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的忘年交
查看话题 >【曼哈顿悟情事】Morgan 莫亘
你若爱他,送他来纽约,这里是天堂,你若恨他,送他来纽约,也是因为你曾经爱得发狂。
阿浓第一次见老莫时,他站在The Odeon餐馆门口等阿浓,穿着黑色的皮夹克,黄色的羊绒围巾,深蓝色的麂皮系带皮鞋,头发全白,与他之前跟我说的金发不一致,大概那是他年轻时候的发色。

他们相识也是奇怪,阿浓说是给上学时期的教授平时带着翻译翻译点英文介绍,教授也用私人邮箱夹带点私活给她,价钱都还不错,一般都是些中国的三流艺术家想要到纽约来镀镀金,随便找一些独立策展人写点旁门左道的策展宣传,阿浓这么一个正经学艺术半路改学电影的小文青,每次都边翻边笑。她平时工作邮件里不太多话,老莫的邮箱署名在名字Morgan之后还会添一句: “Save Our Sanity. Think Twice Before Sending An Unnecessary E-Mail Reply!” 跟这个纽约的画廊大佬长达半个月的邮件交涉后,阿浓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封不必要的邮件: With all the time saved by our sanity, it accumulates to a drink together.

才感恩节的前两天,纽约就很冷了,他站在排风口上,不知道是为了抽烟还是为了取暖。阿浓向他挥挥手,伸手去握,他接过来吻了两下,隔着她并不贵的天鹅绒手套。她早该伸手过去,这大概还是在老派上流社会流行的,他会说四种语言,英语,法语,德语,和希腊语,法语仿佛是他最喜欢的。
他帮她开了门,美国的门都是这么重的,听说是为了防火。侍应生把他们领到一张小到并排坐都要手挽手的小圆桌旁坐下,他开口给阿浓点了一杯白葡萄酒,自己好像点了一杯伏特加。直到中途出门抽过烟后再回来去卫生间阿浓才发现,原来这个餐馆如此拥挤,四人的餐桌互相之间没有走路的过道,邻桌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阿浓仿佛是故意很傻地问:
“2016是好年份么?”
他答(也许微笑了):
“白葡萄酒不分的。”
好不容易遇上了可以买单的男人,阿浓悄悄藏起了在那些穷困艺术家面前才有的玲珑,故意笨拙点,能约阿浓出来的,必定也不是只喜欢金丝雀的人。
他们坐在桌子的同一边,两人都盯着对面吧台上挂着的霓虹钟,霓虹钟下一排排的酒瓶都泛着粉色的光,那大概是曼哈顿的冬天要苍茫而来的征兆。

老莫聊天时很照顾人,大约能知道小姑娘没见过世面,聊得尽是大学的事儿,从常春藤最初的四所学校一直聊到阿浓的本科,还一个劲儿夸阿浓的本科学校很好。她深知这样哈佛本科斯坦福博士的学历是远看不上她的本科学校的,不过也就不知不觉打开了话匣子。
听说阿浓半路出家去读了编剧,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他觉得电影不是艺术。
如果笨拙和马脚是藏不住的,曼哈顿里藏不住的倒更是圆滑和世故。
阿浓答腔时给自己留好的余地也是藏不住的:“是不是轮不到我来说,但是艺术电影倒是难赚钱。“
他好像又笑了一下,问:
“那王家卫呢?”
阿浓一瞬间羞了,竟然把墨镜王给忘记了。
“啊,林肯中心12月16号要放《花样年华》了,我还没看过大银幕版的呢。”

他说他认为《花样年华》是影史电影的前五之一,exquisite.
“张曼玉的那个角色,是日本人。因为她丈夫的……”
“rice cooker?”阿浓抢答。
“对对,日本从来没有真正侵略过香港嘛,这两个人就是躲避在香港的日本人,不敢声张。”
他大约又说了一些,阿浓微醺,现在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说:
“王家卫是我很好的朋友,我每年会在香港待几天,他有一次带我去《花样年华》里面摊的那条小巷子——还在,连那个面摊都还在,啊面条真的很好吃,夏天的香港大约有98度吧,热得不行,不是去吃那家的面条我是不敢出门的。”
他1988年第一次到中国,住在北京的和平饭店,至今已在上海开了画廊,却仍然不会说中文。
但老莫对于中国历史的了解,远比阿浓来得深刻,这也没什么要羞耻的,他第一次去中国的时候阿浓还没出生呢。
他们各喝了两杯酒,外面的夜色就沉了。他给阿浓点了半打生蚝,自己点了一个汉堡。他与詹黑不同,吃饭倒仿佛完全不讲究,在餐馆喝水也喝过滤水而已。
倒也是,他何必讲究,老烟鬼,常年怀里揣着一款法国的细雪茄,一顿饭的功夫都要出门抽一次烟,一边嚼老式的戒烟糖一边抽,还一边答应阿浓下次带她去lucky strike家的孙女儿在曼哈顿的工作室玩。

他们吃完饭,老莫点了一个手工的圣代,配了焦糖和巧克力。巧克力不够暖,焦糖过甜了一些。
”不对不对,那要用冰激凌配一大勺焦糖,一大勺。“
阿浓按照他的说法收起了自己那小城市来的小家子气作风,挖了整整一勺焦糖。
好甜好甜,但是甜完确实是有甘味留于唇齿之间。
原来甜美不是汹涌而来的总觉得不够。
他买完单,和阿浓一起走出门,他又抽了一支烟,两个人就这样伫立寒风中聊了很久,直到她瑟瑟发抖,纽约的冬天只有皮毛一体的大衣才能掩盖这种没底气。
他拽了阿浓的手挽在臂间,他们俩走了一小段,在同一个街区内就有一家气球店,挂着各式巨大的气球。他们拐过弯,在一个背风的地方接了吻。莫亘的嘴唇有点凉,还是有烟味,阿浓没办法完全享受,但是心里还是很欢喜。
接着老莫又带着阿浓走回了那个气球店,气球店的铁帘已经拉下,店里的气球一个个都笑得像小baby一般,挤来挤去,仿佛要越狱。原来这家气球店就是在他家楼下,我看了门牌,写着137.
137,这一栋楼都是他的。阿浓跟自己说,这没什么,这不过是Chinatown,又不是Woody Allen在上东区的townhouse,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阿浓跟着他上了电梯,电梯门一打开他的狗就立马冲上来扒阿浓的腿。这只狗叫Dunkin,今年11岁了,已经瞎了,两只眼睛像玻璃球一样,经常两脚站立,因为看不到面前的人站在哪里。
阿浓走进老莫家里,这个家让她胆战心惊。
皮质的沙发不大,旁边的两张椅子上摆满了书。连着的三块地毯是密密织起来的,花样漂亮又不喧哗。然后便是一个宋代的柜子,里面放着老莫所有的CD,柜子上放着一个森海塞尔的音响。他坚持要放《花样年华》,于是掐掉了莫扎特。
另一边的一个手工绣软垫长椅上放了一个小小的裱好的刺绣,一共两幅,是慈禧太后袍子上裁下来的,大约是整件的不好保存。
慈禧太后对面是一幅安迪·沃霍尔在工厂化之前的真迹。
他的书房与卧室通过卫生间连接,房子的构造是欧式的,装修新潮,一对一对的反色花瓶,连浴帘都是厚厚的绸子的。
阿浓不知道在这里如何自处,想要逃走,这个家精心营造的舒适对阿浓来说是压迫的。
他倒了两杯伏特加,和她在沙发上聊天亲吻,阿浓从头到尾漫不经心,现在已是完全不记得聊了些什么了。直到他突然说:
”This is silly."
然后就拉着阿浓进了房间。他的床是从香港与深圳之间找到的一种柏树做的,倒是硬,恐怕也是在中国多年养成的老年人习惯,枕头只有两个,没有fitting sheet,一个美国人中国至此,让阿浓都不习惯。
老莫16岁上哈佛,date的第一个女孩是一个州长的女儿,24岁。他说他那时候故意续了须,叼着个烟斗,到处跟人说自己20岁。
现在他跟阿浓说他1988年第一次到北京才21岁,却忽而又说他比梁朝伟大约只大两岁,忽而又说上次在巩俐在纽约的家里跟她一起吃饭,谈起来他们是差不多大的——而阿浓之前特意用他的手机号码在网上查过了,他今年应该是68岁——真是一辈子在跟岁数纠葛啊。
老莫家里清冷,也许就是这样阿浓的脑子始终是清醒的,即使喝了很多酒了。
他为了没有子嗣的牵绊所以结扎很多年了,他这个岁数能有情欲简直也不容易了,在床上未免踉踉跄跄的了,但是他抱着阿浓从头亲到尾,细细碎碎,销魂蚀骨,阿浓已是软到不行,耳边也是老莫昂贵音响里传出的Hilary Hahn和Natalie Zhu合奏的莫扎特E小调奏鸣曲。
曼哈顿是要临近凌晨三点了,阿浓想着也许刚刚她也应该放下装傻的心防,点一杯伏特加,因为冬天就要开始了呢。