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主演史蒂芬・元在银幕上重新发现自我

由Devika Girish采访整理，刊登于2018年9月-10月期刊《FILM COMMENT》

原文：https://www.filmcomment.com/article/me-time/

以下是9月/10月号的增刊内容

※ 和李沧东导演一起工作感觉如何？

最初，我对整个事情有些无动于衷，因为我搞不清楚我是怎么得到这个机会的。我能参与到这部电影简直就是一个奇迹。第一选择起初并不是我。原定出演这部电影的演员在开拍前一个月时退出。在几个月之前，我在韩国参与《玉子》宣传，在一次采访中我说我想与李沧东导演合作，我是他的粉丝。（《燃烧》的）编剧之一吴正美听到这个消息，对我进行了调查，我接到了奉（俊昊）导演的电话，说李导演想见我。我想，什么？幸运的是，我当时已经去了韩国——一切都是天意——我们连着三天见面，他信任了我。我爱那个人。我很幸运能和他有一次非常有趣的经历。

※ 为什么会如此？

李导演的拍摄方式——我不知道他拍摄《薄荷糖》（1999）或是其他作品（是否以同样方式），但这次，他非常即兴。他遵循着这部电影要让我们做什么的目的。本来有很多次我们可以出场，摄像机可以拍摄的时候，但他却看着并让它溜走了，“不，今天不合适。”所以我们不得不休息改天再回来，所有的环境状况都差不多，但突然，一群鹅会在恰当的时机飞过来，他会说，“这就是我想要的！”这是拍电影最酷的方式之一。我不知道除了李导演还有谁能复制这种经历。

※ 你的角色，Ben，是一个经典密码。无论是激发创作灵感的村上春树的故事还是这部电影，都没有对这个角色透露太多细节。你是如何为这个角色做准备的？你知道Ben是个怎样的人吗？

我想我知道Ben是怎样一个人。李导演对我并没有特别指导。他说，“让我们来挑选一些表现Ben是如何来感知的时刻，但是我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注释。”事实上，我记得他说过，“最后的神秘之处在于，你是一个凶残的精神病患者，还是一个没有道德的有钱人。由你来决定。”这对我来说太不可思议了，因为我知道Ben做了什么，而别人不知道。

我为这个角色做了大量的阅读准备：尼采、叔本华、虚无主义，诸如此类。我感觉Ben就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一个拥有着如此多金钱和特权的人正在和社会上的其他人玩一场完全不同的游戏。这就是我所采取的方法：当一个人什么都不相信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的？他在燃烧着（/迫切渴望着）什么？

※ 这体现在他的肢体语言上。他走路的姿势和坐姿都是慵懒的。

他认为一切都毫无意义，所以他并不急于去任何地方。他就呆在原地。为什么他不得不活着？他不清楚。他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 这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因为我看完电影后觉得Ben没有隐藏任何秘密：他只是空虚，既危险又悲伤。这就是他性格中深深打动我的地方。

我想很多人都有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李导演的电影作品之美在于他手持一面镜子面对社会，并说“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燃烧》）让我深有感触的是，每个人似乎都如此孤独。即使你拥有世界上所有的金钱，你依然是孤独的。如果你多次观看这部电影，可以用三种不同（角色的）视角来观看。适合他们的共同线索是他们是孤独的，并且他们都在寻找来填补这个空缺的某个人。

※ 你是指当前的政治和经济世界吗？

是的，有点像我们想要进入互联网的程度，就像在悬崖边上一样（笑）。李导演选择了我，一个身体里融入非常美式情结的非韩国本土演员，出现在这部电影的世界里——这是一个天才的举动，但我觉得它也适合电影的主题。在过去的几年里，曾经用来分隔我们的墙和边界都消失了。它们只是在名义上以老式结构的形式在那里，但在年轻人的心中，你可以就像住在布鲁克林一样的住在葡萄牙。而且我认为下一代人会感到非常失落，非常孤独。

※ 关于Ben的来历也不太明确——能够将其与另外两个角色区分开的就是他们来自于同一个地方，一个真实的地方。

确实。总之，Ben并不一定代表美国，甚至也不一定是西方世界——而是代表某些看到这世界本来面目的人，或者说，是个有幸饱览世界的人。现在慢慢地关注西方和东方的意识形态是很有意思的。你去韩国，现在的孩子们都在努力发现自我、做自我、表达自我、去“成为自己”。在这里，在西方，我们天生就知道，就像我们对如何生活的通常理解一样，现在我觉得我们正在试图寻找部落。西方的世界正试图找到更多集体主义，而东方则试图找到更多个人主义（/利己主义）。这都是有关于平衡。这就是李导演和我经常谈论的话题：平衡。

※ 你以前就很喜欢李导演的作品吗？是否一直在关注其职业生涯？

我看过的他的第一部作品是2010年的电影《诗》。我记得当时我的感觉就是，跟我所看过的其他根植于心的那些具有复仇惊悚、情绪化、黑暗、坚毅美学的韩国电影有着很大的不同。我被《诗》的朴实无华所打动，它是那么的接地气，如此真实，尤其是当我看到那个长得特别像我祖母或者说就代表我祖母的女演员时。我也曾经以同样的方式伤害过我的祖母。它把我连接到一个我以前从未想过的地方。在此之前，不论我所接触过的美国电影文化中的表演及想法（/创意），或是从个性立场来代表我的，总与我一步之遥，都不是百分百。

※ 看《燃烧》的时候，我还在想着你在《玉子》中的角色。《玉子》巧妙地划定了你的身份。但在《燃烧》中，你更倾向于韩国一方。感觉更真实吗？

不知何故，跟你说这件事令我感到很激动，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是对的。我认为，当某事或某人给予你足够的深度和广度来让你展开你的翅膀，而不必遵从于某种社会结构时，真实感就会出现。饰演一个完完全全的韩国人意味着我——作为一名演员，作为史蒂文——去扮演一个角色。我不是在扮演我作为亚裔演员而不得不去解释我的角色的那个角色。我只是那个角色。这给了我无限的空间。

然后去饰演一个具有Ben人生观的角色，也给了我无限的空间。这很真实。不过，我妻子并没有在我拍摄的这四五个月中度过最好的时光。（笑）当你像Ben一样去思考这个世界时，虚无主义成为了你的焦点，你的精力（/能量）会发生变化。

※ 在《抱歉打扰》中并没有明确表达出你的韩裔美国人身份，但我认为将一个亚裔角色放在美国的种族和阶级背景中仍然有很大意义。

我非常关注的一件事，也是我与Boots（Riley）导演讨论过的一件事，就是对东亚人在美国社会中所处地位的普遍认可。每个人都想把每一个少数民族融合成巨大的一团，然后说，嗨，我们都受到了压迫，所以让我们团结起来吧。当然，那是更大的使命，但与此同时，东亚人民必须积极地承认他们的特权。你不会在街上被杀，同样的你不会被工作所拒绝。这是一场完全不同的球赛。压迫的方式有很多种，如果你承认了这一点，那么你可以从一个真实的地方开始。这就是我如何走近《抱歉打扰》。我不想停留太久，也不想太过夸张。我喜欢（我的角色）Squeeze是个工会组织者，因为他只在幕后推进事情。我有时会对导演Boots说，我认为我甚至不需要在这个框架中，我可以离开下吗？在这个行业中，作为一名演员，这可能不是个明智的做法，但觉得是合适的。

※ 你几乎就像一个普通人的角色，我想说这与亚洲角色的类型相反。

是的，我同意。这也是为什么我参与出演《行尸走肉》七年的原因。但（Squeeze）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是个普通人：知道你需要在哪里被看到，也知道哪里不需要。但这些：大声说话、骄傲、自信、做自己，在《抱歉打扰》时却是不协调的。我的角色是：做自己，但要低调。这就是我的方法。有一些难忘的时刻令人们真的很喜欢Squeeze，但我不认为他值得你去学习，“我清楚地记得那个角色，因为他做了那些事情。”

※ 我确实觉得你的角色令人难忘。也许没有Cassius和Detroit那么令人难忘，但作为一个真正的工会组织者的代表，我认为Squeeze对影片有着基础性影响，否则很容易陷入幻想之中。

我很高兴你能注意到这点。这就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毫无疑问。

※ 然而有时我会好奇，如果围绕美国电影代表的讨论有些短视，因为它并不总是承认还有其他影院或其他充满活力的电影文化存在的事实。作为新的“亚洲领军人物”，你的身份被大家谈论了很多。我很想知道你现在在李沧东导演的电影里，是否会引起观众注意到多样性并不仅仅意味着美国电影的多样性，而且我们消费的电影文化也有多样性。

绝对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能成为《燃烧》的一部分而感到非常荣幸，也是为什么李导演拍摄这部电影的时机如此合适。当我们走向一个更加国际化的世界时，不要过于任性——不要认为你的电影环境是唯一的电影环境，你的经历和吸收文化的方式是体验这些东西的唯一方式。我在这里的身份对话有时会筋疲力尽。不是因为我认为这不重要，而是因为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以美国身份为中心的。我认为我们可以越过这一点，不是说，“我是韩国人，所以我可以在韩国有自己的身份，”而是说，“我就是我，无论我在哪里，我都可以做我自己。”如果我想成为一个世界主义者，成为一个想要生活在全球化世界里的人，我就应该通情达理地来研究其他文化所代表的含义。

这些都是我在往返于韩国工作时吸取的教训。我以前从没想过会这样做。我原以为我要在美国开创一份事业——现在我仍然会这样做。我觉得在这里更自然。不会陷入因你的穿着来判断你到底是否可以胜任这个角色的议论，但有时候他们让你居住的地方却显得并不如此宽阔和开放。到处都有精神病患者，但在韩国为什么我只能扮演精神病患者呢？

※ 你接下来想寻找什么样的角色？我听说你很挑剔。

这成了常识了吗？噢，不！（笑）我很幸运我的生活中能有些缓冲。参加大型演出很棒；这也意味着我可以慢慢地做决定。你知道，在离开《行尸走肉》之后，我不停地工作了两三年。我们刚刚有了孩子，所以现在能呆在家里真好。

※ 你说你在采访中提到想和李沧东导演合作然后就得到了角色，那么今天的采访里你想提哪位梦想合作的导演呢？

我的天，实在太多了。我喜欢Denis Villeneuve的视觉效果，很想在那样的空间里饰演角色。我还喜欢和朴（赞郁）导演合作。我可以坐在这儿列出一长串我想与之合作的导演，但是… 我想我是在寻找能让我感觉合适的东西。我现在就只是做爸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