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晴日的一平方
连着十几天的阴雨,人闷得心里都快长霉,前日渐晴,当浓云被风吹开裂缝,露出一丝丝宝石蓝的时候,豁然喜悦。昨天上午出门,云天愈朗,车子转到北向行驶时,推开遮阳板,眼前长空如画,从海上飞来的一道道云龙在前方横贯,像一座座平行的天桥跨过蔚蓝。
站在河边,河景如画,两只皮划艇轻盈滑过,它们经过的河面上,似有一道海潮与河水相遇的锋线,左边水色灰黯,右边幽蓝,不过再看一眼天空,马上知道并非什么潮水线,是云影投入水波,揺荡开半江瑟瑟。

河堤上有几片芦苇灌丛,上面覆盖着密实的爬藤,远看像几堵深绿的墙,但稍稍走近,就发现那绿墙并不单调,上面缀满不同群落的点点珠花。。当时开心,很久没有看到这么鲜活的一平方了——以前自然笔记的阿蒙倡导大家珍惜身边的方寸绿意,学会观察和体验城市环境中不断复生的野性自然。阿蒙已退出豆瓣好几年,但每次看到小角落里自生自灭的野草野花都会想到他热情赞美的“一平方”,也总想继续记下自己邂逅到的每个“一平方”。

昨天在最接近水岸的绿丛中先看到的是一串淡蓝粉紫的珠豆,葡萄科的蛇葡萄,它质地色彩像瓷珠子一样光洁,英文俗名就是“瓷莓”porcelain berry,蛇葡萄漂亮到让人本能觉得有毒,其实它虽然滋味不佳但可食用。

伴着粉彩的瓷珠子又有点点橘黄,是在晴光下开得饱满的水金凤Touch-me-not。

一枝芦苇上缠着藤蔓植物黄熟的果实,应是花季已过的田旋花Bindweed。

低头又见几枝伏地的红果,每次看到贴地灌木中鲜红的小果子都会兴奋一下,希望是遇到野生的枸杞,但这次还是失望,红果旁几朵熟悉的紫色茄科花显示那是果实有毒的欧白英Bittersweet nightshade。

慢慢走到地势稍高的地方,看到更多美艳的水金凤。正要拍照时,一只胖胖的胡蜂一头扎进水金凤敞开的花兜里,停一两秒就迅速飞离。想起前些日子见到胡蜂用足足半分钟时间挤进Turtlehead flower半开半闭的花腔里,水金凤花朵结构对蜂虫的开放和后者的欲迎还拒简直是鲜明对照,会不会植物和人一样,也有属于自己的与利益功用无关的纯粹天性?

斜坡上几丛美洲商陆结出的果子正由绿变紫,商陆的果序与花朵一样精巧,一串串垂下来特别好看,返身以河面为背景給它们捏个剪影。


接近坡顶的地方,有开细碎白花的蛇根泽兰white snakeroot,去年早秋的时候在公园林中徒步,成片开花的蛇根泽兰枝叶绵连,直把小径堵死,让人印象深刻。再后来,在河滨石岸的栅栏下,看到开花更加斑驳细碎的日本虎杖 Japanese knotweed。




现在回想,昨天看到的那些亮丽出挑的植物,半数是上了此地名册的入侵植物,蛇葡萄、欧白英、蛇根泽兰,其中蛇葡萄的蔓延性强,能缠着树木攀上高枝,对树木危害大,而日本虎杖更让人谈虎色变,它的生命力比竹子还强韧,不仅难以清除而且根系能穿透水泥板蔓延生长,对建筑物造成破坏。
不得不说的是,现在在野外经常看到的野花野果,很多都在本地入侵植物的黑名单上。对这些喧宾夺主强悍无比的外来植物,我的感情一直比较复杂。走在附近荒芜的树林间,很多初见让人眼亮、茂盛繁荣的植物,有的花朵绚丽,有的果叶味美可食,却被一一列入逐渐认知、不断加长的入侵植物名单,难免让人气馁。那些植物或被人为引入或偶然抵达,在这里环境适宜,落地生根。它们逐渐挤占原生植物的地盘,会破坏本地物种原来的结构多样性,但不能否认它们会引来新的鸟虫,汰选出新的森林,改变旧景观,在它们的疆域里被收纳入新的平衡。不管人类喜不喜欢,眼见四野周遭,这种自然里的厮杀变迁,人类纵能勉力延迟,终究无法阻挡。
最近读到英国自然写作者Richard Mabey《杂草的故事》,他对杂草特别是入侵物种的一段评述,很好地表达了我心里长久的感触:“杂草——即便是最凶猛的入侵物种——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好处。它们为废宅弃院装点绿意。它们顶替那些被人类逼至濒危的脆弱植物,顽强地生长着。它们愿意在最恶劣的环境中扎根——无论是经历炮火的城市,还是墙壁上的一道裂痕——为那些被夺取生机的地方细腻无声地注入自然的气息。‘’ “我们也无法忽视它们的美、它们的丰茂,更无法忽视一个事实——它们正是我们生存所必需的大部分植物的原型。被人类忽视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许多杂草也许正努力维护着这个星球上饱受创伤的地方,不让它们分崩离析。”
但他的叙述只是矛盾的一个方面,其实杂草做的更多的是加速分崩离析,它们只是用绿意掩盖消亡,用新的生命用诗意安慰人的眼睛和心灵。。相信多数人都依恋故土旧貌、喜爱让人熟悉心安的固有的事物,(此刻思绪顺流直下)但固有的事物总在或迟或快地分崩离析。城乡变迁,宗教兴衰,种族的融合与屠戮。。。一代代的人在希望里幻灭在幻灭里重生,可以做的,只有竭尽所能,延缓和减轻崩坏的伤痛。我们有限的生命填满bittersweet的滋味,有毒而馥郁,只能旷达,珍惜,痛饮且歌。
写下这些无用的句子时,窗外阳光灿烂,秋虫嘶鸣。而北美和中国大陆的东南沿海地方,正在世纪飓风的暴烈中摇摆挣扎。读着网络上飓风亲历者分分上传的真真假假的诙谐、惊惧、淡然,想着我的野草,不觉午后。北京时间已是又一个凌晨。
小朋友一个人在楼上忙着倒腾自己的房间,德国女孩Mogli的歌声在屋子里袅袅回绕。她正唱到我们都喜欢的《Wanderer》,旋律轻柔带着小小的跳跃,让人忧伤而觉安慰。https://m.youtube.com/watch?v=i2nHS93ly3M
Wanderer
When my heart shuts down I don’t speak Cause behind the muffled beating I am weak The earth is ripped with cracks Beneath my feet One word more they become craters Oh the wind in my hair It sings my song To be a Wanderer and to go home Oh the wind in my hair It sings my song To be a Wanderer To be a Wanderer and to go home For a million years Tears were shed Memories were layered softly bed by bed Once the last dam broke The rivers bled Making way to new beginnings Oh the wind in my hair It sings my song To be a Wanderer and to go home Oh the wind in my hair It sings my song To be a Wanderer To be a Wanderer and to go 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