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故乡还回得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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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滑过一桥的时候,我转过头,从身侧的车窗瞥见嘉陵江,江岸的楼房一点点移出视线,被抛置在身后,像是有一种不得不走而又不必留恋的决绝,仍没有落下一滴温润的眼泪。
然而这个地方有什么可以留恋呢?
每天都会有年轻人抱怨它太小了,留不住要逛街、要娱乐的年轻人,几年过去了,仍没有一个像样的购物广场。唯一的不衰广场也不属于我们,昏昏沉沉的灯光,阴阴森森的树林,和不远处埋伏旋涡静静流淌的嘉陵江。年过天命之年的人仿佛找到了安身之处,“夜夜笙歌”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也足够享受,到了八九点以后,音乐渐次关闭,人群渐渐消散,只留下年轻人成了夜不归家的游荡者。在新一轮光明行动尚未实行之前,马路两侧路灯只开一半,零星几个烧烤摊,五六个醉鬼,扯大嗓门压过卷帘门重重一摔的响声。年轻人要是不回家,大概也无处可去。
但是我们这一拨人,是发现它在一年年变小的,从十岁时那么金灿灿的城到二十岁时那么冷清清的镇,真不啻于一次失落的变心。我赞美过余晖洒在粼粼波光上的样子,至今想起来也觉得十分好看,而自从去过北戴河,见过大海,又有了望洋兴叹的意思。老妈举起清晰度极为低能的手机相机,比划半天,往下往上,说找个合适的位置,镜头不要拍到对面的山,放眼望去,这可真像大海了。哼,海水才不是这个色的呢。
到了而立之年,仍有人继续歌颂,比如嘉陵江是我们的母亲河,真想回家的时候跳进去游一游,正如少年时候,赤膀徒臂地竞游到对岸。但可惜嘉陵江已不是记忆时候的模样,那么宽的两岸,从这岸到那岸的摆渡船,晴朗天里不知要来来回回几次,又不知有多少人甘愿花上一块五毛钱买张船票到对岸看看。
直到二桥一修,摆渡船才算是退出了光荣舞台,桥对岸开出一片荒原,建起一批批工厂,栽下万来元一棵的树,迎接从高速路口下来的各方归人。然而工厂是修好了,每次路过时总察觉不出什么动静,其间一座职业学院,刚刚搭起框架,开发商就捐起债款不知所踪,时间一久,也无人问津。虽说是新兴之地,我料想夜里徘徊此地必然十分可怕。
但其实厌倦的言辞用几页也是写不完的,汇结成一句话就是,当然不适合居住了,年轻人不适合,冬冷夏热,所以成年人也不适合,再加上林子小鸟又多,长了根的树就遮了一块天,这样一来有什么可爱呢?
然而每每于此我总要想起在这个芝麻大的地方里曾度过的第二大快活时光,和许多年坚固不破的城中人的钟意虚名,总之不仅有真真切切的快乐体验,又有那时那日那等见解下深虑一番后的稳妥心境,人们不喜欢快乐和心安吗?这种吸附力会永远存在,要么不经意往外一探,要么折返,总有人说,叶子落了还要归根,凡人怎么不回故乡呢?
我看它一旦不可安身,便再不可安身,唯独旧日回忆定格于此,取不走又留不住,死死地嵌入这座衰老城镇的每一个毛孔,于是每次嫌弃完之后,总会有种相当自责的于心不忍,原来就这样完结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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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中有卦 赞了这篇日记 2022-12-05 16:3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