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和袁世凯的第一次会见(冯耿光)
民国元年(1912年)7月24日,孙中山应袁世凯邀请到北京会见。在孙到北京的前两天,袁就约我到铁狮子胡同老陆军部去见他。袁说:“孙中山先生要来了,你知道吗?我有意思请你替我招待招待。”我说:“您为什么不请招待处黄大礼官招待?”
袁说:“我希望你多留心一下,他见客说什么话,他有些什么举动?”我当时心里想,让我做密探,我确实是既做不来,也很不愿做,就回复他说;“这事恐怕我无以报命,岂不反而于事有误。”他说“你看着做吧。”听他口气是一定要我做,我也就唯唯诺诺而退。
孙中山在那天一早到达北京,下车后即到迎宾馆,即当时外交部街的老外交部。
那时大礼官黄开文在那里主持接待。我和黄是同乡,也很熟识,因此我先去见黄。黄说:“这次总统谆谆吩咐,对孙中山要恭敬备至,民党对他称先生,总统很注意这种情形,吩咐我们也要称他先生,先生前面不要 称名道姓,您要留心。”并说:“总统就要来拜会他的。”黄说过这话,当即诣孙说明:“总统就要前来拜候先生了。”孙说:“还是我去吧,请他不要来了。”袁从丁字街炸弹案后,先是闭门不出,后来也很少出门。孙对此亦有些数目,故尔云云。孙话说过不久,即听黄处有电话来说:“总统已出府门。”一响又有电话来说:“总统的车已到四牌楼。”继而说已到灯市口……,一步步近来。黄说:“总统已要到来,就近门口了。”
孙乃由内客厅步行出来,站在台阶口准备迎接。这时就听马队飞驰而过,大门外已经停下一部双马轿车,车傍站好五、六个侍卫武官,黄开文开了车门,对袁说:“先生在台阶上面专诚迎接总统了。”袁一向上下车皆需侍从搀扶,这时他摆手示意不要搀扶,自己硬挣着走上台阶,表示步履轻健的样子,走到台阶的最高两级他步趋慢了下来。
孙走前两步,前来握手,袁亦肃然趋前握手,说:“先生路上一定很辛苦吧。”两人一面说一面到内客厅中间坐下。孙中山这次到京是与当时称为“卢夫人”的孙科的母亲同来的。宾馆内客厅系一明两暗的大厅房,中间待客,孙、卢各住两配间。客室中间置三沙发,孙、襄进来即坐中间大沙发上,彼此客气互道辛劳。
袁世凯面上显示着很庄敬,身穿军服、佩刀。当时军礼,室内待宾须脱帽并摘下佩刀。袁或因当天过于兴奋又相当紧张,以致将礼节忘记。他平素有搔头的习惯,常常以手搔鬟,因此有人说他“猢狲象”。落坐以后,袁照常搔鬓,因手触帽,忽觉自己未曾脱帽、摘刀,于礼颇有未合。这时见他用手解摘佩刀,而佩刀因坐位甚低,拄在腰间撑得很紧,一时解摘不下,才慢慢用左手把军帽脱下.袁这动作为时虽然不久,而轰又故作镇静,但他倔窘不安的神情,完全表露出来,与孙谈话陷于寒暄支吾。我起初预料“国内双雄初见,必然各抒韬略”,借此相互贪图胸襟,不料他们言之无物,尽属酬应之词,于此我亦大失所望。
孙、袁说话之间,卢夫人由厅旁内室走出相见,宋蔼龄陪在卢旁。那时宋系卢夫人秘书兼翻译。后来我得知,其时宋尚不懂广东话,英语却相当熟练,而卢则只能说广东话又不懂英语,因此宋名为卢的秘书,实则为孙的秘书,卢出见后向袁问候:“你太太好?”袁对卢夫人很客气,致同饮食及路上情形周到备至。我算当时袁约五十二、三岁,孙不过四十三、四岁,孙态度肃穆自然,而袁则拘束异常,两人显然不同。
当晚袁世凯请孙中山和卢夫人在总统府大礼堂晚宴,约了内阁阁员作陪,参加的不到三十人,座中只是侃谈地方风土人情一些应酬的话,从未正面语及政治问题。孙在京逗留约一星期有余,裳累我等陪孙共谒明陵、游居庸关、至张家口。袁每天都召我到府里,问询孙的举止、语言,也无非都是些关山即景的闲话,因此我就简要地回对,而他总是问:“他还说些什么话?”我实在听不到什么,因此也就据实回说,看来袁对此很不高兴。
那时听说,尽管孙中山雍容大方,而袁世凯也就从他的大方产生出了疑忌,他认为孙在革命人物中毕竟是有威望的,因此袁想给孙一个全国铁路督办,通过这个特授,用钱收买孙中山;另一方面却把需款最多、兴办最难的全国铁路交给孙来筹划,使孙孤立无援,闭门设想,必将一无所成而失去他在人群中的威望。不久,袁世凯果然实授孙中山以筹划全国铁路的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