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何时也能与命运坦诚相见----演员树木希林
2018年9月15日，日本女演员树木希林因癌症在东京家中去世，享年75岁。
在是枝裕和的镜头下
令人唏嘘的是，就在一个月前，由是枝裕和执导的《小偷家族》在中国大陆上映，同时这也是树木希林第一次登陆内地大银幕。在这短暂的交集中，由她在片中饰演的奶奶柴田初枝打动了无数国内影迷。
在片中，奶奶柴田初枝成为了整个家庭的核心，也是家庭成员中最不可或缺的一位，在是枝裕和电影中一贯为数不多的剧情转折中，柴田初枝这一角色均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然而在是枝裕和导演上一部戏《比海更深》的宣发采访中，树木希林曾明确表示不会继续出演。
树木希林：我想要结束了。在《比海更深》里面的出演已经足够了，想要把这个位置给其他人了。
然而她又一次出现在了是枝裕和的镜头前，在帮助是枝裕和夺下金棕榈的同时，也成为自己演绎生涯的绝唱。
在与是枝裕和导演合作的六部作品中，树木希林一直承担着剧中母亲或奶奶的角色。或是在厨房中忙碌，或是在道路上行走，然而更多的，则是在导演颇具“小津安二郎式”的风格化镜头下，静静地端坐。
这就对演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剧情当中没有过多的直接冲突，因而在镜头前也决不允许有夸张的表演，甚至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
所以要在这样的镜头下诠释好一个人物，只能通过举手投足间的一个眼神，一种语气，一个随手的的动作，“润物细无声”的去感染观众的情绪。
想要完成这样举重若轻的表演，表演者除了技巧之外，更多的则是对于生活的体会及对生命的感悟。
在他们合作的第一部戏当中，由树木希林饰演的横山とし子在结尾逝去了，导演并没有拍她死亡前后的相关镜头。
然而在《比海更深》中，影片一开始，就是有关生与死的讨论。
注意此时，树木希林游离于焦点之外，然而通过静水流深的台词及恰到好处的表演，牢牢地将观众的思绪锁定在她的身上。
到了《小偷家族》中，树木希林一个人要扛起整部影片对于生死话题的讨论。我想这也是她不惜食盐而继续与是枝裕和继续合作的原因。
此时的她，身体羸弱，已于癌症抗争了13年之久，这时的她，方可在生命中心如止水，与命运坦诚相见；在镜头前冯虚御风，淡然的说出那句“谢谢”。
2018年9月17日，是枝裕和发出悼文，译文如下。
我和希林女士的合作，虽然只是她漫长的职业生涯中的最后十年多一点而已，但我们却建立了超越导演与演员的关系，共同享有一段浓厚而快乐的时光，我对此十分感激。
在今年3月的时候，我被告知希林女士的癌细胞已转移至骨，面对我们这些工作人员的沉默，希林女士反而宽慰起我们，同时她似乎很快就开始准备起了自己的身后事。
在一起去电影节以及《小偷家族》公开首日的见面活动时，她冷静地控制着体内残存的能量，竭尽全力去完成一名役者的工作，那种姿态令人尊敬。希林女士在身体变弱后，也不时会给人以一种“以初次体验这幅身子板为趣”的感觉，厉害之余，也兼具着轻松的一面，我在她身上仿佛看到神性。
到最后一刻为止，希林女士以相当精彩、自我的方式为人生画上了句号。
今后没办法再听到她掺杂着模仿，去讲杉村春子、森繁久弥、久世光彦等人的趣闻了，这确实会让人感到很寂寞。但我发自内心地为她祈祷冥福。谢谢你，希林女士。
媒体称树木希林为是枝裕和的“缪斯”，这是一个精准的评价。
结束与开始
树木希林生于1943年的东京，树木希林从小便显得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与传统的日本女性不甚相符。
彼时的日本电影界，像黑泽明这样的大师级导演已然活跃在日本影坛，不过当时的树木希林对电影行业并不热衷。在多年之后的采访中，她这样答道：
树木希林：我年轻的时代，并不是年轻人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年代。60年代，正好是安保斗争的时代，安田讲堂事件发生，在那个时代出社会，并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也许上帝并不忍心这样一位有着优秀特质的人去做别的事情，于是阴差阳错，还是与电影结了缘。
树木希林：做演员呢，算是偶然吧。只是觉着走到哪儿算哪儿，当时什么想法也没有。从学校出来之后，立刻就进入剧团了。
在进入剧团后，她也拥有了第一个艺名，“悠木千帆”。
真正让她大红大紫的，还是七十年代的电视剧《寺内贯太郎一家》，树木希林在剧中扮演一位70岁上下的老人，而此时她只有30岁。关于《寺内贯太郎一家》的访谈如下。
Q：拍摄《寺内贯太郎一家》时您才30岁，却出演了一个老太太，试镜时的场景您还记得吗？
树木：什么角色都行，所以自己定了，没有参加试镜。演老太太的话，不用动就可以，也不用说太多话，不用记台词。
Q：但是您因为这个角色，一下子成名了，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树木：结果反而多了很多工作，变得很忙。
在接受这段访谈时，距当初已经过去了40年。令人感动的地方在于，除了当初的大红大紫之外，之后的40年，她一直在饰演类似的角色。并由此纵横日本影坛，拿下多个大奖。但回顾时，树木希林并没有把这些所谓的意义强加在上面。
一个人回首往昔，对人生中值得称赞的亮点总是不经意的透露出得意，这种得意掩盖着我们人性中固有的虚荣与躁动。面对记者时的诚实的描述自己，来自她对自己内心的坦诚。
随着剧集的播出，“悠木千帆”这个名字也变得声名大噪。但在一档综艺节目中，树木希林将“悠木千帆”这个名字以20200日元卖给了一家餐饮店主。
于是便有了后来树木希林这个名字，如果懂日语的朋友，就会很容易发现这个名字的随意性。
树木希林的日文发音为（ki ki ki rin），也就是说翻开日语字典，很容易就在ki音里面很随意地挑选出字组成的名字。
年轻时的放纵与不羁，成就了老年时的洒脱与淡然。
在回首往昔时，问起她演表演的秘诀，她笑着道：“演老太太的话不用动就可以，也不用说太多话，不用记台词，这样就行了啊。”
爱情与婚姻
在未成名以前，树木希林已经与演员岸田森成婚，但这段婚姻仅仅过了四年，即宣布失败。
让我们称奇则是她与摇滚乐手内天裕也的第二段婚姻，二人感情摇摇晃晃地牵绊了她整个后半生。
二人相识于拍戏现场，在认识之后，便“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不到半年的时间，随即宣布闪婚。
婚礼进行的仓促，甚至在婚礼上都没有礼服与婚纱，在当时曾引发日本媒体热议。
然而两位个性如此鲜明的艺术家，他们的感情之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在婚后经历了家暴，出轨，离婚诉讼等一系列事件后，树木希林依然选择站在爱情一端，她始终未能同意离婚。
树木希林对此公开表态：“我爱他的全部，不管是什么，他的全部我都喜欢。如果有来世，我有一个重生的机会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会时刻警惕自己，不能与这个人相见。因为来世再次相遇，我仍然会爱上他，而再次度过狼狈的一生”
终于，在树木希林在2005年确诊癌症后，内天裕也与树木希林再续前缘。
当我们今日回顾这段感情纠葛时，我们不能简单的将树木希林划分为《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妥协讨好式的爱情，我认为有着强大个性的两位艺术家互相吸引在一起，艺术灵感快速的燃烧必然引发婚姻的震荡，但这也推动了各自的艺术生命力。
而树木希林对丈夫似金敏电影《千年女优》中的狂热追逐，燃烧着个性的同时，也磨砺了她对生活与艺术的韧性。
回顾树木希林的一生，我们发现她不是一位简单的靠燃烧生命发光发热的艺术家，也不是单纯依靠厚积薄发来征服观众的表演者。在两种模式相互交替作用的生命里，形成了树木希林独特的人生轨迹。
真诚的面对命运所有的摆弄，方能掌控镜头前含蓄淡然的表演艺术。
部分访谈引用《知日·步履不停·是枝裕和》
文章首发自微信公众号【爱电影的比目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