代,就如同宏村,你渴了饿了,村里有的是卖吃喝的地方;你来到这里还会有什么别的目的?无非是以游客的心态看看当地人的生活,跟你到黄山看松石云海,到动物园看猴子,到马戏团看狮子钻火圈,本质上是一样的,所以麻木和空洞,只是消极的抵抗方式。
朱家峪烙饼老太的眼神,恰恰卡在前现代和现代的中间。因为这里旅游业开发的不成功,还没有形成汹涌人潮磨平老太几十年生活中养成的惯性,她见到人还有些想热情地搭话;但她多少也还懂得,眼前这个陌生人跟往昔岁月里遇到的人不一样,他不过从冷漠的大城市里赶来拍几张照片就要离开。她眼神里显露出了矛盾,但最终她没有说一句话,继续埋头烙她的饼。
我在村里找了家小饭馆吃午饭。说是小饭馆,其实就是在老板家的小院里搭了几张桌子。老板估计也不懂服务意识为何物,全程带着懒散和不耐烦的表情。而我也敢于直视他的眼睛,明确地显露出对他们家环境的不满,大声催促他赶快上菜。或许在我们这个社会,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才是最不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